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穿越重生>黄金为君门>第59章 逐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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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书左丞钟世琛,因族人谋逆,停职待罪,家中却灯火煌煌,暖意融融,并不比承明殿中的热闹逊色几分。

  怀桢将一身繁重的冕服都扔给了门口的老仆,只着一袭缥青单衣,掀开帘幔,赤足踩进那寻欢作乐的厅堂,里头原来只有两人而已。

  钟世琛打扮得很古怪。他穿着素白麻衣,敞着衣襟,头戴一顶歪歪斜斜的孝帽,却正捧着一壶酒要往小铃儿口中灌。小铃儿又慌又笑,推挡之间,酒液四溅,薄衫湿透,铃声也密密麻麻地跳起来,像碎了满地的珍珠。

  钟世琛斜眼看见来人,却不意外,只是轻笑:“齐王恃宠生骄,罔视朝廷,连天子的封赏都不去领,这可要惹来滔滔物议了。”

  “这消息传得倒快。”怀桢在他面前盘腿坐下。

  “你都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你。”钟世琛漫不经心道。

  怀桢自去取来新的酒壶,“噗”地拔出酒塞,抬眸朝他一笑:“得宠必定生骄,这有什么稀奇。”

  他说得轻松,好像在品评别人的事一般,倒惹钟世琛一怔。钟世琛摸了摸鼻子,道:“要是皇上抓奸到我处,我可兜不住殿下。”

  “他不会来找的,他身段高得很。”怀桢挑眼睇他,忽而又凑近些,将手中酒盏去碰钟世琛的,撞得两人身前淋淋漓漓,才笑:“其实,我可太想让他瞧见……”

  “是吗。”钟世琛笑得肩膀都抽动起来,“你是来同我说笑的,还是来可怜我的?”

  怀桢凝他片刻,调笑的表情慢慢收起。将盏中酒轻晃了晃,烛光映入,似夜中倒悬的太阳。怀桢道:“之前数月不便来找你,抱歉。”

  钟世琛作势抖了抖鸡皮疙瘩,“你这样讲话,我反而害怕。”

  “钟家——”

  “钟家人,斩了便斩了。”钟世琛漠然打断他的话。忽又端起酒杯,点了点他,道:“敬酒不喝,什么道理?”

  怀桢嬉笑起来,举杯一饮而尽,还朝他亮了亮杯底。钟世琛这才满意,自己也喝干了,却又亲上小铃儿的嘴。从怀桢这边看去,也不知他是不是耍赖把酒都渡了过去,只能看见小铃儿满面赤红,连脚趾都要缩起来。

  怀桢若有所思:“他要忍不住了。”

  钟世琛将小铃儿放到一边,刮了下小铃儿的鼻子,笑他:“小骚货。”转脸见怀桢一副认真神色,又觉好笑:“怎么,你也——”话到半途顿了顿,终究没说完,只是手指暧昧地叩了叩食案。

  怀桢回过神来,看向他。便那冷肃的、灰烬般颜色的孝衣,仿佛也染上声色流光,在绮艳的空气中振振欲飞。

  钟世琛似乎是喝醉了。他轻轻一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怀桢不言。

  “全长安城,早都知道了我背弃祖宗,大逆不道。”钟世琛道,“但你可知道钟家人当年,对我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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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桢一怔,端详着钟世琛的神色,斟酌地道:“捕风捉影地听过一些,但不算清楚。”

  钟世琛掐了一下小铃儿的腰,柔声道:“再给殿下满上。”小铃儿便满面酡红地来斟酒。怀桢看他那潋滟的眼波,柔嫩的嘴唇,纤薄衣料遮不住无数欢爱的红痕,窸窸窣窣地膝行着,潮湿,滑腻……钟世琛又笑出了声。

  但钟世琛一身披麻戴孝的,再轻佻的开口也显得滑稽:“那是我十四岁的时候。”

  怀桢一顿,手指下意识握紧了酒杯。

  “贵人子弟年至十四,不少已经订亲,我父亲也不落人后,安排我去见了一些官家娘子。便是在那时,我发觉自己并不喜欢女人。

  “我的父亲,官拜尚书令,一向温文尔雅,通情达理。我从小丧母,便与父亲最是亲近,几乎无话不谈。于是便如实同父亲说了:我不喜欢她们,不是她们不好,是我不喜欢女人。

  “父亲却不认为这有什么关系。他似乎是禀告了钟弥,钟弥同样不以为意,只大手一挥,找来长安城中最有名的妓女,施以重金,灌下媚药,将她与我关在了一间寝房里。

  “那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夜。”

  他的语气始终平平无奇,脸色寡淡极了,只间或呼出一口浑浊的酒气。反而是小铃儿,突然抖了一抖。

  钟世琛便温柔将他抱进怀里,还捂住他双耳:“不想听便不听。”

  小铃儿却拼命摇头,将他的双手拿下来,握在手心。

  怀桢慢慢地道:“你同女人做了?”

  钟世琛怔怔地低头看着两人的手,道:“没有。我硬不起来。最后我将蜡烛倒在地上,烧断了房门,放走了妓女,对着全家人,将刀子架在自己脖子上。”

  怀桢“啊”了一声,呆住。

  “我要他们放我走。”钟世琛道,“钟弥认为我小题大做,只当我是小孩子闹脾气,放我走了。我去了长安城西街的欢场,大醉三日三夜。

  “之后,我就再也不躲藏了。我时常将男人带回家过夜,也不理会京中人如何看我。钟弥很是光火,但他最重脸面,还是给我安置了一个官职,要我在尚书台埋头干些杂活,以为这样便可磨去我的心性。

  “再过不久,父亲过世了。带有对父亲的些微愧疚,也因为钟弥并未逼我太过,那段时间我们相安无事,至我十八九岁,已步步升迁到尚书左丞,虽不算显赫,但是掌握文书机要,也很得钟弥的重视。

  “那时候,我还喜欢上一个小倌儿。”

  怀桢的目光动了一下。钟世琛当即明白他要说什么,一笑:“是,我喜欢过的男人如过江之鲫,这一个吧,或许是有些特别,但也或许,他只是正好撞上了……撞上了我最飘飘然的时候。

  “我以为自己有了一点权位,能在钟弥面前说上几句话了,便再次提起,我这一辈子,不会娶妻的。钟弥当时……什么也没有说。

  “我以为我胜利了。

  “第二日清晨,我从睡梦中醒来,便见到那小倌儿躺在我身边,闭着眼睛。我还以为他夜半来自荐枕席,很有些高兴地唤他的名字,又去亲他,亲了他好久……他不理我,脸色灰白,身子像一块冰。我覆在他身上抱住他,故意去拨他手腕上的铃铛,又顺着他的腿去摸他脚踝,那里也被我挂满了铃铛……平素他都会嗔我,抱紧我,热情地骑在我身上……此时却一点反应都无。

  “原来,他是个死人了。我一直、一直,在亲吻一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