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穿越重生>黄金为君门>第54章 1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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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至正午,风雪停歇,新帝带着弟弟从山谷中走出,与前来搜寻的宫中侍卫相遇。皇帝脖颈有伤,御医包扎过后,他便乘上御马,并将弟弟送上马车。太尉李劭执辔,两宫卫士开道,旌旗肃穆,队列谨严,自长安东门入城,在贵戚百姓们的夹道欢迎之中,缓步回宫。

  怀桢疲倦地歪在车中,看哥哥在前鲜衣怒马,而一整个王朝的盛大威武,热闹非凡,与无数嗡嗡然的谀辞,俱充盈于长安道中:

  “新君事母至孝,为弟尽责,自己的御车都给弟弟坐,真乃君子!”

  “我看六皇子也是处变不惊,先帝诸子之中,唯有傅贵人所出的这两兄弟,芝兰玉树,交映生辉啊!”

  “先帝留下这乱摊子,总算有今上出马,从此拨乱反正……”

  怀桢觉得好笑,都没力气去笑了。

  这就是梁怀枳一定会回长安的缘由。

  不是什么“为了我们一家人”,根本不是。他从来只是为了他自己。

  承明殿下,由长公主、鸣玉公主及泗水王怀栩带领皇亲国戚、两宫内官,俱黑压压跪地相迎。三公九卿也已在殿中就位,怀枳只能在后殿小憩片刻,便要上朝集议。

  集议要处置的仍是先帝、先太子及傅贵人等旧事。如今前朝后宫俱血洗了一过,没有任何人再为钟家说话了,集议的风向只能是一边倒,只流程仍拖得又臭又长。就如所有辉煌的典仪一样,越长,越显郑重,越显出怀枳拨乱反正的勤劳。

  于是怀枳又慷慨一挥,让怀桢先去歇息。便由鸣玉陪伴着怀桢所乘的马车,回到了昭阳殿。

  走下马车,只见昭阳殿内外白布飞飘,檐角铁马被雪水锈蚀,滴滴答答地铺下雨帘。鸣玉前几日哭得厉害,此时的眼睛也肿似核桃,但还是换了庄重的衣裳冠冕,下车时,回头看了怀桢一眼,那模样也像个端庄的帝女了。

  不知为何,怀桢竟不太想迎接鸣玉的目光,便只是朝她挤出一个笑容。

  鸣玉一怔。

  继而,她瞧见六哥哥走到了前殿中央,那一座巨大的棺椁旁。

  万方寂静。

  棺椁已然盖上,是从广阳郡运来的金丝楠木,据说可保尸身千年不朽。棺木四周涂画祥瑞五彩,天官北斗,八名方士站定八卦方位,在一旁行招魂之礼。嘈杂的声音,浑浊的烟气,装神弄鬼的念词。但六哥哥却好像是浑无知觉,就那样飘过去的。

  而后他伸出手,慢慢地,怔愣地,碰了一下棺盖上的金钉。

  魏之纶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边,与她一同看着。

  “是皇上说,要让六殿下见傅贵人最后一面。”魏之纶轻轻道,“但也是皇上说,先盖上吧……不要让六殿下见到傅贵人的脸。”

  鸣玉捂住了嘴,止住了险些出声的哽咽。

  “——六殿下回来了?”

  立德从内室奔了出来,乍惊乍喜,一见真是怀桢回来了,几乎又要流泪。慌慌行了个礼,便抓住怀桢的手,反复察看,声音颤抖,“您、您受伤了是不是?太医都在里间候着了,赶紧去瞧一瞧……”

  怀桢淡淡地笑了笑:“你慌什么?”

  立德怔了怔。他不应该慌吗?二殿下在承明殿上下令放箭,是众目所睹。他不明白为什么六殿下竟能如此平静——那是他的亲哥哥啊!

  可是立德知道自己位卑言轻,他握紧了怀桢的手,好像要靠这动作给怀桢施加好多好多说不出口的嘱托。“小人……小人心疼您。”最后,也只是这样说道。

  怀桢的眼神黯了一下,还未回应,有侍卫在外禀报:

  “殿下,云翁云先生求见。”

  “嗯?”怀桢那脆弱的神情一闪即逝,覆之以嘲讽的笑意,“这个老家伙,腿脚倒是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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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翁仍是宽袍大袖,一摇一摆,带着一身好似刚从溷厕里爬出来的腐臭气,来到怀桢见客的后殿,在门槛边就行了个三跪九叩的大礼:

  “臣恭喜六殿下,贺喜六殿下,六殿下长生无极!”

  怀桢一边吩咐上茶,一边命人将殿门关上。宫灯点起,天光收束,殿中空气更显浑浊。怀桢身上伤口已由太医令看诊,换了新药,也终于用了一顿饱腹的膳食,面容看起来精神许多。但仍只披着里衣,懒懒歪在炉火边,慢条斯理地问:“喜从何来?”

  云翁捋着他那长长的胡须辫子道:“臣看见,殿下命中的黑气,已渐渐稀薄了。”

  怀桢笑了笑,“因为我母妃死了?”

  云翁摇摇头,“既定之事,伤神无益。”

  怀桢将红漆的茶卮抛了出去,哐当落在地上。云翁只是缩了缩脖子。

  怀桢长长出一口气,又躺回去,“我不明白,云先生。世事都不在我谋划之中。”

  云翁走上前来,衣袖带出拖沓的风声。他垂下衰老的眼帘,望着怀桢那已空洞的双眸,“不,世事都在殿下的谋划之中。”

  怀桢迷茫:“你说什么?”

  云翁道:“皇上还是带您回来了。”

  怀桢微微一震,抬眼,云翁那橘皮似的眼睑中,却射出冷亮的光。他不确定云翁知道多少,此人老神在在,却好像总能给他一些多余的信心。

  他的手攥住了滚烫的杯盏,“他……”

  “皇上其实从未变过。”云翁平静地道。

  怀桢苦笑:“是,我如今知晓了。”

  “但您变了,不是吗?”云翁道,“您和皇上如今的位置,也变了。殿下,更恐慌的人,一直是皇上啊。”

  怀桢一手点着下巴,似陷入思索,又似只是发呆。“是吗?”似是出于本能地反驳,“他命人朝我放箭,毫不犹豫。那一点恐慌,能派多少用场?”

  “这要看您的本事啦。”云翁躬身,长长的眉毛也一跳一跳,“殿下向来明慧练达,不过是缺点果断——恕老夫直言,怎样能让皇上心甘情愿,您才是最清楚的。”

  怀桢冷厉的眸光倏地刺向云翁。云翁却仍不以为然地耸了耸鼻子,于是周遭的腐臭气更重了,或许是云翁携来,但又和记忆暗合——怀桢已经很久不曾有过这样的错觉,此刻仿佛一种刻骨的提醒。

  四五年前,他初来此世时,是多么脆弱啊。他要每日熏香,哥哥不明就里,也每日去寻那最好的沉水香来给他用,自己学着去调。但从某一天起,他突然不需要了,哥哥还有些失落似的。

  梁怀枳喜欢他,他前世就已知道。

  但是梁怀枳喜欢他到怎样的地步,他却是在前夜才明了。

  那个人的所有感情其实都写在很浅表的地方。就像前夜射精的那一刹,梁怀枳伏在他的肩膀上性感地喘息,像个动物一般得意洋洋,拽着他共享那肮脏快感,以为这样就可以成为作茧自缚的共犯。

  怀桢终于收回目光,冷淡地问:“那你,你又想要什么,云先生?”

  云翁的肩膀与眉毛都一同垮塌下来,“我啊……我被困在同一个地方,已经很多年了。若是我帮您成功,您能不能还我自由呢,殿下?”

  云翁的话音诡异,总像在骗人一般,藏头露尾,叫人捉摸不透。但怀桢也不是会与人谈条件的性子,他只不露痕迹地笑了一下:“你先做到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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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分抱歉,作者周一到周三又要连开三天大会,没时间码存稿了,周二暂停一下,鞠躬!周四见,有哥哥,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