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时候肖芝兰仍是没有回来。刘妈在厨房里收拾，楚安缔和楚远熙、楚孟祥同坐一桌，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父亲和两个女儿一起吃饭，本该是很温馨的事情，可楚孟祥却连正眼都没看她一眼，只一个劲儿地关注楚远熙，时不时给她夹菜。
“元元，多吃点这个。”男人脸上露出殷勤的笑容，“知道你爱吃，特地让刘妈做了。”
楚远熙乖乖地说：“谢谢。”
她本来想说谢谢叔叔，但最终还是把后面那两个字吞了进去。
楚远熙知道这个男人只是妈妈的再婚丈夫，并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平时没有其他人时，她都是称呼楚孟祥为叔叔。
只不过肖芝兰特意叮嘱过她，在有外人的场合，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件事，就让大家都认为楚孟祥是她的爸爸就好了。
虽然年幼的楚远熙并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她看着肖芝兰凝重的脸色，明白了这件事的重要性，一直铭记于心。
至于这个安缔姐姐……楚远熙悄悄瞥了她一眼。
虽然安缔是妈妈朋友的孩子，但在妈妈回来之前，她还是拿不准能不能告诉对方。
而楚孟祥的“关心”，自然也是刻意营造出来的。他现在日子过得不错，生怕前妻和女儿来要钱，巴不得和她们一刀两断。
对于这一切，楚安缔毫不知情。在她眼里，楚远熙就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此时她眼看着爸爸对妹妹如此照顾，对自己却不屑一顾，即便一直和楚孟祥并没有什么父女之情，在如此区别对待之下，也难免露出几分落寞的神色。
一个给对方夹菜，一个礼貌感谢，多么父女其乐融融的场景。
楚安缔盯着楚远熙粉雕玉琢的侧脸，恍然出了神。
如果她也长得这么可爱漂亮，是不是会更招人喜欢一点？
至于是招谁的喜欢，楚安缔自己也不知道。
肯定不是楚孟祥。他伤透了妈妈的心，她从来就没把他当成过真正的父亲。
也肯定不是肖阿姨。她对自己本身态度就不错。
那……楚安缔没有再往下想了。
她只是紧紧握着瓷碗的边缘，小口小口吃饭，尽量不发出一丝声音。
楚远熙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侧过头看她，将一个碟子往她那边推了推：“你爱吃这个吗？”
是一道津沽的特色小吃，叫做锅巴菜。
楚安缔望着它，没动筷子。她来津沽只是为了来找肖阿姨借钱，没有机会，也没有钱品尝这里的美食。
所以她从来没吃过这个，也不知道它的名字。
可楚远熙不知道她是帝都来的，便误会了：“不会吧，这都挑食？尝尝看，刘妈手艺真的很好的。”
在她的鼓动下，楚安缔鼓起勇气夹了一筷子。
味道醇厚，满是麻酱的香气，的确是富有地方特色的美食。
她珍而重之地嚼着，不舍得咽下去。
“你拿个芝麻烧饼就着吃呀，否则会咸。”楚远熙奇怪她居然不知道这种吃法，“你平时到底都吃什么。”
楚安缔随便扯了个借口应付过去。
她看到对面楚孟祥的脸色愈发不好，似乎是不愿看到她和楚远熙有什么接触一样。
等到这一顿饭吃完，只听他沉声说：“安缔，你跟我来一下。”
在楚远熙看来，这个妈妈同事家的小姐姐本来就是有事才来家里找的，故而听到楚孟祥叫她，也没奇怪。
只有楚安缔读懂了男人眼神中的驱逐之意。
刘妈说最多只能留她到晚饭后，现在晚饭已经吃完了，肖阿姨还没回来。看来，今天只能是白走一趟了。
楚孟祥把她叫到书房里，关上门的那一刻便拉长了脸：“你和你妈怎么回事？上次不是才来要过钱吗？怎么这么快就花完了？”
“……房租涨了，一时拿不出钱。”
她们住在帝都一个很偏的小区里，每天上学上班都是靠早起挤地铁。可那毕竟是帝都，就算位置再偏，租金也水涨船高。骤然涨价，不是打零工的妈妈可以支付得起的。
“你们在那里租了那么久了，房租涨点不是很正常吗？你妈打工的钱都去哪了？”楚孟祥不知哪里来的底气，趾高气昂，“都这么久了，不会还是一个月只能赚两三千吧？”
两三千块钱在别的城市或许够用，可帝都的消费水平很高，这么点儿钱，交完房租之后几乎不剩下什么，就连想要活着都非常困难了。
楚安缔攥紧了拳头。
她的声音很冷淡：“如果你按时给抚养费，我们就够用了。”
楚孟祥没有想到她敢顶嘴，一时间露出恼怒的神情：“你！”
他和肖芝兰结婚之后，表面风光，吃穿不愁，其实背地里的窘迫只有自己知道。
肖芝兰跟之前的丈夫育有一个女儿，这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她刻意想要隐瞒这件事，所以需要一个新的丈夫。跟楚孟祥结婚，也完全是因为他是个蠢货，胆子又小，头脑简单好掌控，不会出什么岔子。
两人之间没有什么感情，肖芝兰虽然供他吃住，却知道他的德行，并不会给他多余的钱。平时家里有什么，也看得牢牢的，严防死守。
这让楚孟祥有苦说不出，可他又是个死要面子的人，面对关系几乎破裂的前妻和女儿，他铆足了劲儿想要装样子，让她们都觉得自己过得很好。
“想要抚养费，就学乖点，别在你老子面前放肆。”他冷笑一声，“等我什么时候心情好了，再考虑考虑。”
明明是没钱，楚孟祥却偏要装出一副阔气样。当然，就算他有钱，也不会想要把钱花在女儿身上。
又不是儿子，不值得。
楚安缔紧盯着他，尽管面色依旧平静，眼中却盈满了愤怒：“这是你应尽的义务，如果你脱这不给，我们可以起诉你。”
“起诉？”楚孟祥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不屑道，“去啊，如果你们拿得出律师费。”
这话戳中了楚安缔的软肋。
她知道找律师是要钱的，可她们哪里支付得起这笔费用？
如果……她可以当妈妈的律师就好了。
楚孟祥懒得再跟楚安缔废话，一只手推着她出去，一边骂骂咧咧：“妈的，个小兔崽子，都把你锁外面了还能找到机会进来。我警告你啊，离楚远熙和你肖阿姨远点，别想着靠她们接济。”
他天天在家里对着一大一小装孙子，都没捡着什么便宜。如果肖芝兰手里有余钱，那只能是他的，怎么能轮到这两个人？
楚安缔被他推搡着出来，只来得及拿上自己的外套，便被男人强行拉着往外走。
楚孟祥挤出笑，对客厅的楚远熙道：“元元，她有事要走了。”
他捏了一下楚安缔的胳膊，示意她别乱讲话。
那时的楚安缔也只不过是个才上初中的孩子，被他一吓唬，也很难再坚持要留下来，只得勉强道：“嗯。”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没借到钱的话，妈妈怎么办呢？房租怎么办呢？
她们总是不按时交钱，房东对她们家已经很有意见了，如果这次再拖，只怕会找个借口把她们赶出去。
在楚孟祥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下，楚安缔神色落寞地朝外走去。可还没等她拉开门，门便从外面开了。
“吱呀——”
肖芝兰刚从公司忙完回来，满身的疲惫。见到面前这个小孩，她有几分诧异。
“安安？”她还记得楚安缔的小名，“你怎么来了？”
不过，这个小孩跟她非亲非故，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只能有一个，那就是来借钱。
“妈妈，你回来了。”楚远熙的嗓音明亮，“安缔姐姐等你等了很久了。”
肖芝兰的视线在楚孟祥、楚远熙还有楚安缔之间来回切换，仿佛明白了什么。
“老楚，你过来一下。”她放下包，语气平淡。
楚远熙看着那三个人再次进了书房，有点不明所以。不过她年纪还小，注意力很快就被电视机里的动画片吸走了。
并没有注意另一边传来的动静。
… …
肖芝兰坐下，揉了揉太阳穴，随后耐心地问道：“上次的钱花完了吗？”
她还以为那些钱至少够她们母女撑一段时间，却没想到这么快又来了。
但肖芝兰并不觉得楚安缔是那种品行不端、只想着一味从她这里捞钱的孩子，否则上次也不会专门给她打欠条。
面对着慈眉善目的肖阿姨，楚安缔有几分窘迫，不免低下头陈述事情的经过：“房、房租涨了。”
“噢。”肖芝兰了然道，“老楚，她们的生活费你没给么？”
楚孟祥刚要张口说谎：“我……”
“他没给。”楚安缔打断了他，口齿清晰，语气坚定，“他说他有钱，但就是不想给，等我们哄得他心情好了再考虑。”
楚孟祥被当面揭穿，脸色瞬间涨得通红：“你！”
肖芝兰瞬间蹙起眉头，面露不悦，叫了他的全名：“楚孟祥，你怎么能这样？安安是你的孩子，你不出抚养费是什么意思？”
不过她想了想，也很快明白过来，楚孟祥就算想给，根本没这个能力给。他整日游手好闲，能有什么钱？
眼前的小姑娘小小年纪就摊上这么个父亲，想到这点，肖芝兰的眼中浮现出几分怜惜与同情，语气也放软下来：
“没事安安，阿姨给你。”
她从抽屉里找出一张空白的支票，填了一个合适的金额，顺便在背面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递给楚安缔：“拿着。之后如果需要钱了，就给我打电话，我给你们汇款。”
这笔钱对于肖芝兰来说不算什么，但在楚安缔看来，已经是一笔天文数字了。
“阿姨，太多了……”
“没关系的，就当替你爸爸给你抚养费了。乖乖拿着吧。”
一旁的楚孟祥眼睛都瞪圆了，羡慕得要死。肖芝兰可从来没对他出手这么大方过！
肖芝兰看了看天色，担忧道：“这么晚了，你一个小女孩回帝都多不安全，在我们家住一晚吧。明天我安排司机送你。”
“这……”
“不过家里没有多的房间，你可以跟元元一起睡。一会儿给你妈妈打个电话，以免她担心。”
楚安缔本想拒绝，可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跟楚远熙一起睡……
她们也可以像普通的姐妹那样，同床共枕，一起聊夜话吗？
肖芝兰说完，瞪了楚孟祥一眼，命令道：“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去给安安找被子枕头，还有洗漱的用品？”
“不是有刘妈吗……”
“你还有没有良心了？安安是你女儿！”
楚孟祥一贯是个色厉内荏的，肖芝兰强势起来的时候，他便一秒怂了，只得灰溜溜地照她的话出门去找备用的被子枕头。
书房里只剩下楚安缔和肖芝兰两个人。
她脑海中思绪庞杂，想了想，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问出了那个问题：“阿姨。”
“嗯？”
“元元她……是我的妹妹吗？”
肖芝兰一怔，眼中似乎划过什么不愿回忆的过往，及几分怅然。
她不想对一个小女孩说谎，可楚远熙的身世，是不能对任何人提及的秘密。
所以，肖芝兰最终还是点了下头。
“是的。”她尽力轻松地微笑，“但能答应阿姨一件事吗？元元还小，这些事别让她知道了，好吗？”
也就是说，楚安缔只能以“安缔”这个同事家孩子的身份，和自己的妹妹相处。
肖芝兰肯借给她钱，就是对她和妈妈有恩。即便她真的是像妈妈口中那样的“第三者”，楚安缔也无法拒绝她的请求。
楚安缔眨了眨眼睛，不知该露出什么表请。
“好。”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