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天亮迟,五更鼓过了许久,东方天空才懒懒泛出白鱼肚,白清胧在常福宫的寝床上疲惫睁开眼。

  今天眼皮重的厉害。

  白清胧:?

  难道睡觉前喝多了水,生理性水肿么,熬夜与不健康饮食,真是美貌的第一大杀手。

  所以,要不要喝杯薏仁水消肿美颜?

  不。

  寡淡的薏仁水没有热乎乎的被窝香。

  管它的水肿,睡觉~

  北方昼夜温差大,寝殿的炭火静静放在窗下燃着,银碳没有杂质,纯正的暖气赶走冬天苦涩的冷。

  自从白清胧获宠之后,常福宫的月例银子翻了几倍,别宫只有主子娘娘才使用的银香,在这里每个人一天十块。

  当然,该低调的低调。

  白清胧不想树敌,也不想落人口舌,给婢女和太监都配了寻常样式的手握小铜炉,铜炉两边一合,瞧不出里头裹的是银炭还是劣炭。

  周才人性情温顺,白清胧善良没有主子的架子,交代最低微的婢女洗碗都得用热水。

  日上三竿,白清胧仍然没有起床的意思。

  她懂得享受生活,不要厚重的棉絮,床上新做的被褥全塞满白鸭绒,轻盈的鸭绒又软又暖,被子外面的冷气进不来,里面热的像开了恒温空调。

  直到中午,白清胧的眼皮才再次撩开,依旧头昏脑涨,一点动的想法都没有。

  什么时辰了?

  她抬起软趴趴的手臂搭在额头。

  门外,小川和其他婢女在院中玩闹,由小川带头,相熟的姐妹凑一块组成冬季瑜伽班,几个年纪小的太监眼馋跟风,两伙人正争抢地盘。

  最后猜拳的结果不相上下,各划地盘,倒也和气满意。

  小川忙着指点新人。

  那几个入门晚,压不下腿,基础动作都叫苦连天。

  “川姑姑,我真下不去腰。”有个求饶声异常娇弱,可惜装不过三秒,“啊——”

  “春妮子你这不下去了么。”

  “……”

  白清胧考虑这时破坏她们和美的气氛不好,勾起背,稍微用力坐起,意外腰酸背痛回抽冷气,像被人打了十几二十拳。

  此种感觉,只有刚来时认床发生过一次。

  低头,解散丝绸质地的睡袍腰带,因为刚来时嫌弃古代的睡衣太过简陋,晚上睡觉磨背又捂痱子,于是自制了这套温莎酒店风情甜美小睡袍。

  她的目光落向存在重大受伤嫌疑的瘦腰。

  白清胧:“?”

  经过仔细检查,柔滑的睡袍带子松松垮在腰间,温软的肌肤光滑,没有一丝受伤痕迹,呈现健康白嫩嫩的牛奶色。

  排除被打的可能,她实在口干舌燥,慢慢系紧睡袍丝带,曲起小腿,泛出一阵更强烈酸爽。

  白清胧:“???”

  难道昨晚鬼压床?

  还是青春期少女生长发育太快,身体钙质流失,得了老年病?!

  白清胧:比起未老先衰,宁愿有鬼暖床。

  架不住浑身的酸楚感,呆坐一阵缓缓神,思维从疲惫的身体转醒,手指按住太阳穴回忆昨晚发生的事。

  昨晚……昨晚????

  咦,怎么后半截断片了。

  老谋深算的行远……

  屎黄色的迷魂酒……

  傻白甜小杨妹儿……

  小九、祈栖梧、相貌还算过得去的野男人……

  最后的画面停留在苏见雪搂住她冲进岁悠宫,那里好黑又冷,苏见雪抠门,都舍不得多点几盏灯,再然后呢?

  喵喵喵。

  一片空白。

  难道是喝酒又吹冷风的缘故,大脑当机了么。

  小川跑进寝殿的时候脑门挂着一层薄汗,瑜伽班几个姐妹偷懒可恶,三天不练腰,身体跟木头块一般僵硬,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帮木头板正。

  五殿下可得训斥训斥懒骨头了。

  “殿下,呜呜呜春妮她们欺负我……”

  白清胧靠在床头酸的倒吸气,吊着胳膊指向衣袍。

  衣袍搭在屏风后,小川一边告状一边仰身取下冬衣,她在月白东缎和墨绿金袍之间犯了难,按照宫规,新年伊始皇女大多穿绿色。

  特别皇后喜欢绿色。

  赏冰宴后,今天殿下还要亲赴关雎宫谢恩。

  小川不知道绿有什么不好。

  连礼官都说,绿,为新也。

  于是她试探的说:“五殿下皮肤白皙,要不今日试试墨绿金袍,这衣袍料子难得,在昨儿皇后娘娘赏的云缎箱底压着,可见是极为珍贵的。”

  白清胧:“?”

  小川:“恐怕大殿下都没有呢,咱们殿下穿上,宫中谁能不夸几句好看?”

  好看顶个毛用。

  白清胧摇摇头,每次看到绿都想起五皇女悲剧的一生。

  态度明显让小川拿下去,这些肤浅的古代人,只看皮囊,衣服和人一样,除了好看还要讲究内蕴!

  她突然想起昨晚站在苏见雪旁边的野男人。

  柔美的面容让人过目难忘,骨感分明的轮廓浸在灯里如刀削深刻,男人和苏见雪站在一起靠得非常近,白清胧和苏见雪认识那么久,第一次看她与旁人这般亲密。

  临走前,男人当众不要脸喊苏见雪的名字。

  故意省略姓氏,出口就是莲言莲语。

  -“见雪,你要回宫?路上雪大难走,小心打湿鞋袜。”

  -“嗯。”

  还打湿鞋袜呢?

  白清胧恶心的直翻白眼。

  一个大男人不关心国家社稷和百姓苍生,大晚上不避嫌勾引大苏苏幽会,眼睛还盯着女子的脚,满脑子想着鞋袜会不会打湿。

  呕呕呕!

  老色批。

  眼皮子浅的古代人,谁能看透,美男皮囊之下,竟然是一只道貌岸然馋女人身子的老黄。

  苏见雪这种小姑娘恐怕把持不住啊!!!!!

  想到这,曾经重度颜控的白清胧,不禁嘴角一抽,忍不住抛出一句老祖宗的骂人话。

  ——金玉在外,败絮其中。

  白清胧:野男人肤浅,又色又母,还我一双没看过他的眼睛。

  小川不懂为什么突然五殿下就生气了,穿衣服的空档将鞋子踢来踢去,绣满金凤的高靴滚到床底,白清胧才略略消停。

  她本想问小川昨晚怎么回宫的,谁知出来的声音奇怪。

  “……?”

  嗓音意外很哑。

  清泠泠的小甜音呢,白清胧憋着气吐出几个字,喉咙泄出的嗓音低沉无力,说不上难听,但有点怪。

  记忆里浮现似曾相识的场景。

  以前在国际学校有个爱泡吧的女孩子,高三那年,晚自习后女孩子经常坐不同的车去酒夜嗨,第二天中午来学校就这声音。

  问,就是喝多了。

  自己也喝多了?

  白清胧的头很重,抚上额头,理不清头绪,无语那杯黄澄澄的酒后劲太大,脑子到现在都嗡嗡响。

  午饭后白清胧的嗓子稍微恢复,周才人坐在旁边若有所思望着她,眼里憋着八卦,又要勉强维持一张正经家长脸,等到茶添了五六次,终于忍不住靠近。

  周才人:“昨晚嗯?”

  白清胧:“?”喵喵?

  周才人:“快五更时苏公主一个人送你回来,当时你睡得死,有些话为娘才忍到现在。”

  白清胧:“??”不然呢娘,你叫不醒一个喝醉的女人。

  周才人:“你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人家熬不到天亮就送回?”

  话音一落,白清胧还没吱声,周才人提前露出一副“我儿无能”的遗憾表情,苏公主那么好,小东西都不知道讨人家的喜欢。

  大半夜给撵回来。

  早知就不给她们开门了。

  唉,没出息呀。

  周才人捏着帕子捶了锤桌面,最近瑜伽小成后,开始力量训练的她长了些肉,细细的胳膊差点碰翻果盘儿。

  不动声色继续喝茶,白清胧将周才人的表情全收进眼里,只笑:“母妃,您上火就多喝薄荷茶。”

  “不争气。”周才人嗔了一眼女儿。

  痛定思痛,她默默在心里把今早给苏见雪开门的小翠怨了百八十遍。

  白清胧才不在意,心说苏见雪冷冰冰的性格,能够暂时收留喝醉的她就算开恩了,还能图什么?

  不送回宫留着她过年么。

  且不说岁悠宫爱打人的老嬷嬷和呱唧小婢女,就是苏见雪爱答不理的样子,多看上几眼,她都能成为岁悠宫里唯一的冰雕。

  喝着茶,白清胧的手一顿。

  只是不知昨晚喝了那酒,有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

  太阳穴巧不巧突然跳动,头又隐隐疼起来,她揉着膝盖,腿软无力的缩到软垫上躺好,刚想补补觉后再去关雎宫问安。

  周才人叫来小川,两人耳语了几句。

  谁想小川声音大:“小翠说苏公主送殿下回来时,好像不是一个人——”

  瞬间睡意全无,白清胧竖起耳朵。

  头向那边偏,紧张的连呼吸都屏住了。

  小川:“翠儿本想回身给苏公主拿件厚实的披风御寒,但等她追出去人已经走远了,身边隐约站着一个人,挺高的,还戴着雪——”

  “雪笠!!”

  白清胧从软垫上坐起,腰也不酸了,头疼也不顾了,“去,你把小翠给我叫来。”

  铁青着脸,捏在身后的手指泛白。

  -苏见雪,你最好安分点。

  -野男人之流,股票稍露苗头都会被她掐的粉碎。

  ————

  ————

  关雎宫。

  不起眼的偏殿暖香盈室,雪花不知疲倦落了一晚,皇后坐在正位望向窗外浓如盐粒的雪沫,她回头叫来行远,吩咐再给殿外的左相添件暖皮大氅。

  “皇后娘娘,不,姐姐。”跪在殿外的左相突然换了称呼。

  中年男人叩头:“望姐姐成全清儿所求,她属意五皇女白清胧,愿结连理,做父亲的不忍让女儿失望,弟弟来世不忘姐姐大恩。”

  “左相,清儿糊涂,你也糊涂了?”皇后眯紧斜长的眼睛,行远扶着她走到门边,话儿挑的明白,“白清胧不可能继承大统,她是短命之相,你非要推清儿进火坑?”

  左相没有回答,只是又叩了一个头。

  他双手笼在被雪打湿的袖子里,表情真挚坚定,口中尽是苦涩,“阿姐,当年我的八字不好,算命的人说是克亲的潦倒命,但是你和母亲不嫌弃,不是你们收养我,哪有今天的燕国左相。”

  “你!”皇后动了真气,温婉贤惠的脸浮现盛怒,“阿良,你竟然把自己和白清胧作比,她区区一个低贱奴婢生的庶女,大国师批命活不过二十岁,明知是无望深渊,你还要推清儿进去!”

  喘了喘,皇后才继续道:“我看,你是宠女儿宠昏了头。”

  “阿姐。”左相仍旧跪在那里,眼皮低低垂着,半晌吐出一句,“我不也是低贱娼妓生的孽子吗——”

  瞳孔缩了缩,皇后冲口叫他名字:“杨良!”

  左相:“弟弟只是实话实说。”

  “你身上流淌杨家的血液,如今又是大燕女皇的左膀右臂,何必自轻自贱。”皇后盯着左相痛心道。

  左相抿着唇,跪在地上伏低身体:“亲人对于我而言……姐姐,清儿不是一定要做皇后的,弟弟戎马半生,二十年宦海浮沉,只希望儿女能得偿所愿,不被他人冷眼相待。”

  被别人剥夺自尊的人,活着的每一天,如同濒死般煎熬。

  左相的生母卢氏寒微低贱,生父狠心抛弃母子俩导致母亲悲惨早亡,少年看惯了人世冷漠,好在同父异母的姐姐收留养育。

  他一人一马,十四岁结交燕国女皇白晏,之后背国远走,随白晏征战疆场屡立战功,一柄满是血的宝剑,踩着万人的尸体,一点点拾回当年丢失的自尊。

  高处有风光,也不胜寒。

  看似风光无限的皇位,白晏坐在那,左相亲眼看女皇多年如履薄冰,从一个热情自信的少女,变成冷漠猜忌的孤家寡人。

  跪在雪里足足一个时辰,左相的心再冷,拿过的剑再寒,却拼尽全力为女儿留下一春阳光。

  “杨良,你起来吧。”皇后叹了口气,没有扶他,转身走进殿里。

  左相:“姐姐答应了?”

  “我也只有你一个弟弟。”

  皇后轻哂一下,坐回偏殿正中央的正席,沾了温茶的白软手指,慢慢在坚硬的桌面上写出一行字。

  杨氏用最软的手,做着最狠辣的算计。

  多年如此。

  行远看得清楚,不出所料,与他料想的完全吻合。

  -杀母取子。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指路我的专栏

  解释下:1.五皇女与大苏苏没有发生真正的关系(其实本人觉得差不多了,只差最后一步)

  2.大苏苏因爱而怜惜,非常尊重小白,不会在那样的情景让小白委身,而小白是爱却不知

  3.作者真的觉得上章会放出来的,都是写意描写,美好充满想像……不急不躁,有什么困难都能跨过去,摸摸等待的小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