他很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出自己的现状,也不知道该不该阻止女友的热情。或者更直接一点……该不该阻止这段爱情。

  他在网上聊天,发泄内心的苦闷,却意外结交了一个有趣的人。

  他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只知道这个人的昵称,他叫“归途”。

  一开始,姚璟连对方的性别都搞不清,直到某一天,两人开始在QQ上语音,他才能确定对方是同性。

  归途和他一样,也是在北京苦苦打拼的北漂,一个人和整个城市战斗。

  一样的经历,一样的心态,一样的生活,让两个人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只不过,他们从来都不曾打破过网络的界限,踏入对方的生活。

  用昵称称呼彼此的感觉很美好,整个人像是被包裹在薄膜里,安静,而安全。

  他们彼此分享生活的坎坷与不顺,直到最后,他们被命运驱逐到同一个拐点,然后各自分别,相忘于江湖。

  整个舞台剧,都维持着一种安静而充满张力的气氛,情绪在平和下暗潮汹涌,情节在不经意处风起云涌。一切从姚璟的犹豫纠结开始,在姚璟和归途的不同命运中发展,最后在两个人截然不同的选择中戛然而止。起承转合环环精妙,起于生活,承于缘分,转于人心,合于命运,用平静的语调和沉稳的节奏,讲述着剑拔弩张,沉重坎坷的故事,就像蜘蛛结网,不动声色中,就道尽了世事无常。

  晏子诚步步精巧、隽永沉凝的叙事功力,在这个剧本中发挥到了极致。

  方乔听完了他的讲述,只觉得自己已经沉陷进了那座偌大的北京城,心与神都随之而动,久久不能回神。

  良久,他才反应过来,不由得瞠目结舌——

  “学长!你们让我演的这个归途,根本就不是什么配角啊!这特么明明是个主角啊!”

  晏子诚眼里带笑,慢慢悠悠的点了点头。

  方乔抓狂,“我绝对演不了啊!怎么能这样呢!这么重要的角色,不是应该让表演系的人来演吗?”

  晏子诚单手托腮,笑着解释,“归途这个角色是很特殊的,他和姚璟的关系是网友,大多数的交流都是通过语音聊天,所以有关他的部分,舞台上大都只会出现声音,而没有真实的人物。从某种意义来讲,这样的表演是很困难的,演员表现情绪的最常见的方式,就是通过眼神和肢体动作,剥夺了这些东西之后,只靠声音就能有戏的演员,实在是太少了,就连表演系,我和杨泽都找不出什么合适的人选。这种情况下,你就比表演系的人来的出色了,所以……”

  “所以,你们俩就算计我上了贼船?”方乔哀怨的喃喃道。

  晏子诚轻咳一声,把嘴角的笑意憋回去,“倒也并没有算计你,这不是你自己主动请缨的吗?”

  方乔仍是用幽怨的眼神看着他,直到他受不了了,主动转移话题,“你再仔细看看剧本,有哪里不明白就跟我说。”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有什么建议也可以跟我说。”

  晏子诚还惦记着上次和方乔一起讨论剧本时,两人默契而高效的合作,心想说不定这一次,方乔也能像上次一样,给出有价值的建议。

  方乔听话的抱起本子来开始细看,不一会儿就入了神。

  晏子诚靠坐在床头,偏头打量着他,发黄的灯光打在男生棱角分明的脸庞上,细小的阴影衬得他的样貌更加英挺俊朗,眼神专注,神情认真,手指轻快地在纸页上滑动,悉悉索索的纸张翻动声传来,房间里静谧的很温柔。

  温柔的,就像是方乔低沉好听的嗓音。

  写剧本的时候,为什么会塑造出这样一个靠着声音存在的角色呢?说不定那个时候,他的脑海里飘荡着的,就是方乔的模样吧……

  晏子诚想着,不由得微微笑了。

  ……

  方乔终于从剧本里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晏子诚侧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鼻翼轻轻翕动着,发出清浅的呼吸声。

  男人的脸颊瘦削,透着隐约的苍白,既是常年身体不好留下的痕迹,也是这一个月来劳累的结果,也许是之前家里的事情还在困扰着吧,即使睡着了,眉头也还是皱起着的,脸上带着几分忧色。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晏子诚眼睑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

  他还没完全清醒,眼里带着茫然,轻声唤了一句,“……方乔?”

  方乔把剧本收好放到一边,小心的靠过去,躺到他身边,小声说:“学长,我看完了,你的剧本。”

  晏子诚愣了愣,笑着问:“那……你有什么感觉?”

  昏暗的灯光下,方乔的眼神透着认真,“学长,你是不是……很想回北京?”

  晏子诚的眼神闪动了一下,不动声色地问:“为什么这么问?”

  “我总觉得,如果不是喜欢北京的人,是写不出这样的东西的。”

  “……喜欢一个地方,和渴望回去,是两码事。”晏子诚垂下眼眸,低声说,“我现在……呆在哪里都好,无论是北京还是成都,都没有多大的差别。”

  是啊,无论是哪个城市里,都没有安身立命的家了。既然如此,那身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呢?晏子诚自嘲的想着,身上却突然传来炽热强劲的力道,方乔的手臂,环上了他的肩膀。

  “学长,我们会有一个家的,而且会在北京……这也是我的愿望。”男生的嗓音闷闷的,像是在难过,又像是在生气,“其实……我很不喜欢和你约在宾馆见面,这种感觉好糟糕,就好像……我们什么都没有一样……我希望有一天,我们能有自己的房子,有一个自己的家,哪怕是租的也好,哪怕是小小的一间也好,只要那里是家……我们可以晚上回去白天离开,我们手里握着钥匙,可以随时打开那扇房门,而不必担忧是不是错过了时间……我可以每天晚上都抱着你睡着,不用担心会不会惹人怀疑……”

  男生的眼睛亮亮的,眸子里星芒闪烁,“学长,早晚有一天,我们会过上那样的生活吧?”

  晏子诚看着他,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方乔所勾勒的图景,曾经是他最深最渴望的东西,而那些闪闪发光的美好的东西,却渐渐被时间和现实磨去了璀璨的光泽,慢慢变得黯淡无光,最后被他丢到了记忆的角落。而现在,当这些东西从方乔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却再一次变得真实可信起来,似乎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稍稍踮起脚尖就能碰到,没来由的……让他的眼睛有些酸涩。

  “嗯,会的。”晏子诚弯起眉眼笑了,悄悄抹去眼角隐约的水渍,小声承诺,“我们会有自己的家的。”

  我们会有自己的家的,不管是在成都,还是在北京。

  只要有人有家,身在哪个城市,其实都无所谓。

  “学长,晚安。”

  “晚安。”

  晏子诚的判断很准确,“归途”这个角色,的确很适合方乔。

  不怎么需要出场,只需要用声音表现人物就可以了,这对于方乔来说,并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情。

  “子诚,你是从哪里找来这么个好苗子的?这声音和戏感可真不错。”主控台旁边,简君昊抱臂听着舞台上传来的动静,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赏。

  此时,方乔正在幕后拿着麦克风与前场饰演“姚璟”的男演员对戏,两人你来我往,谁都没有弱了气势,大大出乎简君昊的预料。

  在这场名为《流浪者》的舞台剧中,“归途”这个角色其实是难度最大的。因为几乎不需要露脸,所以对于声音的辨识度和戏感的要求也就格外的高,简君昊本来还在犯愁上哪去找一个能hold住这种角色的人,没想到晏子诚这么快就找到了人选,质量还这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