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中,鹿悠轻手轻脚拉上房门。

  这层病房的走廊尽头有一扇窗,并不大,密密实实地安装着铁栅栏。

  病房里没什么值钱的,大概是怕有人跳楼。

  从铁栏杆的缝隙中看出去,远处霓虹绚烂,市中心奢侈铺张的夜景被铁栏杆切割成一块一块的,冰冷又遥远。

  手机上亮起来的号码十分熟悉,在过去几年内,她经常能接到这个号码打来的电话。

  但她心里清楚,现在给她打电话的那个人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人了。

  “鹿悠,我们和好吧!”毫无铺垫,对面传开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接通的电话中传来年轻女孩略显急切的声音。她的嗓音里还带着些喘息,显露出几分惊魂未定,像是刚从噩梦中醒来一样。

  鹿悠拿下手机,看了一眼时间——03:28:22。

  这个点,是在梦游吗?

  她的沉默引起了对方的误解,“你还醒着吗?能听到我说话吗?喂喂喂喂喂——”

  恬噪得像只蝉。

  鹿悠把耳机的音量调小了些,“醒着。”

  “噢噢,那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纤细指尖不自觉地用力,手势指令启动,手机自动开启了录屏。

  鹿悠看着那个象征着录屏中的小红点和计时,轻声说:“没听到,你再说一遍。”

  对面嘟囔了一声“果然”,清了清嗓子,清晰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们和好吧。”

  “有什么好处呢?”

  “好处?”

  耳机里传来细微的沙沙声。

  这点细微的响动足够想象力发挥,她几乎能想象出那一脑袋鸟巢般的乱发。

  鹿悠把手搭在铁栅栏上,每天打扫得栅栏并不脏,在如水的夜色中有种沁人心脾的凉。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虽然长着一样的脸,但是两个人的差别明明那么多。

  迟欢有一头柔顺乌黑的长发,真迟欢个性极为龟毛,不把一头头发打理的足以走红毯就绝不出门。

  现在这个却像个不修边幅的糙A,一头木马卷的长发在她头上险些进化成了泡面卷。

  在医院见面的那次尤其可怕,顶着个歪在枕头上挤出来的丑马尾就敢离院出走。

  丑得鹿悠险些没敢认。

  在把自己挠成地中海之前,迟欢终于停下了摧残自己的魔爪:“我……给你买大别墅?”

  “我不想要这个。”

  “……给你买豪车?”

  “没兴趣。”

  “……我可以不拿薪资给你干活,你不是在忙嘛,我给你打白工。”

  “暂时不需要聘清洁人员。”

  “谁要应聘清洁人员,我可以干别的!”

  “那我可能要准备申请破产了。”

  “……”

  “那你要什么嘛?”

  女孩的嗓音软化下来,含着些委屈,像一只亮出肚皮之后却没等到抚摸的大猫。

  鹿悠心里有些软化,却没松口,嗓音清淡,顺着夜风飘向远方:“自己想,迟欢,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迟欢沉默着没说话。

  鹿悠有些累了:“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她公司医院两边跑,24小时恨不得掰成240个小时用。

  最近奶奶情况好转,医生说可以出院了,她才在医院里留了一晚,天亮之后还要和搬家公司的人联系,一整天都得连轴转。

  这会儿全靠夜风的凉意勉强维持着神志,但效果有限,困意重重袭来,连睫毛都在沉甸甸地往下坠。

  对面迟迟没有回音。

  鹿悠挂断了电话,视线在录屏计时的小红点上停留了一会儿,结束,点开图库,找到刚刚的录频文件。

  没有意义。

  她点了删除。

  隔壁照护孩子的女人被她这一来一回的动静惊醒,鹿悠小声说了句抱歉,女人摇摇头,给孩子掖好了被子,靠在床边再次睡去。

  第二天一早,鹿悠长久以来的生物钟影响下醒来,朦胧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眼前出现了一张苍白的脸。

  “……”

  她不动声色往后仰,拉开了和这张流浪汉糙脸的距离。

  迟欢挂着硕大两个黑眼圈,眼看是困得神志不清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居然就这么靠在旁边的地上坐了一晚。

  两人靠着同一个铁皮柜子,鹿悠这边一动,柜子立刻把被鹿悠压进去的一块铁皮反弹了回来,发出一声抗议的“哐当”。

  动静不大,不会打扰到病房里其他人,但是足够贴着它睡的人感觉到了。

  迟欢迷迷糊糊一睁眼,脑袋还是一片混沌,眼前也完全看不清东西。

  她使劲揉了揉眼睛,用力得别人险些以为她睡一觉眼睛里进沙子了,揉完眼睛就自顾自地伸了个懒腰,发出一声舒服的长吟。

  “嗯——”

  这一套漫长的开机动作足足走了五分钟。

  好不容易开完机,迟欢四处转了转脑袋,打量了一下四周,脸上的茫然几乎快要实质化了。

  鹿悠不得不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整晚都在梦游。

  “我这是在——”迟欢转过脑袋,和弯腰观察她的鹿悠对上了视线,她下意识说完,“哪……”

  意识渐渐回笼,迟欢终于想起了自己身在何方以及为何在这里。

  昨晚她给鹿悠打电话,鹿悠让她自己想,还说她知道她想听什么。

  她确实知道,但是……

  某母胎solo20年的单身狗一想到那个词,就跟烫嘴一样,迟迟说不出口。

  手机已经被扔到了堆成了狗窝的被子里,迟欢抱膝坐在床上,双手捂着脸,白皙指缝间透露出来的皮肤热度惊人,噗嗤冒着热气。

  犹豫了好几次,还是把嘴闭上了。

  说不出口,完全说不出口!

  等脸上的温度下去了些,她黏黏糊糊地伸出一根手指把手机勾回来,想撒个娇把事情混过去。

  满心的粉红泡泡还没来得及升空,就被冰冷的“嘟嘟”声给拍回了现实。

  猛A心里苦,但是猛A不能说。

  赵姝一早醒来,就发现了自家老板半夜三点发来的短信——明早早点来接我,我要出个门,爱你么么哒。

  赵姝被从天而降的加班砸懵了。

  迟欢这几天在放假,容卿默认了她不用去公司,迟欢开心,赵姝比她更开心。

  终于不用从五点打电话叫老板起床——通常叫到六点都没反应,有时候脾气上来了还直接按断电话。

  也不用听老板鸡毛地点餐,今天要培根馅的小笼包,明天要尝鲜,让她在一个早上七点钟的南方城市里给她找大葱蘸大酱。

  更不会走着走着突然被街边的儿童乐园吸引住注意力,想要跳窗下去跟小朋友抢魔仙棒……

  总而言之,每天的心情都美美哒。

  “振作点赵姝,”赵姝吐掉嘴里的泡沫,“容董会记得你的付出,给你升职加薪的。”

  迟欢辗转反侧一夜,直到天边蒙蒙亮了,小赵发来夺命连环call,呼唤她亲爱的老板起床,才梦游似的游下了床。

  赵姝松了口气,最近几个月的老板精神正常了许多,至少知道起床了,真不错。

  她有种看到自家脑瘫闺女终于知道一加一等于几的欣慰感。

  等放假了得上庙里再拜拜,还个愿,让菩萨保佑老板这种状态维持得更长一点。

  迟欢上了车就指挥开了,嚷嚷着要去花店,进店磨蹭了一会儿后抱了束黑底白花的花束出来,被万能小助理冷静地提醒抱着这种配色的花去医院看望病人会被打出去,然后又换了束常规点的蓝玫瑰,抱着花坐在车后座神游。

  赵姝把车开到医院,看迟欢同手同脚地爬下车,抱着蓝玫瑰就朝里走。

  出于对薪水的尊重,提醒了她一声:“迟总,现在还早,您可以再带份早餐去。”

  迟欢也不知道听见没有,举起一只手摆了摆。

  赵姝注意到她先买的那束花还在后座,连忙按下车窗喊她:“迟总,您花掉车上了!”

  “送你了。”迟欢的声音远远传来。

  谁要黑白这种配色的花束啊,心里嘟囔着,车子停在路边垃圾桶时,赵姝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把花丢进垃圾桶。

  花钱买的。

  丢了浪费。

  她这样想着,启动车子离开了医院。

  回到现在。

  一大清早溜进人家病房的Alpha被抓了个现行,尴尬得手都不知道怎么摆。

  正在她纠结的时候,摆在一旁的手机响了。

  迟欢如蒙大赦,看都不看的接起电话:“喂?哪位?”

  “你娘。”

  “我就问问你怎么还骂人呢?你是谁的……”迟欢听出了对面的人是谁,声音缓缓降了下来,“娘。”

  “呵。”

  迟欢乖巧地叫了一声:“妈妈,早上好。”

  “少跟我装,让你在家好好待着,你倒好,一大清早,一声不吭跑那么远……”

  鹿悠就在一旁看着,迟欢捂着一只耳朵,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嘴里胡乱地应付着:“嗯嗯嗯我知道了我也爱你么么哒挂了。”

  “等等!”

  迟欢拿出伺候老佛爷的腔调:“您说。”

  “梅姨说让你晚上回去的时候记得收被子,她孙子病了,要请假回家一趟。”

  “收被子?收什么被子?”

  “你的被子,梅姨给你洗了,记得去收。”

  迟欢猛地窜起来,脑袋哐当一声撞上了柜子,一边揉着后脑勺一边蹲下来。

  “太过分了,你们怎么能商量都不商量就做出这么过分的事情?你知道人类驯服一条被子要多久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知道……”

  “我只知道你的被子再不洗要发霉了。”容卿冷冷道,“到时候我就把你和你的被子一起扔出去!”

  “嘤!”迟欢指控道,“冷血无情的妈妈!”

  指控完,又嘻嘻哈哈地说:“不过这样冷血无情的妈妈我也好爱,么么哒。”

  容卿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

  “妈妈还有别的事吗?”

  容卿别扭地说:“花不错。”

  “啊?”

  “啊什么啊,你让赵姝送来的花,亏你还记得你有个亲娘。”

  容卿哼了一声,刚刚短暂的不自在就像是迟欢一夜没睡产生的幻觉,很快又恢复了一贯的女王。

  “就是太丑了,半点我的审美都没遗传到——白百合用红纸来包,你还有没有点正常人类的审美细胞?”

  作者有话要说:

  晚好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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