咨询室内氛围略显沉重。有来珺坐镇,除了白木青那种能承包太平洋的浪,其他人见了她都能被镇住连挪动一下屁股,都变得慎重。

  崔明译有些局促虽然不是公安问话但正式性一点也不弱,得为自己提供的信息负责到底开不得玩笑。

  “据说是你追的安钰?”

  “对,我追的她。

  “展开来说说吧。”来珺对小年轻的恋爱史毫无兴致但为了咨询治疗,她得被迫八卦,此刻已经拿起圆珠笔,一本正经地看向这位前男友。

  崔明译换了个坐姿,但拘谨的姿态丝毫未减仿佛意研所的问话原则是: 你无权保持沉默,并且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将作为呈堂证供。

  压力之下他认真组织了一遍措辞,开始述说自己的纯情罗曼史。

  “我第一次见到安钰是在演讲比赛上当时她穿着正装带着演讲稿就坐我旁边要改稿子便问我:同学借支笔可以吗?我被她吸引到了,之后就开始有意无意地关注她。”

  来珺适时插了一句:“你被她的什么吸引了?”

  崔明译想了想,郑重道:“气质!她的气质很独特,就是你只要在她身边,就会感觉空气都是香甜的。”

  来珺细品了下这话,若是直接理解,是安钰有空气清新剂的作用,还能顺带加点香氛,但往深了理解,那就是“见色起意”——安钰长相甜美,笑起来时睫毛都带着闪光,只是最近她很少再笑,连发型都换了,成了成熟职业型选手,甜美感减了不少。

  不过来珺不认为“见色起意”有什么问题,人类的本质就是追求美好而新鲜的□□,她没拆穿崔明译的委婉表达,让这位被安钰征服的小哥继续回忆下去。

  “我和安钰的专业相似,都是金融,上专业课都在自己的学院楼里,所以偶尔会遇到,再加上我开始关注她,所以见面的机会开始增加,她也渐渐对我脸熟了起来。”

  来珺见他表述得相当笼统,只得进一步确认:“是什么时候?怎么见的面?”

  “去年10月份左右,其实说是见面,就是遇上了之后,我会给她打个招呼,她会回应,一来二去就熟了,开始主动和我打招呼了。”

  去年10月份,来珺记下这个时间,和今年8月份,也隔得不远,他们居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相遇——熟悉——交往——分手,这一系列高难度的操作。

  “所以之后你们在一起了?”

  说到这里,崔明译不太自在,好像这是段难以启齿、说出丢人的经历。

  他点了点头,忍不住问:“安钰她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要问我和她的事儿?这都已经过去很久了,而且这段感情经历,真的对她影响不大!”

  来珺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揪住了他话中的一点,开始细挖:“你怎么知道影响不大?”

  “这……”崔明译噎了噎,脸憋得有些红,“既然这次谈话是保密的,我也就直说了,其实当初我追她时,她拒绝了我,但我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就和她打赌说,和我在一起三个月,我抱保准会让她喜欢上我。然后她就答应了。”

  来珺没再记录,食指和中指就夹着圆珠笔,笔尾堪堪搭在册子上。听他这么一说,她怎么觉得,安钰答应和他在一起,不是想用恋爱滋润他,而是想用无情的事实浇醒他?

  “可是最后是你提的分手?”

  崔明译点头承认,“对,我提的。”

  “对自己没信心了?”

  崔明译皱着眉,在无边眼镜的衬托下,他严谨的学霸气质又添了一层,保留着分手后最后的骄傲。

  “怎么说呢,我当时真的很喜欢安钰,认定了就是她,就算追她比连发十篇C刊还难,我也会咬牙坚持下来,但是……”

  崔明译目光中带着失望,呼出的气都浊了几分,“……正式和她交往之后,我发现她其实判若两人,并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安钰,我认识的那个安钰,明媚、活泼、善良,但是和她在一起后,我发现她时不时就会忧心忡忡的,好像总有烦心事儿,有时候脾气爆棚,会摔东西,会乱抓头发,看任何活物都不顺眼。我问她怎么了,她甚至都不会搭理我。”

  来珺心里奇怪,难道安钰一直都有两副面孔,一会儿阴,一会儿阳?两副面孔还轮流值班?

  “其实若只是单纯的脾气差点,我也可以忍受,这丝毫不能减少我对她的喜欢,但后来我总算明白,她的急躁、苦闷、忧心忡忡,是因为另一个男人,她和他一直保持着联系。”

  “和你在一起前,她已经有男朋友了?”

  “不,不是男朋友,那个男人已经结婚了。”

  说到这里,崔明译沉默了下来,之后他不消多说,来珺就明白大体走向,毕竟关键信息已经出来了——花季少女、有妇之夫、长期联系、狠心分手,这四条信息凑一块,故事的发展还能多么扑朔迷离?

  “所以……你和她提了分手?”

  “其实分手之前,我劝过她,我们可以喜欢任何人,也可以去争取,但不能触及道德底线,结了婚的就是别人家的了,碰不得,念不得。就像是她,我虽然超级无敌喜欢她,但如果她结了婚,我就绝对不会再去招惹她!”

  崔明译说得口干舌燥,拿起杯子灌了水入喉,喉结大幅度上下,将苦闷都灌了进去,颇有借酒浇愁的架势。

  “我提出分手后,她答应了,后来再碰见时,她装作看不见我,不过我觉得她并不伤心,就算伤心,也是为那个有妇之夫吧,若安钰真出了什么事,你们应该找他问问,而不是找我这个无足轻重的前男友!”

  说着,崔明译的语气出现了愤恨,虽然隔了这么久,但提起情敌来,还是会本能地排斥,对安钰实在是怒其不幸,又哀其不争——虽然安钰是心甘情愿,但他还是忍不住心疼:多好的女孩啊,居然被那骚男人给勾去了魂儿!

  来珺见他说得情真意切,不像是撒谎,而且他和安钰分手时,是去年年末,之后便断了联系,那个时候安钰还没出现异常,所以“鬼影”的出现,应该和他没什么关系。

  不仅没有关系,崔明译的言语姿态间,还流淌出浓浓的道德感,配上那一身学霸之气,整个人就像个模范标杆,别说伤害别人了,就是在公交车上不让座,他估计都觉得羞愧难当,不配为人!

  来珺不想再揭他的伤疤,但因为职业需要,还是得继续揭下去:“和安钰一直保持联系的那个男人,你应该知道是谁吧?”

  崔明译唇线紧闭,深呼了一口气,从牙缝中憋出了气:“魏立,云逸科技集团董事家的长公子,当了二十几年的富二代,继承家业后,应该很快就能翻身一变,说自己是奋斗起家的富一代了吧。”

  说话间,神色冷静,但来珺察觉到,他冷静之下全是恨意,恨不得现在就“揭竿起义”,把这位富二代从资本的宝座上揪下来,撕开他的伪装面罩,让大伙见识见识,他耐人寻味的道德情操。

  ……

  经过两天的询问,崔明泽完成了提供信息的重任,不知道是不是“一吐为快”了,这次离开时,他心情愉悦了不少,像是把多年的恶气都吐了干净。

  出了咨询室,来珺低头快走着,匆匆走过丁冬办公室门口,又快速折返回来,敲了敲门框。

  丁冬从电脑前抬起头,当即换上了笑容,服务态度满分:“珺子,有何吩咐?”

  “珞玉市的富家子弟,你认识多少?”

  作为本所的知名富二代,丁冬从幼儿园起就走的国际范,小学一年的开销差不多几十万,物以类聚,她班上的同学,基本上都是起跑线最高的那一撮人——虽然后来丁冬跑偏了,进了意识学院速写系,成了一名卑微的打工仔,但以前的人脉关系还保持的在。

  “不能说是完全认知,但至少听说过一二。你想打听谁?”

  “魏立,倒立的立,云逸科技董事长魏得先家的儿子,有听说过这人吗?”

  丁冬在头脑里检索了一阵,搜索通讯录,很快有了结果,“有印象,我一姐妹儿和他熟,在我面前说起过他。”

  “他这个人怎么样?”

  “人不了解,”前一句说完,后面丁冬忍不住叹道,“就是死得有点惨啊,死在了自己的结婚纪念宴上,当时亲戚朋友都在,不仅见证了他幸福的婚姻,还见证了他悲惨的死法。”

  来珺足足愣了两秒钟,这两天思绪翻得太快,好几个急转弯,脑子都跟不上速了。

  ——目前在寻找对安钰人格产生重要影响的人,起先是怀疑她的父母,但宋婉和安庆春积极配合,看不出明显异常,然后是怀疑前男友,但崔明译以一身正气,光荣地洗脱了嫌疑。

  嫌疑转移到疑似和安钰有染的魏立身上,结果魏立的名字刚冒出来,在来珺嘴里还没呆热乎,人就已经凉了。

  调查之艰难,难如在阴间。

  来珺缓了口气,只能默默接受了此次调查的难度。

  “魏立他……怎么死的?”

  丁冬回想了一阵,“这个我不清楚诶,我那朋友没跟我说,这事儿魏家处理得特别低调,除了那天在场的亲戚朋友稍微知道点儿,外面真的一点风声都没有。”

  来珺目光一凝,难怪崔明译不知道这事,还把魏立当情敌来看,以为他混得蒸蒸日上,殊不知人都已经不在了。

  “怎么,他和安钰的事有关系?”丁冬忽然发应过来,不知道来珺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位惨人。

  来珺感觉这事有点蹊跷,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便走进去坐了下来,语气都变得“说来话长”。

  “根据崔明译的说法,安钰疑似和魏立有染。”

  丁冬竖起了耳朵,被这个瓜惊得眉毛都翘到了脑门上,不过吃惊之后,双眉又皱起,落回了原位。

  “听起来是有点不可思议,不过仔细一想,也并不奇怪,论安庆春的身家,安钰绝对算是上流阶层,完全有机会和魏立认识,两个人门当户对,也许某次宴会上就看对了眼,坠入了爱河,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他结婚了,就陷了进去?”

  来珺没说话,低垂着眼眸,她工作时头发会绾到脑袋后,整张脸庞露了出来,干净又冷肃。

  “珺子,你在想什么?”

  来珺眼珠动了动,“我在想,魏立死亡的宴会上,安钰是否在场呢?”

  这几天,郝岸也在向宋婉和安庆春了解情况,比如暑假之前,安钰有没有经历什么重大事件 ?

  但得到答案是“否”,安庆春知道安钰交了个男朋友,也知道男朋友把安钰踹了,安钰再次成为一根光棍,不过这在他看来,完全不是个事儿,重要性还比不上安钰养的狗跑丢了。

  但他和宋婉,都没提到魏立,也没提到他的死。

  是不愿意提起,还是真的不知道呢?

  听到来珺的这个疑问,丁冬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头脑里再次“叮咚”一声,灵光一闪,立刻摸出了手机。

  “你等会儿,我给那姐妹儿打个电话,那天谁去了宴会,她肯定知道。”

  “嗯,可以问问她,不过我还是得去一趟公安局,涉及到核心案情的部分,你朋友不一定知道。”

  来珺站了起来,收拾东西准备去公安局。她在走廊上找了一圈,又回到丁冬办公室门前。

  “阿青呢?”

  “和昨天一样,她请假回去了,但你一直在向崔明泽问话,她就只能跟我说了一声。”

  来珺双手交叠于胸前,目光一横,“又请假,连续两天请假了,她这是回去,给老客户送算命优惠券了吗?”

  丁冬往嘴里塞了颗椰枣,笑起来:“她把卫生打扫完了,又没有什么移意的任务,你就行行好,放她半天假吧。”

  来珺像霸道老板上身了一般,见不着自己的员工,浑身不痛快,非要见一面才甘心。她提着包就出了意研所,步履匆匆往旧燕巷赶去,雄赳赳气昂昂的,想亲自去视察一下,请假的白阿姨到底在干什么大事!

  月之灵杂货店的月姐,已经认识了来珺,见她来,热情地招呼她进来坐,想把她发展成店里的常客。

  来珺见那张小木桌后空空如也,心思便不在店里,开口问道:“阿青她今天没来吗?”

  “没呢,她最近在外面找了份活儿,不常来了,你没她联系方式吗?要不要我帮你打个电话给她?”

  “谢谢不用,我就路过了随便问问。”说着,来珺转身走出了小店。

  路过王大姐家烧烤店门口,来珺一拐,进了小巷,打算去白木青的小窝瞅瞅——人不在意研所,不在杂货店,难不成还不在家里吗?

  穿过麻将馆,来珺抬头望了望小砖楼,一排窗户依然紧闭着,如同一只只长眠的眼睛,永远也睡不醒。

  来珺顺着昏暗的楼梯,开始往上爬,楼梯建得窄,不太规整,显得格外陡峭,迈步的时候得好生掂量着,不然一步没放稳,就容易乘兴而来,残废而归。

  她最近才参观过园岛别墅,珞玉市最高格调的富人区,一相对比之下,这小楼就显得尤其破败,估计安钰家的狗舍,都比这儿装修得昂贵。

  想到这里,来珺不由感叹了一下,丁冬和白木青两个人,一个富二代,一个老穷鬼,真的是凭一己之力,拉大了意研所的贫富差距——富的可以开保时捷Cayenne,穷的住的楼都是危房,走在里面步子迈重了,感觉都会把楼踩塌。

  今天若是带丁冬来这儿来逛一圈,估计她会忍不住善心大发,之后和白木青一起吃饭时,都会忍不住把鸡腿分她一块,让她吃饱点好挨穷。

  陡峭的楼梯间,忽然响起了双重脚步声,来珺脚下一顿,抬头看去,二楼楼梯入口处站着个人,似乎也是察觉到了有人来,那人的身形停住,没再往下走。

  楼梯太窄,只能塞得下一个半人,那个女人便礼貌地往后一退,示意来珺先走。

  来珺会意,快步走了上去,冲她点了点头,以示感谢。

  那人背着光,脸上的神情不明,没说一个字,等楼梯间空出后,便迈步离开。

  听到身后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来珺忽然眉头一拧,她本来往楼道间走,此刻心里一闪,又转过身去,探着头捕捉那人的背影,只看到了她转过楼梯拐角的一刹那,几乎是一晃而过。

  通过这一晃眼,来珺发现,那是个女人,留着齐颈短发,身着灰色衬衣,因为光线不佳,没能看清她的侧颜。

  来珺脑中忽然闪过熟悉之感,没有任何情绪的熟悉感,明确地向她暗示:这个女人,她之前应该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