咨询的日期逼近尤若颜藉着调休的机会,再次去了珞玉。这次她都没敢乘坐公共交通,自驾行驶横跨一千多公里不舍昼夜。

  到了之后,她水都没喝一口开门见山就问“你要到她身边去?”

  几夜的辗转,白木青面色发灰疲惫突显,但也因为下了决心眸色坚定,将疲惫都变换为了一股淡淡的执着。

  “对,之后的变故会很大,我需要在她身边。”

  尤若颜拎着包,还站在门口身上汗扑扑的,衬衣都半粘在了身上,小破屋里又没有空调只有个半旧不新的风扇,转一圈响十下扇动她鬓边的碎发。

  自从她猜到真相以来就很为白木青和来珺不值再加上她之前也参与其中明明身处关键位置却没能帮上忙心里有愧尤其希望来珺和白木青能再度相逢,“重归于好”。

  但如今情况复杂而艰险,连她这个cp粉,都觉得理应小心为妙,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可是……珺子她已经不记得你了呀。”

  “我知道,或许这对于我来说,还要方便一些。”

  白木青开大了档位,将风扇正对着小板凳,示意她入座。

  “现在的形式已经非常明显了,不是吗?”

  尤若颜沉默不语,握住包带的甲盖发紧。

  “有两条线,一条是总研所指向珺子。首先,去年鄂安地区的遴选,条件合适的姚老师却落了榜,可以看出来,总所想将这个名额保存下去,留给其他人选;其次,高所长今年以私人形式参加了意识大赛,请前三名吃饭,和珺子见了面。”

  尤若颜:“你是担心珺子会再度进入总研所?”

  “当初我答应离开意识界,就是得到了协议承诺,珺子会得到自由,从此与总研再无瓜葛。”

  尤若颜长叹了口气,不知为何世事会无常到这副模样。

  “我明白了,这第二条线,是珺子指向总研所的吧。她接手了单敏浩的案子,如果真的一路查下去,很可能会和总所对上,就像……当初的你一样。”

  尤若颜说完,胸口发闷,以她的共情能力,都不敢去仔细琢磨白木青的处境。当年她几乎牺牲了一切,就是为了将总所和来珺分开,结果现在倒好,两边来个“双向奔赴”,眼看着就要再度遇上,将她所有的努力贬得一文不值。

  她仿佛本就处于两山之间,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地壳静止,容她喘息了一瞬,如今又再度运动起来,这一次更为险急,打造成了一种新型的绝境。

  “我确实担心她再度进入总所,但是若她一定要去的话,我要陪在她的身边。”

  ……

  8月31日,8月的最后一天,按照计划,这是白木青要和来珺见面的一天。

  她坐在镜子前,拿起了粉底液。太久没化妆,手都生疏了,拿着粉饼像拿着装修的粉刷,即将涂涂抹抹,粉刷墙面,不过粉刷墙面,可比粉刷脸颊简单,墙面平平整整,面上还有鼻子的波澜起伏,得注意明暗阴影的变化。

  太久没护理,又不注意防晒,白木青的皮肤状态不太好,有些暗沉,但五官仍是原本的模样,穷困到底没将眉头压塌,双眉依旧长直,盖住眼眸,铺出眉宇间的清朗。她对镜中的那人笑了笑,镜中那人也对着她一笑,眸中光芒熠熠,神采倒是不减。

  好开心呀,马上就可以见到她了。

  日光散入,在她的侧脸上描了个边,给皮肤添了分光泽,她就着光泽,略微涂了一层,皮肤变得白皙,恍惚间,回到了大学时间,回到了上毕设课时,来珺总是坐她身旁的那个时期。

  淡涂一层,便恰到好处,但因为太好,白木青心里担忧,不敢这么去见她。

  虽然知道来珺已经忘记,但是真到了要见面时,依旧紧张不安,怕她记起以往的痕迹,怕她受到了刺激,忽然认出了她这个失散多年的女朋友。

  白木青心里发颤,连带着手也不稳,捏着粉饼,又往脸上涂了一层,比之前的更明显,略显苍白,但是五官的轮廓还算明显。

  这下,开始涂抹第三层,第四层,第五层……到最后,面部轮廓都隐没在了粉泥之中,分辨不出一丝特征,活像是戴了张面具,只剩一双还有人气的眼睛。

  别人化妆,是增美添靓,她化妆,是往脸上戴了副面具,遮住面庞的所有特征和喜怒哀乐。

  接近下班时间,白木青取过长氅,往身上一披,黑白一配,对比鲜明,黑得深浓,白得刺目,再咧嘴一笑,神婆气质冲上了顶峰,丑得实在是不像话。

  白木青忍不住开心,因为马上就能见到她了。

  ……

  傍晚,旧燕巷,一道日晖越过墙头,脱落了一层阴影。

  白木青隐没在店铺的阴影之中,手里提着个金钱卦,静默等待。店内安静,她的心却四处乱跳,像是从腹腔跳到了胸腔,又在胸腔里左右横跨,就是不肯安生下来。

  没脸没皮地活了那么久,心磨得比树皮还糙,她都快以为,自己再没了心如鼓点的时候,胸腔里就是一片死海。

  从巷口深处,走来了一抹丽影,她一席淡裙,眉目如霜,眸光径直朝向前方,和平常一样,对身边的奇形怪状一概不理不睬,平稳地飘过。

  白木青一路注视,看得出神,来珺都走过了店铺,她都还未出动,反应过来后,急忙从后面追了上去,一下跨到前面,拦住她的去路。

  “妹子,你最近有血光之灾,通俗点说,就是要‘灵异掉血’了,要不要我帮你看看?”

  不出她的意料,来珺没有搭理她,自顾自赶路,屏蔽掉一切牛鬼蛇神的叨扰。

  白木青穷追不舍,一路追到巷尾部,急促中,她手中的铜钱左右碰撞,发出辟啪声响,与此同时,她的心脏也是一样,晃荡得不能自已。她口干舌燥、呼吸乱速,明明自己是穷追猛打的那个,却战战兢兢得快要破了音。

  “我可不是口说无凭的主儿,看到这铜钱没?这叫金钱卦,大到气象天灾,小到母鸡下蛋,我都可以测,你不信就随我到店里坐坐,我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掐指如有神’!”

  几年的市井浸淫,让她的嘴皮子功力猛涨,即使是在这种高度紧张的状态下,也能照常发挥,掩饰住所有的惶恐。

  在这番高水平忽悠下,来珺终于停下步子,抬眼赏了个眼神。

  两个人的目光,错位了太久,终于得以交汇。来珺看向她,深深地看进了她的眸子,似乎是被妆容给惊到,目光忍不住流连,试图看清她的五官轮廓。

  夕阳下,她看得仔细,但奈何神婆脸上的妆粉太厚,阻碍了她视线的探查。

  来珺的耐心和好奇心都贫乏,即使燃起来,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儿。没多久,她就对这神婆失了兴趣,只想她离远点,别妨碍人走道。

  她想走,可身边的神婆似乎上了瘾,比固体胶的粘性还大,就围着她转,赶都赶不走,若是再跟下去,眼看着就要跟她回家,在饭桌上继续宣传宣传。

  来珺眉头一压,不想浪费宝贵的生命,抬手就拨了举报电话,宛如举起了一把苍蝇拍,要将身边的聒噪一把拍死在地上。

  被举报的非法市民白木青,猫藏在巷尾拐角处,等到脚步声响起后,才悄悄挪出了半截头,目视对方的远去身影,她心里骤然一松,竟然有些刺疼。就好像原本箍得太紧,忽然得以松绑,生出了惯性的疼痛。

  她想:真好呀,她果然不认得我了,也认不出我了,真好。

  ……

  9月2日,白木青其实很早就起了身,有大事在心,她睡不安稳,半夜守着漏进的残光发呆,白日很早便起了身,坐于桌边,阅读手里的书籍刊物。

  这些刊物都是捐赠中心的宝物,很多人捐衣物时,也会捐一赠一,捐些旧书,白木青皮厚人胆大,两样都拿,绝不嫌多,有事时算算卦,无事时翻翻书,将玄学主义和科学主义结合到底。

  这一次翻到的,是一本久远的儿童书画期刊,主题是“诗画”,以诗作画,以画绘诗。她走马观花,看得潦草,但其中一幅很是惹目,白墙青瓦,拱桥繁花,溪水不深,上方却浮着首七言绝句。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诗歌末尾,几只春燕身姿翩跹,似要飞掠远去。

  注视这幅画,白木青有些许出神。过了良晌,她从抽屉里撕出一页旧纸来,笔头在握,快速飞动,没一会儿就出了一行字来。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写好之后,她用手托起,细细欣赏了片刻,最后忍不住点头称道——足够的潦草,足够丑陋,视力正常的人,都认不出这条鬼画符,还以为是神婆老宅,总得写点东西辟邪。

  白木青将现做的鬼画符贴于门口,却仿佛是发挥了召唤功能,刚一贴上,就响起了敲门声。

  她背脊一颤,回眸张望,门扇不隔音,将敲动声传送得淋漓,在房间中荡漾开来,来回地发酵。

  是她来了,白木青知道,她听到她的声音了,在问:请问有人吗?

  有人,当然有人,有一个等她等了很久很久的人。

  白木青跑到镜子前,长发如瀑,搭落在她的肩头。她嫌它太乱,又嫌它不够乱,最后两相矛盾,抬手扒拉了几下,发尾更显懒散,半翘半躺;睡衣垂在她的身上,四处褶皱,她嫌它太随意,又嫌它不够随意,又弯腰扒拉了两下,将裤腿卷起,露出半截小腿——这副形象已经到位,就差多些修长的腿毛,迎风招展一下,将随性营造到底。

  一番“打扮”下来,花了不少时间,可就算已经打扮得标志,白木青心里仍旧不安,在门口小心翼翼,不敢轻易开启这扇破门。如同一位娇羞的新娘,不敢轻易面对新郎,掀开自己的红盖头。

  敲门声终于停止,脚步声却又响起,远离了门前。

  她好像准备走了,要离开了。

  白木青心里发紧,连忙打开了房门,在开门的瞬间,她立刻调整好姿势,一改之前的小心翼翼,变得散漫不堪。

  门外,清风拂面,白木青迎着日光眯了眼,见外面一溜的袜子、内裤、胸罩、口水巾儿,忍不住目光流连,欣赏这艳丽的大好风景。她依靠在门框上,半支着腿儿,半哈着气,展示多年来养成的清新气质。

  半晌,她目光转动,终于自然而然地转了过去,落到那人的身上。在看到那人时,她胸腔里响起了鼓点,但面上仍旧自如,笑得漫不经心,说得不着四六。

  “哟,这是哪里来的漂亮妹妹?”

  作者有话要说:

  老伙计们,不好意思,我之后要参加一个比赛,要准备的事情很多,所以需要请四天的假,预计是在下周四回来,回来之后,应该就是打boss了,我们周四见哦,挥挥手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