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穿越重生>黄金为君门>第38章 哭故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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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央宫,温室殿。

  地龙一脉,自外阁绵延烧至帘内,四角灯烛高烧,中央摆放一只燃烧的巨鼎,火光直冲房梁。

  方士云翁正带着五名弟子,围着这巨鼎中的篝火行傩舞之礼。随着不知所云的念词,上百种厌胜符咒被抛进火中,穿得破破烂烂的方士们来来回回手舞足蹈,巨大的影子如魑魅魍魉投在烟尘飘荡的四壁。

  重重帘幕之内,皇后钟氏守在皇帝的御床边,手中端着凉透的汤药,已经三日三夜没有合眼。

  “——有鬼!有鬼!”云翁突然振臂高呼!

  钟皇后连忙将汤药放下,隔着帘帷急问:“云先生,皇上迟迟不醒,是真有鬼魅作祟吗?”

  云翁一双浑浊老眼直勾勾望着巍峨的殿顶,“有鬼……一直在梦里缠着陛下!”

  钟皇后惊呼:“是什么鬼,云先生有没有法子,将它拽出来,灭掉?”

  云翁道:“是陛下血脉相连的亲人……”

  钟皇后蓦然掩住了口。一瞬间她从皇帝的床边弹起,又惊疑不定地看了皇帝一眼。

  三年病痛折磨,方刚年逾五十的梁晀,竟已然老态龙钟,英武身材如缩了水般瘦弱地蜷在富丽团龙的锦被里。或许他真是被噩梦魇住了,满面汗水涔涔,眉心紧皱,干瘪的嘴唇也喃喃有声,怎么也闭不拢。钟皇后唯有恐惧,想问:陛下,您到底梦见谁了?可却不敢,怕听见自己不愿听见的答案。

  再一看那云翁,又觉离奇。云翁原是怀松四年前在齐地为皇帝寻来的方士,由怀松一力担保,才有如今的地位。可云翁现在说的话,显然不是怀松的授意……

  她从寝阁急急走出,拦住云翁。云翁身上一股沤臭味,长长的胡须编成肮脏小辫垂在胸前,眼皮翻白地看向她。她强自忍耐,还去抓云翁的手,慈爱般往对方手心里塞了一枚金镶玉,道:“云先生,您再仔细看看。”

  云翁将那金镶玉摩挲了会儿,揣进怀中,答道:“皇后美意。但云翁不能变化陛下的梦境……”

  ——那便将东西还给我!钟皇后几乎要失态地大叫。其实他不说我也知道,陛下的梦里,一定是大皇子在作祟……什么大皇子,那小孽障死的时候,陛下都还没打到长安,算哪门子的大皇子!

  他不服气,他不甘心,事隔十四年,他要来找陛下算账了!

  “皇后吩咐云翁的,不是让云翁唤醒陛下吗?”云翁无辜地摇了摇头,“还是说,皇后改主意了?那可难办了……”

  钟皇后一怔。转过头,看向那飘飘荡荡的垂帘。

  垂帘之后的梁晀,还在与梦魇缠斗,喉咙中不时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钟皇后忽然想,他,似乎也并不是非醒来不可……

  这个大逆不道的念头,让她整个人都如解脱般轻盈了一个刹那。然而此念起时,已然太迟。帘内忽然传来声响,似是方才放在床沿的药碗被碰落在地,中常侍留芳立刻冲了上去,带着哭腔喊:“陛下!”

  “砰”。是轻盈的灵魂再次摔回地面的声音。

  钟皇后惶然擦了擦脸,低着头跟随入内,在床边跪坐下来。

  梁晀,她的丈夫和君王,缓慢地睁开了眼。又花了很长的时间,那一双白多于黑的眼珠,才终于转动,聚焦,凝在钟若冰的脸上。

  “朕梦见了……”他开了口,却止住,望着钟若冰的眼瞳里,像含了千言万语,钟若冰却一句也不能读懂,只是因恐惧而觳觫。

  啊,她怕朕。

  梁晀迟钝的思绪里,最先浮出的情绪,却是悲哀。但悲哀也不过一瞬即逝。他静静对钟皇后道:“若冰,你辛苦了。”

  钟皇后震惊抬头,一时间,揣摩不定皇帝的想法。梁晀的嘴角乏力地勾了勾,道:“扶朕起来。”钟皇后连忙上前,撑住梁晀的身体。

  “这些时日,朕无法理事,都靠怀松主持大局吧?”梁晀背靠床栏,淡淡地道。虽然容貌苍老,但声音还是和卧病之前别无二致地低沉,只是吐词更缓慢一些。

  钟皇后忙道:“怀松为父皇分忧,都是分内之事。”

  梁晀颔首,“让他多学一学,朕能教他的时日也不多了。”

  “陛下!”钟皇后几欲堕泪,“陛下春秋鼎盛,长命无极,何出此言!”

  梁晀看她一眼,目光抬起,又望见帘帷后影影绰绰的方士和巨鼎。“朕已求过神仙,神仙不应,朕也无计可施。”

  “神仙怎么不应?”钟皇后忙道,“陛下在泰山封禅,群山皆呼万岁,何其壮哉!陛下千古一帝,神仙可感……”

  梁晀也不反驳,在皇帝的位置上,许多事,是连最亲近的人也无法理解。只放柔了声音道:“若冰,朕想召阿枳和阿栩回长安来,与我们团聚。你看好不好?朕病得太久了,难免想念亲人。还有朕的公主们,已嫁人的也可以回来看看,未嫁的,也就是鸣玉了……朕还是担心她多一些。”

  想到鸣玉那副可爱又冒失的模样,梁晀无端又笑了笑。老人总是更溺爱幼子。

  钟皇后只觉此刻的梁晀,她都像不认识了。

  她的君王和丈夫,何时说过如此温柔,温柔到有些软弱的话?只是就连梁晀,终于也像个“老人”了啊……她眼睫一颤,忍住哭声道:“都听陛下的。”

  梁晀抬起手,似想摸一摸钟皇后的头发,结果却是拉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心冰凉。

  钟皇后心念一转,当即见机地道:“陛下,怀松也一直在东宫等您醒来,妾方才已派人传话,陛下……能否见他一见?做儿子的,也想念父亲,寝食难安啊!”

  “好。”果然,梁晀很平和地答应了。钟皇后连忙侧身,吩咐宫人:“快,快让太子过来!”

  宫人领命而去,却在这时,有一名侍卫急入侧门,找留芳说了几句话,留芳便上前,对梁晀躬身道:“陛下,金城郡黄太守有急报……”

  “胡闹!”钟皇后在旁立道,“陛下刚刚醒来,你就让陛下劳心?”

  留芳顿了一下,再看梁晀。这意思,显然皇后说的话是不算数的。钟皇后被下了面子,不敢发作,只能脸色青白地咬住了唇。

  梁晀神色不变,温和地道:“朕看看。”

  于是接过留芳手中的急函,函上加了数重大印,表明是仅供御览的密奏封事。梁晀的手还有些发颤,缓慢地拆了封,一目十行看过,方才还温煦如春阳的目光,却渐渐沉落下去,好像黄昏转眼化作暗夜。

  他突然将那木函往床下一抛,便重重摔在钟皇后的衣袂,砸得钟皇后小腿生疼,趔趄地后退两步,又跌跪下来!

  “什么东西,传得匈奴人都知道了!”梁晀嘶声怒骂,却牵动胸肺,咳嗽起来。留芳连忙给他顺气儿,梁晀却伸出手指“唰”地指向钟皇后:

  “蠢货!把天下人都杀干净了,便以为高枕无忧了?!”

  *

  十月末,六皇子怀桢回京。

  长安城中,一片肃穆,风中裹着零星的雪霰,刮到脸上似冷冷的刀刃。京兆尹在城门处接了怀桢,也没有多话,便恭敬送到未央宫。而未央宫门前,又只有鸣玉公主带着车马来迎他。

  “我不过走了两个月,怎么长安变得如此冷清。”怀桢坐上了车,一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

  “太子被软禁了。”鸣玉一开口便骇人听闻,“父皇命杨标带人调查三辅秘祠,不许钟家人插手。”

  怀桢却并不惊讶似的,懒懒散散地掀眼:“父皇清醒了?”

  “何止是清醒了,父皇一身的病,简直都消失了一般。”鸣玉道,“事涉匈奴,也只有父皇出手,才能镇得住流言吧。”

  怀桢笑笑,看鸣玉一派严肃模样,又忍不住伸手去揉乱她头发。鸣玉顿时破功,恼得打他的手:“六哥哥!”

  “哎哟哎哟!”怀桢扶着自己的手夸张地吹了吹,“是了,你都没见过大皇子——他去世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小鸣玉。”

  鸣玉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其实我不明白,大皇子不论是怎么死的,只要杀几个人,做几场斋祭,不就过去了吗?何必非要查得满城风雨?”

  “谁知道呢。”怀桢看她如此,又起坏心,想吓她一吓,有意拖长了声音,“大皇子无辜横死之时,正是父皇向钟将军借兵攻城的紧要关头……”

  鸣玉初时还未听懂,待马车行了一路,快到昭阳殿了,才霍地骇然:“你是说——”

  怀桢将一根手指挡在了唇边。

  “所以鸣玉,”怀桢笑得双眸弯弯,露出一双虎牙,最是温柔可亲,“这一回,我们可要好好地帮一把父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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