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穿越重生>黄金为君门>第133章 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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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都清楚了。

  冯令秋看似是追逐着梁怀枳,可她的心魔,却从始至终都是梁怀栩。

  “我最近,梦见了很多事,像是真发生过一样。”冯令秋的双眸也不知望向了何处,空空洞洞的,“是不是人快死了,才会想起这些?好像我用力地尝试过两回了,却还是什么都没得到。”

  怀桢低头看着冯令秋的模样,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可你还要挑唆林奉光。你人已经如此,棋下得再好又有何用?”

  “我都说了我已经认输了,认输了!”冯令秋蓦地拔尖声音,“我不需要有什么用,我想这样做便做了——你才是包藏祸心,你才是骗了皇上,骗了天下人,最可恶的乱臣贼子!”

  怀桢却像是没听见,只平平地道:“你没能害死我,反而又害死立德了。”

  这句话是如此森冷,夏日郁热的空气中,冯令秋竟蓦地打了个寒战。

  “我愿赌服输。”她颤抖着声音道。

  愿赌服输。想起梁怀枳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怀桢就觉得好笑。立德到底是死了,两世,都是死在冯令秋的作弄之下。那到底谁才是输家?

  “你不后悔吗?”怀桢执着地追问,“为了那一点权势,到如今家破人亡。若当初就跟着四哥哥回泗水去,又如何呢?”

  冯令秋静了许久,久到红日西斜,晚风将她的身形都吹得佝偻下去。怀桢以为她要疯了,或傻了,她看上去,比鸣玉可要危险得多——但最终,怀桢才发现,发呆太久的原来是自己。

  ——你不后悔吗?

  “我不后悔。”冯令秋开口了,“你们男人可以为了权势不择手段,我为什么不可以?你们男人可以为了权势娶一个不爱的女人,我为什么就必须要对怀栩的感情负责?”

  她抬起眼,那目光一时尖利得让怀桢无处躲藏:“你说‘那一点权势’,好像你很清高。可你若真把权势看得那么轻贱,又为何要苦心孤诣地夺取它?你明明知道,你若当初就能有权有势,傅贵人就不会死,长公主就不会疯,而你同皇上,也不会闹到如今这地步。”

  怀桢往后退了一步。他忽然感到冷了,高墙上寒风飒飒地刮下来,让他不想再听下去。

  “可是,你,”他哑了声音,“你知道人死了,会变成鬼吗?若是四哥哥仍有精魂留在世上,若是他听见你说的话——”

  “那我只希望,”冯令秋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却变得轻了,像害怕惊动了什么,“只希望他下一世,下下一世,乃至此后的生生世世……都不要再遇到我了。”

  因为,如果重来一次,也许她还是会去追逐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眼底的仓皇也渐渐落定了,她自己的世界,终于已只剩下一片坦然的飞灰。

  “齐王殿下,”她扶着额头,寡味地笑了一笑,“我是将死之人了,但你的劫难才刚刚开始啊。”

  *

  常华殿二楼的门开了一半,宦官矮小的身形钻进来又站直。他停在原地,似乎适应了一下黑暗,才捧着膳盘一步步往下走。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名中常侍级别的大宦官,什么也不带,便是冷冷在后督着他的。

  这是齐王定下的规矩:每回入常华殿伺候的下人不得少于两人,须来自内宫中不同官署,由不同长官调拨;入常华殿后,不得交接言语,如有任何异动,先举者赏,后举者刑。

  小宦官一步一挪,慢慢地走到了烛火下,稚嫩的脸容才逐渐清晰起来。

  是久安。

  殿中寂静如墓穴,连烛烟都不曾一动。红漆的梁柱间,精工雕镂的尧、舜、禹、汤、文、武,并天地太一诸鬼神,也都安安静静地在松柏的香气中垂眸。柔软的帘帷落下来,久安怔怔看着自己拓在上面矮小的影子,忽然一顿。

  帘帷下是碗口粗的铁锁链,盘绕虬曲伸向里间。影影绰绰的帘幕的光影里,久安看见皇帝素白的衣角,和那一动也不动的侧脸。

  在这金碧堂皇的殿宇中,皇帝如一株从内里坏死的树,只往壁带上投下巨大而干枯的影。

  一瞬间,久安几乎鼻酸。他的义父早被齐王杀害,他的主子也被齐王关在了这等地方!亏他以前还觉得齐王擅用兵,能为百姓做一些实事,谁料到他杀人如麻!齐王将皇帝身边所有亲信都换了一过,扔久安在钩盾署中从事低下活计,他也是等了很长时间,花了很多心思打点,才终于熬来今日这一趟伺候——但他立刻又要走了。

  “……请用膳。”他多嘴说了一句,将膳盘放在皇帝能够着的食案上。身后的大宦官皱了皱眉,但尚未发话,他已起身去收拾铺床。

  他听见身后传来碗箸的响动,但很轻、很慢,大约皇帝终于开始用膳了。

  殿中三个人都沉默着,只有漏箭往下沉了一沉,水流的声音几可忽略不计。

  直到皇帝吃完,久安过来收走膳盘,擦净食案,又给他放好了热水衣物。最后眷眷地看了皇帝一眼,才终于跟着大宦官离去。

  殿中再度陷入怀枳所熟悉的,死一般的寂静。

  太阳落山之后,烛火的光便算不得光了。眼前的往事都被惊扰而散去,怀枳呆坐了许久,才意识到阿桢今日也没有来。

  阿桢已经两日没有来过。大约这就是久安能伺机入殿见他的缘由。

  或许阿桢往后也不会再来了。

  所有强求的温存暧昧,都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表演。揭开光怪陆离的皮,底下白骨森森,阿桢想要的东西,他到如今才终于明了。阿桢说了,他是来向他索命的。

  那么他会在何时,将他的命拿去?

  抑或阿桢已经像厌弃了他的爱一样,也已经厌弃了他的命?

  可是除了这一条命,他已没有什么还能给弟弟的了。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慢慢地扶着床栏起身,走向方才久安准备好的盛水的铜盆。禁制久了,他已学会如何带着镣铐行动,刺耳的拖拽声音也不再能激起他的任何心情。但走了两步,眼角余光忽见食案下落了一枚东西。

  他弯腰捡起,见是一枚打磨光滑的小木片,迎向羽人背负的火光,便能读出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

  “诞节之毒,中书令先尝而死。齐王为上置后,群臣不信。桂林郡反,陆氏苦久战。”

  很简单的情报,三句话,交代出宫内、朝内、四海之内,他的弟弟都正面临着怎样的暗潮。怀枳读了一遍,目光渐渐地下沉,又读了一遍。

  中书令——立德,死了?!

  然则阿桢这三日,该是怎样过的?

  想来,还是有人不服阿桢。今时的阿桢,会比当初共治天下的时候,要更辛苦千百倍……才能守住他从哥哥手中夺走的东西。

  连久安一个小宦官,冒着杀头的风险,都要让他知道这些。焉知其他大臣,是否都内心蠢动——

  怀枳的手指一颤,木片也就掉落在火上。很快木纹发黑,木片蜷曲,焦臭的气味散出来片刻,便消弭净尽。

  那扇小门忽然又打开,这次是很重的“哐当”一声。

  他微微一震,转过头去,望向二楼。

  竟是阿桢来了。

  他的弟弟“砰”地又将门关上,也不知在同谁发脾气。继而走了几步,却往楼梯上一屁股坐下,脑袋倚着阑干,双目闭上,累得像是立刻就能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