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穿越重生>黄金为君门>第56章 有凤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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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日以后,诏书又下,遍封此次从龙戡乱有功之臣。李劭升任大司马大将军,骁骑司马陆长靖迁为太尉,丞相柳学锦改任太傅,奉常冯衷擢为丞相,方尚庭改任御史中丞……班班道道,行次谨严。

  在这之中,最受瞩目的还是新帝的亲弟妹。六皇子怀桢和小公主鸣玉年纪轻轻,却在此次翻天覆地的大事中占得头功,怀桢赐封齐王,鸣玉赐封怀德长公主,皆得在京中立宅养士,齐王府、公主府锣鼓喧天地动工,贵戚百姓皆去瞧热闹,一时都知这二人权势无俦,已是今非昔比。

  一乘朴素的马车顶着细雪穿城过巷,毡窗紧闭,使车中的炭火气不至飘散。

  “天下膏腴,莫盛于齐。”车中的女子容色端丽,发冠高束,眼帘微垂,“此事上,足见得他们兄弟齐心,确是所向披靡。”

  她的丈夫坐在一旁,亦着一身庄重朝服,上绣诸侯九章,腰间金玺盩绶,佩山玄玉。因车中闷热,额间渗出汗珠,却只盯着炉中阴燃的炭火,不接话。

  冯令秋又看了他一眼,语气更幽幽地:“不过,淄川也在齐地吧?不知淄川那个鬼王,受不受齐王的管辖?”

  所谓淄川王,便是前朝的五皇子怀栖,横死淄川后受了追封。封地虽小,却正正挤在今上为亲弟弟划定的齐国辖域之中——有意思的是,怀栩所封的泗水国,也正毗邻齐国西南。

  怀栩思索地道:“先帝曾诏令当地百姓为淄川王立祠,年年都须祭祀,不过我听闻,阿桢已经派人去淄川罢废那些祠庙,说是劳民伤财。”

  冯令秋笑了,眼底没有笑意,“你们兄弟之间,真是有趣。”

  怀栩道:“阿桢一向骄纵惯了。”

  “皇上也不拦着他?”

  “今上?”怀栩反而觉得她这话问得奇怪,“正是今上在位,他更逞心所欲。”

  “你以为他是逞心所欲?他每一步都不是白走的。”冯令秋轻轻哼出一声,“偌大的齐地都被六殿下拿走,你呀,钟家呀,在齐地花的所有工夫,从此都白费了。”

  怀栩沉默下来。他的王后颇有谋略,他已习惯在她纵横捭阖时沉默。

  冯令秋身子往后靠了靠:“往后对那小孩儿也不能直呼其名了,要叫他齐王殿下。”目光落在丈夫那平静得有几分木讷的脸容上,“好在这一回我们进京及时,表了忠心,皇上也算满意。大约还可以做个太平诸侯。”

  “是。”怀栩停顿一下,似有意强调地道,“我们今日便向皇上请辞,回泗水去。”

  “你就是怕他。”冯令秋笑笑,“其实如今父亲官归正位,我们本不必再提心吊胆。”

  怀栩叹口气:“我不是怕他。但我们本不在局中,强要入局,不啻与虎谋皮,何苦来呢?”

  “只要我父亲还在一日,我们就一直身在局中。”冯令秋当即反驳,却又换了个语气去轻唤对方,“阿栩,新帝即位,人人都来分一杯羹,你到底也算他的亲弟弟,就算比不过那个小孩儿……换个南方的大郡,总不过分。泗水城太小,又毗邻齐国,你就不怕哪一日,你也像那五殿下一样,连个念想都不剩下?”

  车马摇摇,很快便要驶至未央宫北。怀栩向车窗外望去,细雪纷纷,车轮轧过雪泥,雪水沿着沟渠寂静地流过,洗出一城曙色。中常侍留芳背着曙光,已在宫门口躬身相候。

  “令秋。”他微微迷惘,轻声道,“我们成婚的时候,便说好了……”

  冯令秋却打断道:“这话我们已谈过许多次了。”车马停下,她当先举步下车,又回头,嘴角微勾,端庄而嘲讽,“今时不同往日,你且等着瞧吧,皇上不会容许我们回家太平的。”

  *

  天色尚早,温室殿内殿设了四个席位,上二下二,各已摆好汤饼膳食,由小火始终温着。中常侍留芳将泗水王夫妇引入殿中,冯令秋脱下裘袍,掸了掸上头雪渍,交给宫人,再回头时,留芳已奉侍着皇帝从偏厢走出。

  她一怔。首先是感到,面前的皇帝,与当年那个给她送来翠鸟、殷勤备至的“二殿下”,已全然不同——但还未及深思,衣角被丈夫拉了一下,连忙敛神,与怀栩并肩跪地行礼:“臣向陛下请安,陛下福祚绵延,长乐无极!”

  怀枳在上首端坐下来,旁边的席位仍空缺着,他看了一眼留芳,留芳便弓着身子又往那偏殿行去。怀枳抬了抬手,宽和地笑笑:“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

  冯令秋这才与梁怀栩一同落座。

  皇帝举起牙箸,招呼二人亦开始用膳。抿了一口暖粥,复悠悠然道:“京中多事,都仰赖冯公定夺礼典,把握进退,朕多有感激。”又笑着望向怀栩,“四弟,你是娶了个好王后啊。”

  *

  温室殿的偏殿之中,怀桢刚刚睡醒。

  这段时日说长不长,怀枳诸事繁忙,几乎只有夜半才能摸黑上床,天明之前又需起身梳洗,兄弟俩说不上几句话,反而显得和洽。怀桢获封齐地,一时多少京中豪贵有意相结,他以养伤为名躲在皇帝身边,正显得自己绝不结党谋私。闲得慌了,连尚书台的事都不必多顾,下了几道王命之后,便只管玩花赏雪,斗鸡看戏,时不时还同宫人们耍一耍六博,大白天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都是常事。

  “又不叫我。”今日他揉了揉眼睛,脚一蹬,便同往常一样发作,“立德!”

  “奴婢在!”谁知立德、阿燕等人早已在殿门内候着,此时赶紧捧着他的衣物上来,先跪地给他穿上布袜。怀桢扭来扭去地伸懒腰,一边发问:“今日有什么把戏没有?”

  立德还未接话,早就侍立一旁的留芳却小声小气开口:“今日陛下在内殿见客,也备了您的早膳。好不容易您醒得早,要不也去看看?”

  “内殿?”怀桢皱眉,“谁来了?”

  留芳道:“泗水王和王后来了,说是要回封国,来辞行的。”

  怀桢静了静,忽而嘴角一咧,“辞行?哈。”

  他跳下床来,抬起双臂,由着立德将他的长发从衣领中捋出,细细地梳顺。深赭色的曲裾长衣披上后,他又不满,道:“换件亮点儿的来。”

  于是又换了一件黄缃的。他走到案边,“哐”地拉出玉匣,挑挑拣拣一番,递给立德一只金钏儿。立德便拿它给怀桢束了头发,额头光洁地露出来,眉目清爽轩昂,透出一股难得的意气,仿佛此前的伤痛都随这十来日的顽闹一扫而空。便立德看着铜镜也不由感慨:“殿下养好了。”

  他的意思是殿下的伤已养好了,谁料却遭殿下横了一眼,只有莫名其妙地缩了缩脖子。

  待收拾停当,便要往内殿去。还未撩开帘帷,怀桢听见彼端哥哥说话:“四弟一定要走吗?”

  怀桢的手停顿在空中。

  怀栩的声音清朗,但总似含了些疲惫:“是,弟已习惯了在泗水的生活。王太后也在等着我们,慈母之心,不可不顾。”

  泗水王太后,也就是前朝的郑美人,早早便随孩子去封地了。

  “这可如何是好?”怀枳似乎有些为难,“冯公也同朕说过,希望能多留你们一些时日。而且,朕还从冯公处听闻……”

  冯令秋忽而插进话来,像是低声在同夫君商议,但声音却让众人都能听见:“大王,此时便走,妾身的确不甚方便。”

  怀栩不解地看着妻子:“你说什么?我们明明……”

  明明说好了的。

  冯令秋却避开他的眼神,手掌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腹部,小声道:“前些日子,太医给我把脉……”又对怀栩附耳说了句话。

  怀栩听了,大为震惊,“你有了身子,为何不早同我说?!”他一下子从莞席上站了起来,长袖抖动,显是激动至极,“你今日才……你此时才……”

  冯令秋垂眉,像是逆来顺受一般,却有一种诡异的坦然。她甚至低下身去,动了动粥碗中的瓷勺,又小小喝了一口汤粥。

  “好了好了,此是我皇家的大喜事嘛。”怀枳笑着打圆场,真像长兄如父,“四弟若不放心郑太后,便将她接来长安,一同陪伴王后,岂不更好?”

  怀栩蓦地转头看向怀枳。

  所以这件事,冯令秋知晓后便同冯衷商议过,又已正式奏请了今上。目的不过是要留在长安,再不回那偏远狭小的泗水城去。

  如今还说,要将他母亲也接来长安?!

  “四哥哥,好久不见!”一声雀跃的欢呼响起,怀桢终于掀开了帘,笑得露出两颗虎牙。

  他好似根本没注意到殿内这微妙的气氛,径自走到上首哥哥的身边,大咧咧地盘腿坐下。

  怀枳看他一眼,伸手碰了碰他案上的粥,确定仍是热的,才收回手。

  怀栩慢慢地坐了回去,即席行礼,“见过齐王殿下。”

  他的面容是灰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