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8点, 酒店21层，自助餐厅。
“有什么事不能在里面说？”黎也走过自助餐厅入口的大堂，问躲在角落里的人。
“也哥, ”小乔做贼似的四处看看，“查到了。”
“查到什……”
黎也话声一停。几秒后他抬了眼, 目光徐缓掀起来。
那双漆了墨似的眸子让小乔心里一颤。
目光对视后, 黎也验证了他的答案：“是谁。”
“一个以前在圈里号称什么私家侦探的, 其实就是个自己单干还不入流的小狗仔，叫关臬, ”小乔把手里薄薄的牛皮纸文件夹递过去, “这是他的一些资料。”
黎也伸手接过, 翻开：“确定是他么。”
“确定。”
“人现在在哪儿。”
“F城监狱，”小乔指了指文件页里某处, “故意伤害罪、敲诈勒索罪, 后者涉案数额比较大, 属于加重犯，判了六年。”
黎也翻页的手停住。
听到此时他神色间才勉强有了一丝情绪波动, 但既非同情也无关怜悯, 而是浸着冷淡的皱眉：“才六年？”
小乔汗颜：“那个，与哥的伤毕竟在四肢不在躯干，也没有落下严重的有碍生活能力的伤病，主要还是因为敲诈勒索金额很高, 这个量刑其实不算轻了。”
黎也皱着眉, 又低下头去看了一会儿, 合上文件夹：“怎么到最后都没有说到底是因为什么。”
“这个案子好像挺特殊的，”小乔挠了挠头，“帮忙查这件事的人说, 可能案子内容涉及到受害者个人隐私、或者考虑受害者身份会产生较大社会影响的舆论情况，关于具体的勒索内容，是没有进行公示的。”
黎也：“没有办法查到？”
小乔犹豫了下：“方法肯定有的，而且还有个最简单直接的法子。”
黎也：“什么？”
小乔：“这个关臬既然是圈里的狗仔，又是敲诈勒索进去的，肯定是为钱卖命。我看他就是拍到或者知道了什么对与哥不利的事情，所以才有这么一茬的。”
黎也轻哼出声笑：“你让我去监狱找那个人渣？”
小乔迟疑：“是不是不太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我就是怕忍不住。”
小乔茫然问：“忍不住什么？”
“……”
小乔没听到黎也的回答，不由抬头去看。那人站在墙前明与昧的分界线间，光影削磨过靠墙的身影，阴翳里黎也没表情地低着眼。
那一秒里乔与生看见了个陌生而恐怖的眼神，在他后背激起刷的一阵寒颤。
乔与生僵挺在原地。他看着此时的黎也，就感觉那张懒散俊美的外皮随时要被撕开，放出恶鬼一样狰狞又骇人的家伙来。
但也只在几个须臾间。
阴沉顷刻就像潮水退去，没留下一点痕迹，回神的小乔再定睛，只看得到黎也神色懒散如常态。
文件夹在黎也掌心慢慢磕了下，然后被递还到小乔手里。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黎也转身。
“也哥，”小乔连忙喊住他，“我们这边要不要安排探监？”
黎也背影停了一两秒：“不急。让他们继续查，越细越好，”他把手插进口袋，语气随意得像玩笑，“我不介意他们把他族谱也刨出来。”
“……”
黎也没直接回餐厅，而是一个人去到酒店顶层的天台上。他在夜风里站着冷静了很久，感觉所有情绪都收回瓶子里了，他才下楼回来。
一整层的自助餐厅今晚都被节目组包了场，人也不多，黎也进来以后没走几步，就找到角落沙发里坐着的宋与。黎也把这归功于小孩长得身材模样都出众，所以就算团吧团吧揉成个球，随便扔角落里也扎眼得很。
但黎也没急着过去，而是在原地停下，他微眯起眼，把视线往宋与身旁坐着的人那儿划了划。
又是那个曜蓝传媒的王牌新人，叫席什么来着。
黎也没表情地想。
不知道是不是这边目光压力给得太明显，黎也站着盯了几秒，视线焦点的宋与察觉什么，微扬起下颌，视线空空地落过来。和黎也对视上，宋与明显僵了下，然后不着声色地绷起腰背。
像只警觉的狼崽子。
黎也垂下眼，忍不住带起点笑。以前在曜蓝，宋与就喜欢这样没表情地一个人坐着，别人都觉得他那是高傲冷漠不好接近，但黎也知道小孩就是个不会人际交往的小屁孩，这样没表情窝在角落里的时候，与其说是高冷，不如说是在茫然放空。
看起来凶，其实一点攻击力都没有，一副招人欺负的模样——虽然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这样认为。
黎也把插袋的手抽出来，迈开腿走过去。他到沙发前停下，迎上席凌自以为将敌意藏得很好的眼，黎也不在意地侧了侧身：“劳驾让让。”
席凌眨了眨眼：“也哥喜欢我这个位置吗？那我去另一边坐。”
“不用那么麻烦，”黎也半垂着眼，拿脚碰了碰宋与的脚尖，“我有几句话要单独和他谈，说完就走。”
“这样啊，”席凌只得起身，“那与哥，我待会儿再过来。”
宋与点了点头，目光还是戒备地望着黎也。
席凌走开了。
黎也并没有急着在自己凭实力“抢”到的位置坐下，而是保持着站在原地的姿势，他低着眼看宋与：“跟我要保持距离，跟他就不用？”
宋与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黎也是翻的哪笔旧账，他心虚地低了低视线：“我那天不是故意说那种话的，抱歉。”
黎也懒声：“哪天？”
宋与：“岛上，下楼吃早餐那天。”
“哦，你说什么了，我怎么不记得了。”
“……”宋与没忍住，“你刚刚还提了。”
黎也气得哼笑，转过身坐进沙发里：“跟我说那些扎心窝子的话比谁都硬气，怎么到了道歉时候反而哼哼唧唧的头都不肯抬？”
宋与皱眉瞪他：“你才哼哼唧唧。”
黎也弯唇，尾调拖得长懒，“行……我哼哼唧唧。你也不用跟我道歉，就告诉我，你看上曜蓝那个新人哪一点了？”
宋与一噎。
黎也用词一贯不正经，他该习惯的，但在这人面前总是难免心虚。宋与用理智捋了一遍黎也的话意，就垂回眼：“我有时候看他，觉得他和我以前很像。”
“……”黎也，“？”
这方角落沉默许久。
黎也木着脸，拿“你别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的眼神上上下下扫了宋与三遍：“你觉得他哪里和你像？”
宋与被他看得莫名不虞，含糊道：“很多。”
“你该去看看眼科了。”黎也靠回沙发里。
宋与回眸望他：“你觉得……不像么。”
黎也气哼哼地笑：“你是高抬他还是贬低自己？你是宋与，圈里再翻十年也找不出第二个，没人能像你。”
宋与无声看他，不说话。
直到黎也转回来，挑眉：“你不信我的话？”
“你的意思是，我独一无二么。”
“……”黎也怔了下。回神后他轻笑了声，“你让谁传染的坏毛病，好好的人话不说，非说得这么肉麻？”
宋与又不说话了，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他。
黎也在这个眼神下没能扛住太久，叹着气笑：“好，我说，”他懒散淡去，不正经的情绪也抹掉，他望着宋与，“你就是独一无二的，永远不需要怀疑这点。”
静寂许久，宋与突然笑了。
黎也得承认有那么一两秒，从这么冷淡俊美的一张脸上近距离绽开的、由眼角及至眉梢的笑，像雪里的花，他确实有被惊艳到丢了神。潜意识里黎也想，最开始那个还不及他肩膀高的小屁孩还真是长大了，好看成这样，以后不知道要便宜了哪个。
思绪未尽。
宋与转回视线：“好，足够了。”
黎也却皱了眉。他突然莫名觉着，此刻的小狼崽子做了一个决定，而这个决定不同以往，如果现在他就这么放他走了，那小狼崽子真的会越走越远。
永远不会再回来。
黎也蓦地皱眉，想都没想就抬手，把刚起身到一半的宋与直接往回一拽。
宋与毫无防备被拉得跌进沙发里，两人间原本那点社交距离顷刻归零，宋与几乎是擦着黎也的身体倒回沙发里。
这动静算不得小，自助餐厅里离得近的，全都惊讶地望过来。
宋与回神，又惊又恼，压低声音：“黎也，你干什么。”
黎也沉默，然后慢腾腾松开手指：“不好意思，没控制好力道。我还有话要跟你说，你不用急着避嫌。”
宋与刚想脱开的动作一顿，抬眼。
黎也懒洋洋地一掀眼皮：“怎么，你当我看不出来，你今晚下到餐厅后一直离我能多远就多远？”
宋与：“我没有。”
“一两条微博算得了什么，如果连这都要避嫌……”黎也哼了声薄笑，他转开脸时说了句什么，可惜声音太低，宋与没能听见。
也没来得及追问。
同样察觉这边动静的席凌已经走回来：“与哥，你没事吧？身体不舒服吗？”
宋与僵硬地和黎也挪开距离：“没有。”
席凌：“那就好。那边有位节目组的投资人，刚好我之前和他还算认识，他后面有部剧准备开机了，其中一个角色还挺适合你的，我陪你过去和他聊聊吧？”
宋与此刻只想赶紧从黎也身边走开，敷衍点头：“好。”
黎也旁观两人一唱一和的状态，终于还是冷了眼：“我不是说了有话要谈。”
“抱歉啊也哥，没想到你们还没聊完，”席凌一副歉意模样，“不过选角这种正事毕竟还是更重要些，我借走与哥一会儿，能谈完就尽快还回来。”
黎也仰头望了一两秒，蓦然一笑：“行啊，”他从沙发上起身，“不用还，我准备回房了。”
席凌露出胜利微笑。
“哦，对，差点忘了，”黎也插着兜懒洋洋地转回来，“关于我要说的那件事……宋与，你今晚来我房间谈吧。”
席凌笑容一僵。
宋与：“？”
黎也这话声不高，但也没刻意遮掩。尤其离着近的角落全都在竖着耳朵听这边动静，这句一出，方圆几米都静了一瞬。
宋与觉得这人多半脑袋被电梯门夹了：“我们可以明早餐厅再谈。”
黎也：“不行，就今晚。”
宋与：“……”
旁边八卦的耳朵们：哇哦。
宋与面无表情思考着要怎么拒绝黎也，能不至于让他当众下不来台、还能不让节目组明天就开始传什么奇奇怪怪的谣言。
不等他想到，面前阴影低下来，俯到他耳边。
声音低低哑哑的：“关，臬。”
“！”
刚想避开的宋与陡然僵住。
黎也不紧不慢地插着袋直回身。
他对上宋与惊慌失措的眼眸，非常“绅士”地笑了笑，邀请问：“来不来？”
“…………”
几秒后，众人神情复杂地望着，宋与跟在黎也的身后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