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想什么?
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外面恰好下完了一场雷阵雨,踏过坑坑洼洼的积水时,脚步也显得沉重了些许。
距离散场还有二十来分钟,宋与眠独自在影院的门口伫立了一两分钟,似乎松了一口气一般,紧了紧手中背包的背带,拦下迎面而来的出租车。
后视镜中街边的景物缓缓地后退着,日光很亮,宋与眠隔着窗户,却感受不到任何热意。
她完全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会是这样的走向,就像是那天常乐出乎意料的告白一般,这个问题问得太过直击要害,宋与眠下意识地呼吸一滞,几乎是同时的,想起了常乐涨得通红,却真挚的,装满了自己的双眼。
她说,宋与眠,那个,我喜欢你。
你可不可以和我在一起试试看。
少女的声线因为紧张而不停地颤抖,可因为是站在自己面前,又非常努力地把脊背挺得笔直。
答案根本不用犹豫便呼之欲出。
她在想常乐。
当这个念头从脑海中划过时,宋与眠反而冷静了下来。
就好像,本就应该是常乐一样。
是英语课上偷偷打瞌睡的后段生,是图书室里偷懒漫画使劲憋笑的偷懒鬼,是运动场上所向披靡的常乐王子,还是说了做朋友,却又躲着自己的别扭精。
她们明明都没有说过太多话,可想起来的时候,居然已经这么了解她。
很单纯,宋与眠想。
所以就很好猜。
她觉得常乐是一个很鲜活的人,比起自己的沉默与灰败,常乐像是一团小小的火焰,会凶神恶煞地扑到网前扣杀,又会在无人的画布前小心翼翼地画下一朵向日葵,在她几近灰白的世界里,烫开了一个小小的光点。
所以明明知道爱的沉重,知道父母的心结,知道关于一去不回的哥哥的答案,但那一刻,她还是忍不住地在想。
如果自己也有自私的权力的话。
宋于天离开家的那天,几乎什么都没有带走,甚至留下了脖子上戴了十几年的玉佩,却唯独带走了一条手链。
最后两个男孩的尸体被发现时,看着他们手上一模一样的手链,她才后知后觉地知晓这样的取舍意味着怎样的决绝。
有谁能告诉自己,爱与毁灭的界限究竟在哪里呢?
她是不是有机会…可以做出和哥哥不一样的选择呢?
宋与眠阂上眼,一个呼吸的来回后,又缓缓地睁开。
秦杨探究的视线炽热得似乎能把自己刺穿,电影还没有结束,宋与眠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还没等对方从猝不及防的茫然中走出来,便拿起了包,致歉道:“对不起,我想我还是没有办法接受你,无论是恋人,还是朋友。”
“为什么?”秦杨少见地慌了神,迅速地跟着站了起来,“与眠,我还——”
“我一直在想一个人。”
还没等秦杨把之后的话说完,宋与眠便直白地回答了她之前的问题。
“我想,我对她的在意已经超越了对任何人的程度,所以——”
秦杨咬牙,似是仍有几分不甘:“所以他是谁?”
“所以我觉得,我可能喜欢上她了。”仿佛自说自话般地下定了结论,宋与眠迫切地想要找到更多的论点证实这样的心情,顾不上再看完眼前的这部电影,便想要离开。
“对不起学姐,因为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所以我们就这样吧。”
“喂,我说。”正当宋与眠转身打算抬脚时,秦杨拉住了她的手臂,昏暗的光线下隐约可以看见她微微皱起的眉,“先不说这个,你也不用这么急着走吧?好歹和我多说几句,安慰安慰我行不行?”
“这要怎么安慰?”
秦杨咬牙:“我要高三了。”
宋与眠默默挣脱了秦杨的手,真诚道,“嗯?”
“失恋了,心态很受影响。”
“是吗?”宋与眠想了想,回忆了一下秦杨的年级排名,“学姐,你这个成绩…心态影响几乎没有吧?你这是知识点完全没有掌握,基础一点也不扎实,比起心态,可能运气的影响比较大——”
“…你也没必要分析的那么一针见血。”
宋与眠发自内心地露出了慈祥的笑:“学姐,高考不是唯一的出路,你还可以——”
“够了!”秦杨痛苦地捂住脸,一屁股坐回位置上,“你等着,我回去就读书,考清华给你看啊!。”
最后一句狠话轻飘飘地落在空气里,宋与眠下意识地想,常乐成绩也不咋地,但她从不说自己要考清华这种大话,脚踏实地的,就很好。
雨后的空气里会有森林和泥土的味道。
这是宋与眠很小的时候就发现的事情,在哥哥出事之前,她总是很喜欢下雨天。
因为迷信而担心早逝的儿子找不到家,即便新房已经早早的交付,宋家的父母依旧没有要搬家的打算,不仅如此,就连宋于天的房间,也一并保留着。
老小区没有电梯,宋与眠沿着台阶一级级往上,母亲远远的便听出了自己的脚步声,早早开了门迎了出来,见自己安然无恙,脸色才从紧张变成流露出几分埋怨:“不是说电影结束爸爸会来接你的吗,怎么爸爸还没出发你就提早自己回来了。”
“想起来还有事,就先回来了。”
“那你打个电话,爸爸也能来接你啊…”
“妈,我好好的,我和哥哥不一样。”
“是,你是得好好的…不一样,不一样的。”
宋与眠对于父母的紧张已经见怪不怪,安抚性地回应了两句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回来的路上她想起来,房间的抽屉里还放着很多从高一开始收到的情书,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出自常乐这个枪手之手。
之前宋与眠总是愁于应对这些承载着过于热切的情感文字,可出于对对方的尊重,还是会认真看看里面的内容。
在一摞花花绿绿中,其中一封从信封到信纸都朴素的甚为突兀,宋与眠看了,那个当下还觉得对方意外的真诚。
可目光扫过信纸的里里外外,也没看到对方的姓名,久而久之,也不过是在心里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小疙瘩,一起被丢进了抽屉里。
直到后来,常乐说喜欢自己。
宋与眠才明白过来那封奇怪的情书中,那一句“我和那些男孩不一样”中包含的意味,再翻出来看的时候,才渐渐从信的字里行间中,察觉到非常明显的,属于常乐的个人风格与气息。
比如爱用“虽然…但是”这种转折的别扭劲,比如规规矩矩地称呼自己“宋与眠同学”的古板和较真,比如好几段欲言又止的仓促收尾,都让原本就非常敏锐的宋与眠,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信和人对上了号。
但除了震惊也没有过多的在意,直到这一刻,“我好像也喜欢常乐”的想法逐渐在脑海中变得清晰,她才明白过来这封信有多么重要。
这是自己和常乐目前唯一的交集。
略有些急切地拉开书桌的第二个抽屉,来自常乐的信封正静静地躺在花花绿绿的最顶端。
宋与眠拿起那封信,现在抽屉前看了一遍,又坐到书桌前看了一遍,最后从床的这一头翻滚到那一头的期间,再看了一遍。
天花板上吊灯的塑料外壳在经年累月的时间流逝中已经开始略微地发黄,宋与眠将那张薄薄的纸轻轻压在了心口,顺着一下一下跳动的脉搏,在昏昏沉沉即将睡去的前一秒,一遍又一遍地思考起一个问题。
常乐…还会再喜欢自己吗?
秦杨:我好惨
常乐:谢谢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