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不动安钰一直凝视明镜,看得出神,模样专注分辨不出她是在打量对方还是在自我欣赏。

  来珺叹了口气,退出了神经网络转移回自己的“主机”之中。

  在她的身体被接回意研所之后丁冬便一直守在她身旁,刚接到了傅览之那边的消息成愁没人分享沉甸甸的“大瓜”,来珺便回意了坐了起来。

  丁冬被吓了一跳,从沙发上弹起,惨叫了一声,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布偶猫,攻击性不强怂包性极高。

  “你怕我做什么,我又不是诈尸。”来珺瞅了她一眼,都不带安慰的。

  “我只是太兴奋了”丁冬又挨着她坐下,“连续两个重磅消息砸来触发到了我的尖叫临界点。”

  “你一个一个说。”

  “傅兄那边调查有了结果”丁冬拿出了娱乐节目主持人的架势描述得抑扬顿挫“他们考虑了我们的之前的猜测于是把调查重点放在了负责周年庆典的徐丽芹身上这不查不知道,一查下巴掉,徐丽芹在外面包养了个小帅哥,这小帅哥有磕药的嗜好,每次侍寝前必磕一瓶,还换着花样磕,喜欢光顾最新最时髦的‘药品’,就像奶茶爱好者猎奇新品一样。这次魏立喝下的致幻药,就是最新的苯.丙.胺.类品种,市面上还不多见,只有老主顾才有特权提前享受。”

  来珺下巴还好,没被掉下去,只是对这逻辑疑惑不解:“这位磕药先锋,有参加魏立的周年庆吗?”

  “没有,”丁冬继续眉飞色舞,“药肯定不是他下的,因为致幻剂是徐丽芹管他要的,当时她特意问他,有没有一种药,吃了之后人会脑袋发热、浑身发狂,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天王老子来了都拦不住?于是我们的磕药小王子,就隆重向她推荐了这一款。”

  来珺一时更为不解,魏家对市局的调查,本来就防范得紧,若致幻剂的来源真的是徐丽芹,那她应该加倍谨慎才是,这都过了这么久了,怎么会让傅览之有机可乘,查到她的情人?

  丁冬:“不是的,徐丽芹确实是只狐狸,青山宫一案后,她就把小帅哥送去了东南亚,好吃好喝地养着,断了他回国的念头。但傅览之在国内查到他这条线后,上报给了谢局,谢局也是个狠人,把职业生涯都赌上了,国庆期间让心腹带着人摸了过去,让那小子把情况都吐干净了。”

  这算是这么多天的阴云中,第一个好消息,但是丁冬报完喜,面色就凝肃起来,换了个话风。

  “可是得到了这个线索,他们也不能传讯徐丽芹,虽然她的情人可以作证,她问他要过致幻药,但也不能说明魏立喝下的那包,就是她要去的那包,现在死无对证。”

  来珺略微一思量,发现这还真是道“奥数题”:药肯定是出席宴会者所下,现在没人可以作证,徐丽芹将药丸交给了别人,而且她作为魏立的亲生母亲,也没有给魏立下药的动机。

  若警方拿这事审讯,徐丽芹脸皮糙脑子厚,完全可以说,她就是想见识见识新型药丸,研究一下它的外形构造,研究完就扔下水道冲走了,销毁毒品,人人有责!

  来珺抬起眸子,眸光清冽:“所以,谢局是在等我这边的结果吗?”

  “嗯,他现在对咱们可是寄予厚望啊!”丁冬拉起来珺的手,说出了“临终托孤”的郑重,“珺子,你说安钰执意要见喻其霖,会不会是知道毒品的来源?而这事儿,影响到了案情的所有走向?”

  ……

  保安监控室内,郝岸单盯着一块屏幕,那是模拟会见室,安钰的侧脸,出现在屏幕中央,她的对面是一米见宽的镜子,能将人整个照入其中。安钰与自己的倒影相对而坐,嘴唇开合,自言自语得非常顺畅。

  安钰说得认真,郝岸也听得认真,作为一次模拟会见,可谓是相当成功——主演投入,群演配合,道具齐全,表演流畅,总导演都不用管,全程没有一次NG。

  郝岸太过沉浸,来珺在他身后站了一首歌的时间,他都丝毫不觉,还想把清晰度调得再高一些。

  “安钰的状态还算稳定吧?”

  郝岸猛然转过头,那惊诧的表情,堪比看小颜色片被抓。

  “还算稳……稳定个啥,这都分裂了呀……不过你什么时候退出的?有结果了吗?”

  “有了,可以确定了,”来珺将笔记本递给他,“这儿我来盯着吧,麻烦你给周沛瑾打个电话,核对一下,喻其霖有没有这些生活习惯。”

  郝岸接过笔记本,见上面罗列了十几个条款,可谓是细化到了生活的细枝末节,包括牙刷的种类、饭菜的口味、业余的爱好、养植物的习惯等。可能喻其霖本人,都没意识到,自己会有这些习惯。

  郝岸知道这番操作用意何在,当即答应下来,夹着笔记慷慨而去。

  一个小时到了,模拟室的门被打开,安钰身子一动,回过来神来,眼里有些怔忡,像是瞬移到了这里,不过□□先行,魂儿没跟上。

  白木青进了隔离玻璃后,撤了镜子,撤了道具,继续保持高冷画风,一声不吭地离开,从一名狱警,秒变为搬运工。

  道具都撤了,说明模拟会见正式结束,安钰紧绷的头皮,总算松了下来,但再一抬眼,见郝岸走了进来,心又一提,生怕他张口来一句:你刚刚的表现不太到位,我们需要重来一遍,道具重新搬进来,群演请就位,灯光师注意了!

  但郝岸只是挂着标志性的暖阳笑,问她饿不饿,紧不紧张,一阵嘘寒问暖后,便将她带到了四楼的沙盘室。

  看着沙盘室三个大字,安钰脚步一僵,不愿踏入,这小房间就像张照妖镜,能把内心的魑魅魍魉,照个一干二净,她若是进去,需要防备发功,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郝岸给她解释,这周都没有咨询,按照约定,应该和来珺见上一面,定期联络一下感情。

  于是安钰的头皮再一次紧绷,挪动着步子去开门。

  来珺已经就位,她坐在靠窗的沙发椅中,腿上放着笔记册,手间中性笔移动,还在奋笔疾书,眉目中倒是一片宁静。

  安钰想从她的面色之中,揣测出意思,预知今天的谈话内容,好做好应对准备,但来珺生就一张保密局主任的脸,从眉峰到下颏,丝毫不露端倪,像披着一张人皮,所有的情绪反应,都在面皮之下。

  安钰放弃了尝试,规规矩矩坐着,又坐出了温婉娴静的大家闺秀之风。

  “老师,今天的模拟我感觉还行,正式会见时,也和今天差不离吧?”安钰很想知道自己的成绩,她忍不住瞟来珺的小本本,看上面有没有打分。

  来珺眉头不动,轻轻“嗯”了声,明显察觉出来,与之前相比,安钰配合了许多,也急切了许多,之前被鬼影缠身,还能不冷不热,现在为了会见,还学会了套话小技巧。

  看来着实对监狱会见期待得紧。

  不过来珺喜欢她的急切,一急就容易暴露真实情绪,一言一语,就像是呈堂证供,让她的心理活动变得有迹可循。

  “你刚刚对着想像中的喻其霖,说了些什么呢?”来珺终于抬起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我就是问她,在监狱里过得怎么样?我为我之前做过得事情道歉,然后委婉地问她,她和大立之间发生了什么?大立对我是什么感情?”

  来珺将问题简要记下,只是这最后一个,显得多余,多余信息会进行删减,删到最后只留了个问号。

  她手里不停,漫不经心问了句:“你现在对喻其霖是什么感觉?”

  “感觉……挺复杂的。”安钰再次垂下眸子,她每次一思考时,睫毛就下落盖住眼眸,外人想打量她的神色,得费一番真功夫。

  “难把这复杂展开了说说吗?”

  安钰仍旧耷着眼皮,眼珠子转了转:“首先她和大立结了婚,这事算是我的心梗,其次大立又非常喜欢她,这事儿让我心里堵塞,但我确实又对不住她,这事一直让我心有不安。反正我现在的心,就像做凉拌菜一样,酸甜苦辣的佐料都放遍了,区分不出是什么感觉。”

  来珺嘴角浅浅一抬,这还会用比喻句了。

  “喻其霖流产之后,她恨你吗?”

  安钰摇头,紧接着又点头,脑袋一下子忙不过来,“恨吧,但她没表现出来,她……挺能忍的。”

  来珺没接话,从背后取出了熊仔布偶,故意拿在手中端详了片刻,熊崽被白木青照料得不错,毛软皮亮的,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薅一把。

  “她流产之后,经常回娘家,一回家就抱着这娃娃发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安钰没主动接,她两手交叠,手心朝上,来珺就直接把熊仔放到她掌心,坐了回去,意味深长地打量她。

  安钰托着熊仔,背脊又僵硬了几个度,伴随着的还有心跳加速。她手心像放着个鼓胀的气球,手指丝毫不敢动,怕稍稍一触,就“砰——”的一声,藏了许久的“气”,泄了个一干二净。

  “她可能是‘睹物思人’?用这布偶代替了她的孩子,经常看着,能解解相思苦?”

  来珺用笔尾挠了挠太阳穴,“你说得有道理,可是熊仔是你送给她的对吗?”

  安钰一时无言,她紧盯着来珺的面庞,想分辨她到底是证据在握,还是猜测试探?但那张脸依旧清冷一片,一点涟漪都不泛。

  “对,是我送给她的,当时正好是儿童节,我得知她怀孕了,就送了她一个布偶,希望她能得个大胖孩子,不过我承认我居心叵测,暗指她生的孩子会是个熊样儿。”

  “你也有一只一样的?只是少了只蝴蝶结吧?”来珺用了问句的助词,但话尾下压,却不是问句的语气,无形中促使安钰实话实说。

  “对,”安钰的食指一颤,擦过了熊耳边的蝴蝶结,轻轻一触,“我也有一只,我不能忍受她有的东西,我没有。”

  “你还做了两件一样的卫衣,背上就是熊仔图案,一只有一个蝴蝶结,而另一只有两个。”

  安钰呼吸一滞,目光中惊恐浮现,她只觉得来珺不可捉摸,不知什么时候入侵了她的大脑,读取了信息,不然当初警察都没注意到的细节,她怎么了如指掌?

  片晌,她将熊仔放到身边,第一次端起小圆几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喉咙里干得起火,需得润润嗓子。

  “是的,熊仔和衣服是配套的,同样是她一件,我一件。她有的,我也要有。”

  来珺语气不紧不慢,但内容却逐渐发力:“但两件衣服都在你那儿,在周年前的两天里,你第一天穿了单蝴蝶结卫衣,第二天离开的时候,换了双蝴蝶结的,是喻其霖不肯收你的衣服吗?”

  安钰的唇角使劲,往上翘了翘,嘲道:“这衣服她嫌不好看,没收,我见她不懂审美,就一起穿了,还故意在宴会上晃悠,就是想让她看看,我穿着有多好看。”

  说完,她嘴角就耷拉了下去,好像刚刚用力过猛,嘴角脱了力。

  来珺的目光在她周身泠泠一转,不置可否,她也拧开保温杯,润了润嗓子,留出了一段无话的间隙。

  一时无话,安钰并不觉得轻松,反而感觉自己是只扒光毛的鸡,来珺这杀鸡匠洗了把手,在磨刀霍霍,准备将她开膛破肚,取出心脏窥探秘密。

  “小钰,丁冬给你看了一幅画,你似乎非常喜欢,还收藏了起来,你知道丁冬画的是谁吗?”

  “画的是我吧,虽然没勾勒出脸庞,但我看的第一眼,就知道哪应该是我,”安钰配了个甜美的笑容,“而且若不是我,丁老师也不会特意画下来,拿过我看。”

  “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你喜欢扎丸子头,穿宽松卫衣,喜欢吃蔓越莓奶昔和意大利面,一吃苦瓜就吐。”

  结果现在还亲自学做苦瓜,苦瓜炒肉,苦瓜鸡蛋饼,生榨苦瓜汁,苦瓜马卡龙,以前被拒之千里之外的苦瓜,一下子成了厨房里的无冕之王。

  “您是会读心术吧,怎么还看穿我的喜好了呢?”安钰扯着嘴角笑了笑,“我这几个月,确实有变化,我变成了大立喜欢的样子,他喜欢长发,我就蓄长发,他喜欢裙摆,我就穿连衣裙,他喜欢文静淡泊,我就与世无争。我希望他能知道,他喜欢的样子,我都有。”

  来珺没再记录了,她双手空了出来。不重要的信息可以删减,这一番话删减完后,连标点符号都不剩,倒是省得她耗费手力。

  “可惜魏立喜欢喻其霖,他喜欢的样子,喻其霖都有。”

  安钰嘴角紧抿,都不知是该扬还是抑,她分辨不出来珺是想让她吃醋,还是试探她的防线。只觉得这意识师真的好过分,像握着把杀人诛心的大刀,直往她心口戳。

  很快,杀人诛心的来珺又补了一刀,“魏立不喜欢吃苦瓜的女孩,因为他本人对苦瓜过敏,在魏家的食谱里,苦瓜是忌项。不过喻其霖喜欢吃苦瓜,但她嫁进魏家之后,只好‘入乡随俗’,把苦瓜给戒了。”

  安钰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些我都没听说过。”

  来珺没回答她,她原本计划着,若安钰能配合引导,实话实说,那她们还能愉快地聊天,加深一下“医患”感情,但既然她打算掩藏到底,那就别怪她兵行险着。

  “所以你不是想变成魏立的理想型,你是想变成喻其霖,对吗?”来珺问完,眸光深幽,与安钰四目相对,直看向她的意识深处。

  “我……”安钰舌头忽然不听使唤,弹了几下都弹不出个完整音节,“我干嘛要变成她呢?她是我什么人啊?我干嘛要变成她呢?”

  来珺面色平静,站起身来,走到沙盘边。安钰这才注意到,沙盘中,又恢复了她之前摆出的“理想世界”——阳光,公寓,如茵绿草,山楂树和甜樱桃随处可见,金毛和威尔士柯基在草坪里休憩,在草坪的小径间,还有一个戴着发卡的女孩,带着小柯基散步。

  待安钰看清沙盘中的场景后,来珺从木柜上,取下了一个人物模型,这次不是个男人,而是个年轻女人,穿着连衣裙,脸蛋红扑扑。

  来珺将女人的模型,放在发卡女孩的身边,两个人双手触碰,走到了一起,像是饭后散步遛狗的幸福一家。

  来珺抬起头,看向沙发边的安钰,目光沉着,“小钰,这才是你想要的,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来形容一下剧情线——突飞猛进;来形容一下感情线——猥琐发育”

  这话说的不是来珺和白木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