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穿越重生>黄金为君门>第35章 去何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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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声“哥哥”,还是那么轻松烂漫,好像能将二人中间横亘的三年直接抹平。飒飒夜风中,怀枳沉默看他,他却一点不觉生疏,跳到哥哥身边,笑道:“哥哥要带我去何处?”

  怀枳轻道:“你初到此地,风沙苦寒,还习惯么?”

  怀桢低头想了想,抬眼,“那哥哥三年前初到此地时,也习惯么?”

  怀枳的目光动摇了一下。终于,抬手给怀桢理了理头发,道:“我一个人,没什么习惯不习惯的。”

  怀桢道:“那我还是幸运,能有哥哥陪着。”

  怀枳“嗯”了一声。两人间的气氛似乎有所缓和,在一段状似安全的距离里。怀枳带怀桢穿过梅园,绕至后方马厩,久安已同黄家的马仆说过,牵出了两匹马。

  怀枳将怀桢的那一匹整顿好鞍鞯,扶住辔头,示意怀桢。怀桢看了眼另一匹马,也不说什么,便一踩马镫上了马。

  烈烈长风,穿城过巷,虽只九月,风里已凝出冰碴。怀枳在前,领他出了城门,视野陡然开阔,一轮近圆的月盘挂在半空,没有长安的殿宇楼阁的阻碍,光芒敞亮得好似众生平等。怀桢看着哥哥坐在马上挺拔的背影,忽而一笑,马鞭落下,便向前飞驰出去。

  “阿桢——”怀枳又惊又疑,连忙一夹马肚子跟上,怀桢似与他较劲一般不断鞭马,出了城外十几里地,便只有荒野戈壁,寒风呼啸,他也不管方向,一意狂奔。怀枳这一日下来,只觉弟弟莫名其妙,阴阳怪气,他既不快又无可奈何,到此刻更是郁积难忍,索性也跟在怀桢后头驰骋起来。

  怀桢的身躯向前稍稍伏低,向哥哥回头一笑,笑里仿佛带着挑衅。长风压下他流丽的绸衫,月光下仿佛吹出两泓腰窝,却晃了怀枳的眼睛。

  “阿桢!”冷风一激,怀枳的五指握紧了缰绳,额头上流下汗水,像在求他,“阿桢,你要做什么?”

  “这要问哥哥了。”怀桢的笑声散在风里,“哥哥半夜叫我,要做什么?”

  怀枳咬了咬牙,“白日里人多,我有许多话,还不及同你细说。”

  怀桢道:“有什么话,张将军不能听,黄太守也不能听?”他一手脱缰,点了点脑袋,飞驰之中,这个动作让怀枳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哦,是向黄家提亲的话吗?”

  “阿桢——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怀枳深呼吸一口气,驾马抢上,一手去抓怀桢的马笼头,“你今日突然谈起大皇子的流言,事先为何不与我商量?”

  “哦!那现在你知道了,也不晚啊。”怀桢却将马笼头向侧边一拽,不许他拉到,“小事一桩罢了,换了是哥哥在我位置上,也不会与我商量的。”

  怀枳一怔。还未回答,只见怀桢已奔上一座山丘,胯下马儿嘶鸣一声长身立起,险些要将他摔落马背。怀桢却拍抚着马儿的脖颈,脸上还挂着笑:“好了好了,不跑了不跑了。再跑下去,哥哥也要生气。”

  说着他便下了马,让马儿跑去一边歇息,自己在山丘上坐下,两腿一荡一荡地向下望。哥哥沉着脸将马鞭往马鞍下一扔,也抬起头望他。

  哥哥的表情,显然已经烦躁到极限,也不必再继续激他了。

  “哥哥。”怀桢柔声道,“你不是说,要陪我看月亮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己身上的小包袱里取出了一只小小的红漆曲颈酒瓶,并两只红漆的小酒杯,放在自己膝盖上。又张开手掌挡住风沙,才开始斟酒。

  他认真地盯着杯中暗昧的水线,淅沥沥的,激出朦胧酒雾。酒杯变重倾斜,酒水晃了一晃,忽而被身后伸出的手扶稳。

  暌违三年的哥哥的气息就此笼罩下来,即使怀桢有所准备,还是颤抖了一下。怀枳没有再靠近他,反而径自将一只酒杯接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又问:“你哪儿来的酒?”

  怀桢侧首看他,似乎在端详他的神情。“我说了,你不许骂我。”

  怀枳气笑:“我骂过你吗?”

  怀桢道:“这是黄太守家里的私酿,我从筵席上偷偷倒的。”

  怀枳看了看身边的酒瓶:“你随身带着?”

  怀桢道:“是啊。酒杯,也随身带着两只。”

  “你何时喜欢上喝酒的?”

  “酒这东西,很好啊。”怀桢答非所问,“可以孤独地喝,也可以热闹地喝。”

  怀枳压低了眉毛看去,怀桢的模样却坦然。今夜,弟弟的一切,好像都出乎他的意料。但弟弟的笑容毫无芥蒂,又好像这三年他们从未分离过。弟弟素来玩心重,随身带着酒瓶酒杯,也很像过去随身带着蝈蝈笼的样子。

  “哥哥。”怀桢轻轻与他碰了下杯,声音放得平缓了,像在劝解他,“其实我早晚要同你说的。父皇的病一年比一年严重,朝中风向不安,我亲自来这里,便是想与你一起,早做准备。”

  怀枳的眸光微动,“父皇的病……”

  “据说太子私下里找那个云翁给父皇卜卦,说是父皇的寿数……就在今年了。”怀桢神容淡淡,却说出了惊天动地的话。

  怀枳皱眉,“这个云翁。”

  “这个云翁原本是太子的人,”怀桢眯了眯眼,似在思索,“但他却主动派了弟子来找我,告诉我这件事。或许他的确有些本领,想在变天之前,寻一个托庇也未可知。”

  怀枳心念微转,也便明白,“那所谓父皇重病、太子跋扈云云,也都是你张扬出去的了。”

  “这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伎俩,不足以动摇储位。”怀桢歪了歪头,又笑,像是想到什么趣事,“大皇子才好用,死了那么多年,不料能让太子慌张到那个地步。”

  “所以,你今日是有意要诈黄太守?”怀枳无奈地道,“说什么父皇也知道了流言……”

  “我可没有诈他。”怀桢摊开空白的手掌心,“流言是真的,父皇此刻不知,过一阵也总会知道。”

  “黄太守吓得不轻。”

  怀桢一哂,“我看未必。他说是匈奴人的诡计。”

  “现如今,也只能这样说了。”

  怀桢朝哥哥凑近一些,又道:“我敬你的酒,你怎么不喝?”

  怀枳不想喝。酒不是好物,让人迷醉放荡,诱人做出平日绝不会做的事,他素来不喜。可是弟弟白皙的脸容已在近前,三年,他们从没有这么接近过,他几乎能看见弟弟眼中自己的倒影。

  他仓皇闭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怀桢这才满意,屁股朝哥哥又挪了挪,细声细气地解释道:“大将军曾长年征战匈奴,在匈奴人中威望颇高,若太子即位,我朝与匈奴的关系也能更加和洽——在过去,父皇一定有过这样的考量。不过,若是匈奴人也开始散播大皇子的谣言,不知父皇又会如何想大将军,如何想太子?”

  山丘下的风将两人的衣袂都吹得鼓起,振振有声,许久之后,怀枳的声音恢复了冷静:“为了此事,你一定筹谋了很久吧?”

  怀桢的笑容还挂在脸上,“我在朝中三年,也不是毫无长进的。”

  “我知道了。”怀枳道,“我会去同张将军说明,他是母妃最相信的人。”

  怀桢道:“那就好。”

  怀枳又是沉默。怀桢心知他对自己擅作主张不满,只想发笑,还不得不忍住,伸手去握哥哥的手,曼声:“哥哥,我们当年不是都说好了吗?你在京外掌兵,我在内朝运作,我们兄弟齐心,一定可以……”

  怀枳却将手收了回去。又将自己的酒杯也放下,在两人身子中间,似隔出一条楚河汉界。

  这是哥哥今日第二次拒绝他的接触了。怀桢的眼睫颤了一下,话锋微转:“母妃和鸣玉,都很想你。她们给你写信,你都收到了吧?”

  “嗯,我回信了。”怀枳的声音略有松动,“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啊。”怀桢笑了一下,“我都读过了。哥哥一句话也没有问候到我。”

  怀枳径自道:“你也没有给我写信。”

  “那是我不好了。”怀桢顺从地应承下来。

  怀枳只觉有一股浊气哽在喉头,却无法吐出,更无法咽下。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三年都过得很幼稚,甚至很浪费。

  从长安到金城,从繁华到沙漠,迢迢二千里,他守了三年,经营了三年,所有的辛苦和疼痛,他都不想再提了。只是当初那一夜、那一吻的回甘,却往往化作利刃,绞他的心。对母妃、对鸣玉,他尽可以做一个最好的儿子、最好的兄长,可是对阿桢,他又能如何?亲人也做不了,情人更不可能,他仿佛是踩在阴阳两界的分界上,而阿桢还在懵懵懂懂地逼问他。

  为什么不写信?为什么不问候?于成年人而言,这根本是不应该提的话。可是阿桢却好像拥有某种特权,可以端着所有柔情,肆意地刺穿他。

  “哥哥。”怀桢仿佛叹了一口气,但是太轻了,于大漠的风沙而言,轻得不值一提,“我马上又要走了。你一定要这样待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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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明天又有一整天的事(……)所以提前到晚上来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