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木青又开启了找工作生涯很少有人能做到像她一样,工作半生,归来仍是职场新人。

  不过这次面试之旅比在深珠顺利很多因为她地理位置选得好——旧燕巷,一个干什么都不太行的人士的聚集之地白木青作为一个面容姣好的本科毕业生在身边人的陪衬之下,就显得稍微行了一点。

  旧燕巷虽然又破又穷但是就业机会繁多:有牛奶店、干洗店、小餐馆、网吧馆,还有没有店门四处流落的货摊。

  白木青不再好高骛远,追求“高薪”工作,而是自我定位准确,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职业之路——她到牛奶店送牛奶,到小餐馆端盘子到网吧店守夜,四处帮忙,没有稳定工资但酬劳能得一点是一点,至少过了一个多月还没被饿死甚至还攒了些小积蓄可以时不时暴吃一顿。

  在这过程中她暴食了几次也昏睡了几次还到玉湖边去偷偷看了几次。

  每次呕吐之后,难受得下不了床,但是去了玉湖之后,就会好转一些,能正常生活一段日子。

  不过又过了一个月,她的思念上头,病症加重了,不满足于暴吃暴饮,竟然跑去算命,不算自己,专算来珺,算她的姻缘如何。

  那算命师一嘴的珞玉口音,侃侃而谈了半天,白木青不知道他说的么事,只能凭只言片语,得知他在显露专业气质。

  大师觑着来珺的生辰八字,把老花镜一扶,专业气质继续澎湃,“不错不错,这女孩应该长得挺漂亮,如果顺利,明年可能遇到另一半,男方在她的东南方向,小伙子长相不错,很会疼老婆。”

  白木青知道,这糟老头在哄鬼,但是付了钱,下次又忍不住来,心里怀着念想,希望这老头子哪天哄得离谱点,说:这女孩好像有个前任啊,恋情悲壮,感动了天地,老天爷打算开个眼,让她俩再续前缘!

  可是老天爷没有开眼,老头子也没有开眼,他继续哄鬼,白木青继续期待,她算姻缘、算事业、算健康、算爱好,算了来珺的一切。老头子显摆完后,白木青不住地摇头,说: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她明明不喜欢这个。

  专业性多次受到质疑,大师恼羞成怒,长褂一拂,将她这个资深顾客扫地出门:“去去去,老子信了你的邪,你个弯管子还在这儿鬼款,快点出克,我莫收你滴钱!”

  被赶出来时,下了雨,白木青没带伞,只有小跑着回家。一路没有遮挡,衣服本来就褪色,这一淋,五颜六色往下掉,整个人像才在染坊里泡了个澡,不过还好皮糙肉厚,淋了一路,都没打寒颤。

  到了麻将馆楼下,好歹有个挡篷,她停了下来,抹了把脸,把眼睫上的水珠给擦掉,不然看东西都带着闪光和重影儿。

  四周水声散落,但在水声之中,还夹杂着奇怪的声响,白木青四处打量,见那偏狭的墙角之中,窝着团身影。她走近一看,是只野狗,被雨水污泥一裹,黑得面目全非,毛泞成了一缕一团,巴在脸上,丑得不成狗样。

  阴影中,它发出阵阵呜咽,好像有什么极伤心的事儿,又找不到狗诉说,只有独自感伤。白木青打开手机电筒,见它趴在地上,前脚以一种奇怪的角度弯曲,好像是被人打断了腿。

  因为断了腿,即使白木青靠近,即使开了强光射它眼睛,狗子也没有跑,就瘫地上,只是停止了怪叫,不敢轻易出声。

  白木青开着灯,将它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最后确认它脏得一塌糊涂,比墙角的一摊垃圾还脏。她忍不住嫌弃,从麻将馆里借了两张报纸,将它裹了个遍,抱回了家。

  狗子没有反抗,任凭她抱得颠簸晃荡,进了间破破烂烂的小屋。

  白木青怕把地板打脏,自己没洗,先给它洗了。温水将成团的泥泞冲掉,才露出原本的白毛,只是毛发湿漉,挂在皮上,瘦成一条,依旧丑得不堪入目。

  白木青没眼看它,拿了个碗,装了点剩菜,让它自己凑合着吃。

  她洗了出来,将就着自己的毛巾,给狗子胡乱擦拭,没想到毛干了之后,支棱起来,还原原本的样貌,狗子长得还不错,眉清目秀的,只不过残了条腿儿,站不起来。

  狗子知道眼前这位是救命恩人,所以出奇地安静,只是睁着一双黑眼珠,含情脉脉盯着她,希望她人性大发,以后也能赏点剩饭吃。

  白木青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到兽医馆里,把狗子的前腿接了回去,还打了石膏,包了扎,腿肿得跟条腊肠似的,还不能走路,白木青一路抱着,打车的钱没了,只有硬走了回去。

  没了存款,白木青有些焦虑,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再饱一顿饿一顿,得有稳定的生活来源,因为她现在不仅得养自己,还得养一只狗,她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是这个家的希望。

  她想,有什么职业是可以长期稳定,而且她又擅长呢?

  那位算命大师的大脸盘子,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他明明在哄鬼,但人们还是控制不住地给他送钱,让他尽情地哄。

  算了数次命,白木青已经摸清了他的套路,他确实会《易经》,也会一些风水常识,但最根本上,是在满足人的心理,符合人的需求,话术说得模棱两可一些,就算是偏得八竿子远,但人家心理上愿意相信,也会觉得神机妙算。

  而心理上的东西,是白木青的强项。

  当意识师的两年,她谈过数百次咨询,移入过数百个大脑,见识过最微妙的心理,感受过最深层的人性,这项技能反应到生活中,就是对人大脑活动的洞察:从对方微弱的表情,就能察觉到心理的变化,从而草拟出最“正中需求”的算命措辞。

  认准了职业方向,白木青说干就干,买了算命教材,算命工具,就差个算命的摊子。

  白木青确实有算命的天赋,瞅准了月姐的门店,就免费给她算了一卦,说她面犯人民币,商运亨通,生意不久会蒸蒸日上,有位贵人将会出现,为她吸引顾客。

  月姐嘿嘿一乐,把场子租给了她,还真信了她的邪,想和她强强联合:白木青借她的门店摆摊算卦,她借白木青这个吉祥物招徕人气。

  开张之后,她的生意还算不错,路过的人猎奇,时不时来照顾她的生意,给点小钱,而白木青也惯会察言观色,哄人的技能青云直上,白大师的名声,也打了出去,顾客有些不求算命,但求开导,跟她一谈,都会舒畅不少,仿佛得了佛学大师的一通点拨,看透人生了。

  这项职业,终于让白木青稳定下来,她订做了工作服,长摆祥云的大氅,还有办公桌,黄木蓝布的桌案,再摆上几本风水书籍,几套六爻铜钱,职业气质跃然而上,就差再贴几根白胡须,仙气飘飘。

  而且她发现这项职业,有一个绝佳之处,那就是每天傍晚时分,她都可以看到一抹身影,从店门前飘过。

  来珺早上走近路,会从尼斯东路出发,准点上班,而下班时,图买菜方便,转而选择旧燕巷这条小道,由此会经过月之灵,成为标志性的一抹风景。

  白木青以前总是克制,只到无法忍受时,才会溜到玉湖畔,偷瞧那抹倩影,可是如今机缘巧合,她每天不消做什么,就能见到她,虽然只是一瞬,虽然只有侧庞和背影。

  这对她来说,是莫大的幸福。

  因为来珺对于她来说,仿佛一剂安抚,只需看上一眼,就能让她安神数日。从前不敢多看,但如今每天一次,心定神闲,不管生意多寡,不管名声好坏,她都在店里定了下来,不再改变。

  于是每天傍晚,成了白木青最期待的时刻,这段时间,她尽量不接生意,就面向店门,静心等待。

  杂货店面积不大,货物繁多,堆放在一处,吸噬了光线,屋内暗沉。店门处的轮廓,就衬得格外透亮,仿佛开了道生门,透进了希望。白木青屏息凝视,等着那一刻的到来,等待一天之中最惹目的亮光。

  来珺步履笔直,从不舍得多分一缕目光,总是面朝前方,身形孑孓。她有时穿着雪白衬衣,有时身着收腰长裙,几乎从不穿细高跟,但是身形颀长,依旧高挑,从门前闪过,带走了万千光晕。

  白木青贪恋那不足一秒的光阴,有时候会跟到门前,追随她的身影,目视她远去,消失在巷尾。这个时候,她便会感谢来珺的冷淡,她从不斜视,也从不回头,给了她安心的窥视时机,百看不厌。

  以前多日看上一眼,她都觉得满足,但如今每日见到,便贪心起来,一日不见,如锋芒在身,坐立不安。

  白木青的上班时间,变得不再固定,而是随着来珺的时间起伏伸缩。来珺按时下班,她便能尽早收摊,若来珺加了班,她便跟着一同坐着,直看到她从门前经过,才打烊回家。

  但在等待半个多月后,终于有一天,白木青没有等来她。她从傍晚坐到深夜,又从深夜坐到凌晨,月姐都下了班,将店门钥匙交给她,劝她早点休息,别太过辛苦。

  白木青应了,但仍旧静坐在店中,不为所动。

  夜色深浓,房檐上水珠下落,滴答滴答,响彻了门扉。其实水珠从白日就有,只是此刻静谧,门坊四合,扩大了声响的余韵,更添“守夜人”的寂寥。

  巷弄中,门店和住户都陷入了昏睡,一条黑影走到头,但却中途被一抹亮光打断,白木青端坐在光晕中,目光向前,等候那一抹身影的出现。

  水滴仿佛更漏,一漏到了凌晨,茫茫秋夜,寒意上涌,缭绕到了膝头,浸得人打了颤。白木青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已经过了子夜。总所就算加班再晚,也不可能加到凌晨,意识师需要休息,不然意识场精疲力竭,都发挥不了作用。

  白木青终于拧了灯,拉了门,但她没回家,而是走出旧燕巷,又到了玉湖湖畔。

  玉湖对岸灯光不灭,光影延绵,但这边的意研所,已经成了团黑影,只有保安室还有执勤的微光。

  白木青心里落寞,沿着湖畔行走。她出来时脱了大氅,只剩一件单衣,湖风迎面,吹得她鼻尖犯红,脖颈拨凉。但她没有回走的意思,只是一路向前,往尼斯东路走去。

  来珺离开了意研所,但是没有经过旧燕巷,若是回家,就只有走尼斯东路,和早上的路径一样。相比于巷中,街道两边要热闹几分,还有店光,几家超市和自助机二十四小时营业,灯光不灭。

  白木青沿路走过,一会儿去灌木丛里望望,一会儿去店里瞅瞅。凌晨街头,鲜有路人,她成了最特殊的那个,从意研所逛到尼斯小区,又从小区走到旧燕巷。

  从尼斯小区到旧燕巷,她来来回回走了几遍,最后确认无人,于是以意研所为中心,往东、往西、往南、往北,往各个方向都走出数公里,沿路看见有门店亮开着,就进去看看,看见有灌木丛,就走近了打量,就连最不可能藏人的路灯后,她也要绕一圈查看。

  她像一只孤魂野鬼,四处游荡,四处找寻,漫无目的,她不能打电话,也找不到人问,只有一处处去看,一处处去确认,确认没有她的身影。

  偌大的世界里,仿佛就剩她一个人,在漫无目的地游荡。

  临近清晨时,湿气浓重,起雾了,街尾巷头,弥漫开白润的雾气,模糊了视线。白木青奔走了一夜,面色灰青,双腿疲软,发梢眉头积了层水雾,衣服都变得濡湿,加深了这清晨的寒意。

  她找了好多地方,但都没有找到她。身体的劳累,加上心里的绝望,两相压迫,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摇摇晃晃地往意研所走,又回到了玉湖湖畔,伴着满湖晨雾与水汽,面向即将开启的大门。

  快到七点,到了研究所复苏的时间,灯光亮起,大门打开,迎接意识师的回笼。

  白木青背脊微颓,双眼无神,站在迷雾中,渴求那个身影的出现。

  她从六点站到七点,又从七点又到了七点半,动也不动。她累极了,两条腿像抽了支撑棍的牵牛,就快散成一团,光凭向上的惯性在支撑。但她总得撑着,撑到那个身影的出现。

  七点四十五,有个身影穿越了雾气,从东路接飘来,为了御寒,她外面加了件披风,米白的针织线,与这水雾相称,美不胜收。

  白木青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从玉湖边,一路追随到所门之外,直到两束目光,被金属门禁截断了去路。

  她笑了,露出了两颗大白牙。

  真好,她还好,在正常上班,不需要人担心。

  见到她之后,白木青彻底垂下了头颅,颈子又酸又胀,没了四处打量的力气。她全凭对路况的熟悉,一路摸了回去,衣服都没换,把被子一盖,倒头就睡了过去。

  ……

  菌宝,早上好呀。

  你昨晚是不是没有回家呀?你到哪里去啦?

  我没有监视你的意思哦,只是你平常下班,都会经过旧燕巷,但是昨晚没有,我就以为你没有回家。

  然后,我就到处去找你了,我从意研所,找到了尼斯小区,又往各个方向找了一遍,但是都没有找到你哦。

  我猜想,你可能是从尼斯东路回的家吧,只是我没有看到,还跑去到处找你,慌慌张张的,还差点没有忍住,跑到保安室去问了。

  你是不是会觉得我小题大做,有点莫名其妙呢?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真的有点害怕了,我怕……我怕我又把你给弄丢了。

  我想起去年的时候,我们住在一起,你每天下班都会回家,和我一起吃饭,和我一起说话聊天。但是有一天没有,我就沿街到处找你,当时我其实好害怕,我给你发信息,你没有回,我打你电话,你也没有接,我当时担心极了,在想: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你是不是出事了?

  从那天之后,你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再也没有和你说过话了,也再也不能等你回家吃饭了。

  呜呜呜,所以我现在就变得很胆小,一天没有见到你经过回家的路,我就好害怕,到处去找你,我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找,就到处乱逛,到处乱走,看见一家店还亮着灯,就会进去看看,看见有灌木丛,还会进去查看。

  到最后,我还翻找了墙边的垃圾堆,从最上面一直翻到最里面,把原本放好的垃圾,都给翻乱了。

  你会不会怪我,居然会以为,你在垃圾堆里面?

  呜呜呜,对不起,我当时有点神志不清了,我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有找到你,所以看到一个可能藏人的地方,就会去翻找,想要确认一下。

  我以后不会这样做了,因为到现在,我身上还臭烘烘的,靠近了之后,肯学会熏到你的。

  但是我很开心的是,今天早上,我在玉湖边,看见你又美美地出现,化了淡妆,还加了外套,你穿米色的针织开衫真好看,比清晨的玉湖波纹还好看。

  你昨晚肯定休息得很好,不需要人担心的对不对?

  对不起,我以后不会这么冒失了,你好好工作哦,我早上补一觉,等下午醒来,再去旧燕巷里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

  祝阿青生日快乐?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