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穿越重生>黄金为君门>第128章 朝雾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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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猝然听到常华殿的名字,怀枳眼中的灰烬也似被风吹动般散开来。

  “常华殿是你送我的,当你登基之时,你不许我就国,也不许我出宫营宅,就用母妃的昭阳殿改做了我的寝宫。”怀桢笑了笑,“这都是一模一样的事。”

  同这一世一模一样。

  所以重来的时候,再面对这七宝楼台,锦茵绣幕,他已经不觉惊讶,也不觉感动。

  当哥哥柔情蜜意地与他呢喃,絮絮念着这一座二十岁的礼物何其盛大美好,他心中只有重蹈覆辙的绝望。

  二楼有十二扇金银嵌饰的高窗,日月从那窗棂中掉落,满室流光溢彩。但只要将那十二扇窗堵死,再将正门关上……这里面,就会失去所有的光。

  这一无所有的黑暗,仿佛就是那死亡结局的预演。

  那段时日,怀枳也很忙碌。他忙着清除异己,忙着荡平朝野中同情齐王的臣僚。总有些人,听闻齐王被关起来,就以为皇帝要欺负齐王,一波接着一波来求情,甚至暗中密谋要将齐王劫出常华殿。怀枳觉得他们可恨极了,自己对阿桢不好吗?自己同阿桢共治天下,不分你我,哪里需要这些人来摇唇鼓舌!有这些人在,阿桢本不造反的,说不定都要反了!

  但无论忙到什么时候,他总还是要来瞧一瞧弟弟。踏过长长的紫藤花摇曳的复道来与弟弟相会,拥抱着弟弟问他今日如何了,问他终日受困的手足疼不疼,问他知不知道自己错了。

  可弟弟永远是一副清澈而冷静的样子。

  二十多年了,弟弟永远不知道……怀枳想抱紧他,最好是将他嵌进自己身体里,让两人的血液都涌流在一起。可他却又不敢迎接怀桢愕然的眼光。

  是从何时开始的?这卑污不堪的欲望。像雨后泥地里的种子,在肮脏中发潮,生出丑陋的嫩芽。但这又好像是一件极其自然的事,以至于他分辨不出一个截然的瞬间。他分辨不出,自己是从何时,突然爱上阿桢的。

  如果这么丑陋的东西,也能叫爱的话。

  他想自己可以藏住它,一辈子藏住它。

  他是这样胆小的,连颤抖着拥抱的手臂也早已计算好距离,在怀桢露出嫌恶之前就先放下,去为怀桢揉了揉脚。

  他们是兄弟,是君臣,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宠爱阿桢,他可以与阿桢共有这辉煌的权力。但他不能用过于炽热的胸膛拥抱阿桢。他不能亲吻他。

  他低垂眉眼,让自己平静一些,才去瞧阿桢。锁链撤下后,阿桢的脚腕都红了。怀枳轻声道:“这样疼的话,就快些回来吧。回哥哥的身边,不好吗?”

  哥哥可以一辈子对你好。一辈子忍耐,一辈子伪装,一辈子与你做兄弟,做君臣……

  “我,”然而阿桢回答得没有犹豫。弟弟的声音干哑,目光却冷酷,像剑一样,刺穿他卑污的陷阱,“我要回齐国。”

  怀枳的手又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与怀桢的肌肤相触时,指尖的战栗传到心脏,他的心几乎都不再跳动了。不愿再跳动了。

  还是不行。从宠溺到拘束,从赐予到剥夺,从哀求到占有,所有的法子他都试过,可是,还是不行。

  脑子里理智的弦绷紧了二十多年,早已磨损,终要断裂。

  怀枳又去抱他。怀桢的身体是冰冷而僵硬的,不会给予他任何回应。但他还是抱紧了,他恨不得自己从此化作藤蔓,化作网罗,将弟弟牢牢地缚在这个地方。

  “不好。”他颤声反驳,“而且你说得不对,什么叫‘回’?你的家就在这里。”

  怀桢的气息好像也是冷的。“我没有家。”他喃喃,“我的家人,都已不在了。”

  他徒劳地斥他:“胡说八道。朕不是你的家人?”又像抓住什么借口做救命稻草,“你还是生朕的气。”

  “哥哥。”

  怀桢一叫哥哥,他便觉身心都痛得要被一道闪电劈成两半。

  “你……防我关我,辱骂我威胁我,又问我疼不疼,气不气。哥哥……若不是为了梦襄,我宁愿死了。”

  怀枳呆住。

  他放开弟弟,呆呆端详弟弟的表情,声音像不是自己的:“……是陆梦襄?”

  怀桢的语气却很淡,他好像已经想了很多遍此时的说辞:“她当初来求我托庇,我许她片瓦遮头,这些你都是知道的。哥哥,就算你不肯放过我,也请你,千万千万,对她高抬贵手吧。”

  “我不肯放过你?”怀枳反复咀嚼这六个字,每一个字都像利刃刺在他心上,又重重地铰碎了心瓣。他没有起伏地、追着那一股残余的气,说道,“啊,我当然不肯放过你。我凭什么放过你?”

  怀桢从他的怀抱里离开了。他就这样沉默地看着,看弟弟那一副乏力而衰弱的身躯,手脚并用地爬到他面前三尺之地。好几次他想伸手去扶他,想问他到底要做什么,但最后他却是一动也没有动,背靠烛火,衣装盛丽,像一具上古帝王的干枯塑像。

  怀桢的身子向前一仆,叩下头来,“扑通”,额头便砸出一个血痕。

  “陛下!臣弟从未有谋逆之心,天日昭昭可鉴。君兄在上,臣弟不敢辩白,只求一车一马,返回齐乡,布衣终老。如蒙不宥,以死谢罪,亦绝无怨言。”

  “以死谢罪?”怀枳轻轻地重复,“绝无怨言?”

  怀桢闭眼:“绝无怨言。”

  怀枳朝他急急走了两步,看见他决绝闭眼的表情,又仓促地顿住。

  那一股残余的气终于也消失无踪,他只感到前所未有的惊恐,一颗心,千百种情意,真假虚实,都被高高地抛举到空中:“你就这么想离开我,宁愿求死,也要离开我?”

  “陛下,”怀桢沉沉叹出一口气,“我累了。”

  漫长的时光里,怀枳好像已经习惯了一厢情愿和自我满足,但是此时此刻,怀桢一定要将他眼前的大幕扯落了。

  于是那一颗心终于摔落在地。

  怀桢一定要让他看明白,他的爱早已经腐坏,已经变成兄弟之间最可怕的患害。

  如果他还是个有良知的哥哥,如果他还惦念过去那一点做兄弟、做亲人的好,他就应该放过怀桢,应该允许他走。

  *

  齐王怀桢,以谋逆下廷尉,酷吏张邡治之,七日乃出。

  “后来我杀了张邡。”怀枳轻声说。有些什么东西在他眼前渐渐明晰,梦境越来越清楚,也越来越痛了。“他同皇后冯氏早有串联,若不是他挑拨……”

  怀桢突兀地笑了一下,怀枳便闭嘴了。

  此时此刻说这样的话,总有种为自己开脱的嫌疑。

  怀桢道:“我没有谋逆。”

  怀枳哑了声音:“我明白。”

  怀桢道:“但如今不一样了。如今我就要真谋逆,你也再不能治我了。”

  沉沉的空气像凝固的冰,将两人都要僵硬得封住。怀枳喘了口气,才道:“张邡……是不是将你治得很苦?”

  “你不知道?”怀桢有些讶异地挑起一边眉毛。

  怀枳摇摇头,“我看到的奏报,一日接着一日,只是说你不肯认罪,又一定要回齐国。七日后,我便想,算了……”

  算了。

  君君臣臣的道义都算了。

  情情爱爱的苦楚都算了。

  生生死死的纠缠都算了。

  怀桢五指张开捂住了眼睛,嘴角却咧开一个难看的笑。

  如若不是有这一世的印证,他怎么也想不到,原来那么强大冷硬的哥哥,只不过是个怀揣着对亲弟弟的不伦美梦,却到死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可怜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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