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弦恍惚中听到一道十分清润的女声,仿若天籁,但她已经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老逼登的木剑好生厉害,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捅穿了似的。

  花弦逐渐显出原形,朝云一直在为她渡法力,但仅凭她所剩无几的法力,是无法救活妖丹碎了的小狐狸的。

  一阵香风袭来,周围树木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地上散落的树叶聚集,形成一条阶梯,声音的主人踩着叶子跳下来,那些树叶携香而去,化为点点绿光飞入了树干之中。

  少女长相极佳,是人间少有的绝色,介于清纯与艳丽之间,多一分少一分都没有这般美貌。

  她穿着一件红色薄纱裙子,将肌肤映的雪白,裙摆飘逸,行走间两白皙笔直的腿若隐若现,脚踝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每走一步香气便更加浓郁。

  走至两人面前,看到花弦的原身之后眼中划过一丝惊讶。

  这么罕见的狐狸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修为似乎也不怎么高的样子。

  难不成涂山马上要亡了?

  思来想去想不通,少女便也不想了,她抬手覆于花弦心脏处,探了一下后摇头。

  “妖丹已经碎了。”

  朝云本来还心存希望,听到她的话后脸色变得惨白,她跪在少女面前,双目通红。

  “求您救救她,无论要我付出什么代价都行,只要您能救她。”

  以往她是不会这么低三下四求人的,更遑论妖了,但现在为了小狐狸,她只能低下高贵的头颅。

  宁折不弯的脊梁跟小狐狸的命比起来,不值一提。

  少女盯着她看了几眼片刻,轻叹一口气:“天命如此,何必强求呢?”

  “我从来都不信命。”朝云说得坚定。

  她不信命,只相信事在人为。否则凡人如何能通过修行成仙成神,逆天改命?

  命运自书写下来,就是用来打破的。

  朝云不信自己的命,自然也不信小狐狸会这么轻易死去,若真的毫无办法,她可以一命换一命。

  少女看出她的决绝,似叹息般:“痴儿,又何苦如此呢?”

  花弦意识混沌,只听到朝云在跟谁说话,感觉到生命流逝,她拼尽全力睁开眼,想再看看朝云,最重要的是让她快跑。

  那老道士不好对付,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虽然自己只是在小世界里死去,但疼是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个仇必须得报。

  碧色眼瞳中生气已经所剩多少了,但少女在看到那双眸子时,心却窒了一下。

  似曾相识,从前见过这狐狸吗?

  想法产生的快,消失的也快。

  若是普通狐狸,倒有可能曾碰见过而她忘了,但眼前这只小狐狸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因为她不是普通的狐狸,若是见过必定不会忘。

  冰霜银狐,这世间还存在吗?不是亲眼见到,她还以为绝种了呢。

  花弦看到少女的瞬间也愣住了,甚至连身上的疼痛都忘记了。

  “南枝?”

  “姜蕊?”

  虽没有出声,但眼里的疑惑还是传递出来了。

  少女盯着花弦看了一会儿,双手快速翻动,结了一个花里胡哨的印打入花弦体内,流逝的生命力开始回流,疼痛也减弱了不少。

  “只能暂时以阵法将她碎掉的妖丹凝聚,若想让她重新活下来,要么四十九日内重塑妖丹,要么就只能去寻根问源,找到她的本家请他们出手。”

  但这两个选择无论哪个都困难重重。

  少女心中明白,但没有言明。

  这女道士不是说她不信命吗,便让她去与天斗上一斗,说不定可以创造奇迹。

  朝云见花弦逐渐恢复了生气,将她紧紧抱进怀里,像在抱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

  净尘站在不远处,对于那三人对自己的忽视很是不悦,手中拂尘甩了两下,便有疾风向三人袭来。

  少女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见他不仅没走还找自己麻烦,站起来往前两步,站在花弦和朝云面前,手腕转动,手指轻轻一划,便有无数绿色光点从草木中飞出,聚集到她手上。

  “让你滚你不滚,那就别怪我了。”

  她沉声说完,身上薄裙无风自动,脚踝的铃铛也叮铃作响,净尘扫过来的疾风还没到她跟前便消散于无形了

  少女冷嗤:“就这点道行还敢出来丢人现眼?”

  净尘被嘲讽的脸都绿了,将还沾有花弦鲜血的木剑祭出,拈决拈咒,上面便有浓郁的魔气缭绕,血被吞噬干净,剑变得更加锋锐,但也充满了阴邪之气。

  “这就是修道之人?”少女脸上满是嘲弄,然后掌心灵气大动。

  显然,她不想跟净尘纠缠下去了。

  两人同时向对方发出一击,不同的是,净尘用尽了全力,是他的必杀招,而少女就显得很轻松,连眼神都没变一下。

  净尘被击飞数米,将剑插到地上才堪堪稳住身形,少女则喟叹不动,眼神淡漠冷郁,仿佛与她对战的不是人,而是随手就可以碾死的蚂蚁。

  “还不快滚?!”

  净尘知道自己不是少女的对手,即使后槽牙咬碎,也只能屈辱离开。

  等净尘的身影消失在林间之后,少女才陡然单膝跪到了地上。

  她将紊乱的气息压下去,对朝云道:“此地不宜久留,你们还是速速离开吧。”

  那道士虽然被她打退,但难保不会去而复返,届时她不一定打得过。

  单论修为他自然不惧一个人类修士,但她身上有禁制,一旦使用的法力超过范围就会被制裁,刚才突然气血翻涌就是对她的警醒。

  她本来快快乐乐的在芒山修炼,怎么会被那个疯子盯上?

  少女心有不甘,牙咬得咯咯响,但修为不如人,只能落到被压制的份儿。

  朝云见她如此,问道:“你没事吧?”

  少女起身,神色并无不对,“我若说有事,你待如何?”

  朝云抿唇,确实什么都做不了,她自顾不暇。

  “行了,表面功夫就免了吧,我救你们只是举手之劳,不求什么回报。这里阴气过重,于小狐狸的伤势无益,尽快离开吧。”少女说完,抬手在两人伸手一挥,便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两人罩住,“我将你俩的气息隔绝了,那老道士短时间内应该找不到你们。但也不要太依赖这个,我也不知道什么会失效。”

  术法的有效时间取决于她几时被那条臭蛇抓到,如果她能一直逍遥的话,应该可以顶好一阵子,但如果……

  少女摇摇头,不敢去想这个可能性。

  朝云谢过她之后就要走,她怀里的小狐狸转头看向少女,问:“你叫什么名字?”

  “怎么?准备报我的救命之恩?”少女挑眉,露出淡淡的笑容。

  花弦不语,一双碧绿的狐眼看着她,里面充满了认真。

  少女敛了笑容,也跟她一样认真:“我叫宛若。”

  “宛若……”花弦重复了一遍,道:“我记住了。”

  “不用记住。萍水相逢,只是觉得你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所以才出手相救,我走了。”

  少女说完便足尖一点,像一道流箭一样飞了出去,周身围绕着绿色的光点,四周腾起一股浓郁的香气,四周草木纷纷弯折下去,好似在恭送她。

  朝云抱着花弦下山,又走了数十里,眼前便有村庄出现,朝云怕一人一狐太过诡异,施了法掩盖住花弦的身形,上前敲响了一户人家的大门。

  说是大门,其实也就两块门板而已,周围是用篱笆和黄泥围起来的矮墙,有点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感觉。

  但这村落看起来很清贫,说不定就算有贼也偷不到什么东西。

  院中出来一个五十来岁的婆婆,她似乎眼神不太好,眯着眼看了半晌,又问:“谁啊?”

  朝云回道:“婆婆您好,我是外地人,要去前面的镇上寻亲,现下天色已晚,能否让我在您家借住一晚?”

  听到是女孩的声音后,婆婆走过来打开门,又仔细打量了朝云一会儿,才对她道:“进来吧,只不过寒舍简陋,不知你住不住得惯。”

  “婆婆客气了,您肯收留我一晚,我已经很感激了。”

  婆婆没再说什么,将朝云领了进去。

  没进来之前花弦想,婆婆肯定在自谦,再简陋能简陋到哪去?进来之后她才知道,婆婆用的不是夸张手法,而是纪实文学。

  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连张床都没有,刘禹锡看了都得连夜把《陋室铭》删了。

  不过屋子虽然简陋,却一尘不染,看得出来婆婆是个爱干净的人。

  朝云看到桌子的瞬间就侧了侧身,不让花弦直对着桌子。

  “坐吧,我去给你煮碗面。”

  朝云道了声谢,将桌子旁边的椅子拉过来,坐到桌子的侧边。

  婆婆走了出去,花弦便趁这个时间跟朝云交流。

  “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有点怪怪的?”

  朝云摸着她的背,闻言漫不经心地问:“哪里怪?”

  这可把花弦问住了,就是因为看不出哪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如果一定要给朝云一个回答的话,那她只能说--

  “狐狸的第六感告诉我,这屋子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朝云似乎笑了一声,声音很轻很轻,如果不是看到她唇角勾了一下,花弦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还不算太笨。”

  她语焉不详的回了一句,然后摸了摸花弦的脑袋。

  花弦趴在她腿上,蓬松的大尾巴甩来甩去,心道我本来就不笨。

  不一会儿婆婆端着一碗面条进来,递给朝云,道:“乡野地方,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趁热吃吧。”

  朝云接过来,对她道:“谢谢婆婆。”

  婆婆什么也没说,对着空无一物的桌子拜了拜。

  花弦总觉得那碗里可能并不是面条,想凑上去看看,朝云用筷子敲了敲她的头,小声道:“不要贪嘴,这个你不能吃。”

  花弦:“……”我是想看看里面是什么。

  再说如果真是面条,有什么狐狸不能吃的?

  朝云不解释,慢条斯理的进食,她的吃相相当优雅,只是经年辟谷,一碗面对对她来说有点困难,吃了半碗就有些吃不下了。

  “吃不了就别吃了,不要勉强自己。”

  婆婆走过来接过朝云手里的碗,慢慢走了出去。

  花弦实在好奇,从朝云腿上跳了下去,从没关严的门里挤了出去。

  婆婆将剩下的半碗面条撒到院子里,似乎在对什么东西说“吃吧”,随后便有些雀鸟飞到院中,很快就将那些面条啄食完了

  花弦在婆婆转身之际闪了进来,往回跑几步跳到朝云腿上趴下。

  “看到什么了?”

  花弦:“婆婆在喂鸟。”

  朝云轻捏一下她的耳朵,道:“就算有什么不对你也看不出来,身上的伤还没好,别跑来跑去了。”

  花弦点点头,算是答应。

  其实她没感觉身体有什么问题,但妖丹确实碎了,而且现在只是用法术粘在一起,上面满是裂缝,并且这胶水还只有四十九天时效。

  那些随着木剑入体的魔气已经被天赋之力净化了,但对身体的伤害却是不可逆的。

  天色渐暗,婆婆的眼睛越发不好,推门进来时手上拄着拐杖,还是跟之前一样在桌子前拜了拜。

  花弦觉得奇怪,因为在她看来那桌子上什么都没有,婆婆在拜个什么劲儿?

  “桌子上是不是有什么我看不见的东西?”

  朝云眸色低沉:“你看不见说明对方不想让你看见,只要它于我们没有威胁,不必过多探究。”

  “哦。”花弦听她这么说,也就不再多想,趴在她腿上摇尾巴。

  毛茸茸的大尾巴左摇右摆,摇着摇着突然停住,花弦的眼神警惕起来,顿了一下之后尾巴又开始摇了两下,这次她切实感受到了尾巴上的触感。

  “有什么东西在揪我的尾巴。”

  花弦话音刚落,朝云便伸手从她尾巴上拂过去,蓬松的大尾巴尾端确实陷了进去,就好像在被什么抓着。

  正在此时,婆婆点燃了蜡烛,烛光昏暗,屋子里并没有多明亮,但花弦看到了桌子上方的东西。

  那是一个神龛,看不真切里面供奉着什么,但从那个围绕在周围的香火之气看,婆婆供奉的很虔诚。

  朝云将花弦的尾巴收回来,淡淡道:“前辈既然早就看出了我们的身份,不妨现身一叙?”

  烛光忽然闪动了一下,屋子里没什么变化,又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昏暗的烛光下,那神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出来了。

  花弦感觉自己的尾巴又被摸了一下,她以为是朝云,转过头才看到一只狐脸。

  “小狐狸,皮毛手感真好,要不要留下跟婆婆作伴啊?”

  花弦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对方怀里,而无论是朝云还是那位婆婆,两人都好像入定了似的,动也不动。

  “她们……”

  “放心,只是让她们安静点,我不想让旁人看到我。”

  说完又在花弦的尾巴上撸了两把,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意味。

  花弦:是不想让她们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吧。

  花弦觉得这位狐狸前辈有点福瑞控,可她自己也是狐狸,就很难界定。

  算了,只要对她跟朝云没威胁,被多摸两把也没什么。

  狐婆摸够了才把花弦调转过来面对自己,问:“这荒山野岭的,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花弦诚实道:“我们刚从那边的山上下来,准备进城住一段时间,夜路不安全,就来向婆婆借个地儿。”

  “那你算是找对人咯,这方圆百里,敢让你们留宿的恐怕也就那瞎眼老婆子一个。”

  花弦小声反驳:“不是瞎子,婆婆只是眼神不太好。”

  狐婆一听,对她越发满意,跟她贴了贴,然后脸上便变了。

  “你的妖丹呢?”

  她没有感受到任何妖力波动,这小狐狸没有妖丹?可若没有的话,她怎地还有灵智?

  “妖丹碎了。”

  花弦虽说得坦然,但在狐婆看来便又可怜又委屈,她也是不忍心看着这只小狐狸香消玉殒,随即渡了些法力给她。

  “不日我便要历劫,不能损耗太多,希望能帮到你。”

  花弦有些想哭。

  也许是这几天遇到了太多坏东西,此刻婆婆和同类长辈的善良就弥足珍贵。

  一个眼睛不好,即使自己过得清贫,也还愿意收留她们。一个自己都要历劫了还为她耗费法力,明明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却在用善意温暖她们。

  “婆婆,别耗费法力了,我的妖丹太碎了,就算勉强粘住也用不了多久。”

  狐婆闻言叹了口气,将她抱进怀里。

  “你倒是看起来洒脱,难道不怕死吗?”

  “怕的,但怕也没用。”

  最重要的是,花弦觉得自己运气不会差到那个地步,四十九天内她肯定能重新结丹。

  如果真的噶了,就回去痛打系统。

  小九:【……】关我鸟事!

  狐婆抱了她一会儿,见神龛里的香快要燃完了,便将花弦放下,灵体又钻进了神龛。

  花弦又回到了朝云怀里,她乖乖地趴在朝云腿上,四只小短爪扒在她腿上,活脱脱一个腿部挂件。

  “你们聊了什么?”

  朝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花弦抬头看她,有些惊讶:“你知道?”

  朝云把她拎起来,让她的眼睛跟自己视线平齐:“你以为我像你这么弱吗,什么都看不出来。”

  花弦小爪子往前一伸,捧住她的脸:“你说话就说话嘛,做什么要贬低我?等我结出新的妖丹,让你看看什么是一日千里的修炼速度。”

  朝云眼神一暗,淡淡应了声“好”。

  花弦知道她在想什么,无非是为了自己担心,毕竟从古至今,妖族修行本就不易,她花了两百多年才结出妖丹,想要在四十九天里结一颗新的,简直是在痴人说梦。

  但宛若只给了她们两个选择,另一个不做考虑的话,只能在结丹上下功夫。

  “开心一点嘛,我们走出了危机四伏的阴山,还遇到了两位好心的婆婆,不是应该高兴吗?”

  花弦说完在她唇上吻了一下,然后用小爪子捂住脸。

  朝云靠近,声音落在她耳里:“做那事的时候没害羞,亲一下反倒害羞了?”

  她的声音低沉好听,带着蛊人的味道,花弦来不及仔细品位,一爪子按住她的嘴。

  “别说些有的没的,狐婆婆在呢。”

  朝云什么都没说,用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看着她,花弦被看得不自在,把爪子收了回来。

  不知哪里传来两声犬吠,烛火摇曳两下,屋中的陈设便变了。

  靠窗的位置出现了一张床,上面的被褥看起来也是崭新的,跟这简陋的房间格格不入。

  失魂了好久的婆婆终于有了意识,她点了一根香插在神龛前面的香炉里,然后指着床道:“你们今晚就睡在这里吧,晚上可能会有些动静,不用理会。”她说的很平静,好像这床是一直存在于此的。

  婆婆说完又朝神龛拜了拜,然后推门走了出去。

  夜色逐渐深沉,这个时候惯例会有些脏东西出现的,花弦躺在朝云怀里,听着窗外那些让人心烦的声音,恨不得开个大招把它们全灭了。

  “要是我有大招就好了。”

  她嘟囔一句,朝云问:“你说什么?”

  “什么都没说,睡觉吧。”花弦往她怀里钻去,照旧用大尾巴卷着朝云。

  被子也很暖和,但没有她的尾巴暖和。

  后半夜花弦睡得迷迷瞪瞪,隐约听到了说话声,她立刻惊醒,发现朝云也醒着,她满眼防备,把花弦塞进了被子里。

  “???”

  “乖乖躺着,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别出来。”

  朝云说完就出去了,随后院子里发出一阵打斗声,还有鸟雀的叫声,种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听得花弦脑子一抽一抽的疼。

  她很想出去看看,但害怕给朝云添麻烦,从窗户看去一片模糊的黑影,什么都看不清。

  朝云身上有伤,再加上连日来的消耗,法力近乎折损殆尽,不知道她能不能对付得来这次的邪物。

  花弦十分心焦,很快她的疑虑就有了答案。

  她听到了朝云的痛哼。

  朝云怕她担心,连背上那么重的伤都说不疼,此刻却发出了痛苦的声音,她应该是抵挡不住了。

  花弦再也忍不住,从床上跳下来,刚要出门就被一阵风扫到了后面,然后狐婆带着怒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竟敢来我的地盘撒野,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直笼罩着的墨色淡去,月色虽然暗淡,但也勉强能照亮院中人的身影。

  令花弦诧异的是,收留她们的婆婆竟然也在,她被朝云护在身后,佝偻着身子。

  她们面前还有两个人,穿着黑色的袍子,将全身都遮住,高大的身量给人一种压迫感。

  那两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阴煞之气很重,先前遮住朝云的黑雾就是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

  本来绝对压倒性的优势,因为第五个人的出现开始扭转,狐婆没有现真身,只有一个淡淡的虚影出现,饶是如此,也足够让那两人畏惧。

  “稍微打个盹儿你们这些杂碎就脏了我的地方,那就留在这里吧。”

  狐婆说完,虚影陡然壮大,很快就将这方小小的院落遮住,那两人的阴气跟她比起来,属实小巫见大巫了。

  两人想逃,但是凡虚影笼罩之处皆在狐婆的掌握之中,这么大的威势下,他们连抬腿的机会都没有。

  两人对视一眼,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身上阴气暴涨,燃烧生命来提升法力,想要跟狐婆同归于尽,狐婆岂能让她们如愿,一只巨大的爪子落下,便将那两人按到了地上。

  狐火幽明,灼烧着两人身上的阴气,明明他们的身体还是完好无损的,却像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般,发出惨烈至极的哀嚎。

  很快两人的身体就迅速干瘪了下来,只留下那一身沾满阴气的黑袍。

  狐婆的影子慢慢缩小,最后变成跟人一般大小,她淡淡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就钻进了神龛里。

  阻挡着她的力量消失,花弦冲了出去,朝云果然又受伤了,右臂上有两道长长的口子,散发着黑气,流出来的血都是深红。

  婆婆什么都看不清,但她知道朝云受伤了,在她们回到屋里后不久,就拿了药来。

  “是我自己炼制的,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花弦接过来,跟她道了谢,但不知道能不能用,悄悄看朝云一眼,朝云对她点了点头。

  她便放心的把药涂了上去。

  婆婆很高兴她们能用自己的药,临走前对朝云道:“谢谢。”

  朝云并不邀功,回道:“就算是旁人,我也会出手相救,更何况您还给了我们落脚的地方。”

  婆婆没再说什么,拄着拐杖出去了。

  花弦大概算是听懂了,问朝云:“先前那两个脏东西是想抓婆婆?”

  “嗯,可能婆婆一直侍神,所以身上沾染了些香火气,那些东西便因此找上了她。但也有可能……”朝云顿了一下,神色变得复杂:“他们是来找我们的。”

  花弦被她这个转折惊出一身冷汗,她们已经离开了那座山,向着越来越有人气的地方走了,怎么还会有邪物找上门来?

  “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啊?”

  听到她的话,朝云抿了下唇,模棱两可道:“可能吧。”

  来的若是玉清观弟子,那毫无疑问是冲着自己来的,可偏偏那些人都是身染魔气的邪物,那就有得考量了。

  这些东西目的性很强,绝不会在无谓的人或事上浪费时间,吸引他们的除了婆婆身上的香火气,或许还有……

  朝云低下头去,小狐狸已经趴在她胸口,昏昏欲睡了。

  她的眼里闪过无奈,最终被宠溺取代,没心没肺也挺好的。至少不会为了未知的明天忧愁。

  现在的日子是过一天算一天,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朝云不想这么悲观,但以她目前身体状况来看,她已经护不了小狐狸了。

  黎明将至,浓郁的夜色已经开始退却,朝云将已然熟睡的狐狸揽进怀里,脸贴在她顺滑的毛发上闭上了眼睛。

  即使还剩最后一口气,我也会保护你,你一定不能比我先死。

  花弦睡梦中突然打了个寒颤,她伸出爪子抱紧朝云,直到身上的寒意消失,才再次踏实的睡过去。

  神龛中的香飘了出来,两人便落入了旁人的梦里。

  花弦站在院子里,她认得这是收留她们的婆婆的院子,又好像哪里不一样。

  这院子看起来没有那么破败,屋子也很新,像是刚建成不久。

  门从里面打开,两道人影出来,身形魁梧的黝黑小伙拉着一个中年妇人的手,声音十分坚定:“娘,等这场仗打完了,我就把您接到城里去住。”

  中年妇人脸也不是很白,但五官生的好,尤其是一双圆润的桃花眼,看起来十分温柔。

  她什么都没说,只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看着黝黑小伙背着包袱出门。

  等小伙的身影再也看不见,她才转身回去,刚把大门关上,眼泪就落了下来。

  “我的儿子一定能平安回来,一定能平安回来!”

  她重重地重复两遍,便进了屋里,花弦想跟进去看看,被突然出现的朝云拉住。

  “你刚才去哪里了?”

  “比你入梦晚些。”

  朝云依旧话不多,只是拉着花弦站在院子里,看着妇人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如此许久之后,无人问津的小院多了两个人,他们拿着小伙的遗物,让妇人节哀,还给了她一些抚恤钱。

  妇人表现地很平静,甚至有些麻木,等两人走后才嚎啕大哭,几欲昏厥。

  她就那样抱着儿子的遗物枯坐了三天,在第四天傍晚在院子里挖了个坑,把遗物和那些福抚恤钱一同埋了进去。

  花弦对着坟包的方向双手合十,算是一个心意,希望这位为国捐躯的小伙,来世能投胎到一个和平的地方。

  从那天起,妇人就每天以泪洗面,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硬生生哭成了半瞎。

  婆婆的事迹花弦算是了解了,只不过一直未曾见到狐狸前辈。她既然做了婆婆的保家仙,常年受她供奉,故事里应当有她的影子才对。

  一声鸡鸣,两人被从梦里急速拉了出去。

  花弦先醒,睁眼看到朝云近在咫尺的脸,没忍住美□□惑,偷偷亲了一口,亲完见朝云有醒来的迹象,连忙闭上眼睛装睡。

  朝云睁开眼,唇上的触感还未消失,她屈起手指,弹了弹花弦的脑门,声音似有笑意。

  “别装了,哪个睡着的人会像你一样,睫毛抖个不停?”

  花弦睁开眼,碧绿的眸子一片清明。

  “你都醒了干嘛还装睡骗我?”

  朝云回:“不这样你怎么会亲我呢?”说完便翻身下床,疾步走了出去,好像在害羞。

  花弦乐了一下,也跟着起来,将被子叠的整整齐齐,这才出去找朝云。

  朝云不知道在跟婆婆说什么,两人虽都面无表情,但竟意外的和谐。

  花弦过去时她们已经结束了话题,婆婆看了花弦一眼,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然后露出一个笑容。

  “皮毛真软。”

  花弦耳朵动了动,冲她撒娇,婆婆又摸了摸,这才起身对朝云道:“好好对她,别像我一样做后悔的事。”

  “我会的。”朝云回答的很坚定。

  婆婆朝屋里看了一眼,佝偻着背往旁边的屋走去。

  待她走后,花弦问朝云:“你们聊了什么?”

  “我们没有看见的那部分故事,如果你想听的话,我可以路上讲给你听,但现在咱们得走了。”

  距离镇子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如果天黑之前走不到的话,那变数又大了。

  花弦拒绝了朝云的抱抱,她要自己走,就不信她一个四条腿的还走不过一个两条腿的。

  刚走到大门口,花弦隐约听到了狐婆的声音。

  “孩子,若你结丹不成,可去西陵镇东南方向去寻你本家。”

  “西陵镇东南方向?”

  花弦小声嘟囔一句,对狐婆表示了感谢,然后快步跟上朝云,一人一狐踏上了征程。

  路上无聊,朝云便向花弦讲起了她们未曾在梦里看到的事。

  “狐婆和婆婆是年少相识,她们的缘分很深,但……”朝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声音忽然落寞下去:“有些时候,世俗是我们不得不背负的枷锁。”

  “所以她们被时速裹挟,没能在一起是不是?”花弦能从她的只言片语中猜出来,狐婆明显是紧张婆婆的,不然昨晚她也不会那么生气。

  朝云点点头,道:“她们曾在一起过一段时间,但婆婆的家人发现之后,便把婆婆连夜嫁出去了,那时恰好狐婆历劫,等她回去时婆婆已经有身孕了。

  狐婆以为她背叛了她们的感情,伤心欲绝之下进了深山修炼,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路过这里时看到了坐在门口垂泪的婆婆,便再一次心软,一直保护她到了现在。”

  花弦唏嘘一声,不知道该为婆婆的命运鸣不平,还是为两人的感情惋惜。

  “狐婆其实已经过了十一重天劫的考验,再过一重便可成仙,只不过她放心不下婆婆才一直拖着。

  但近来妖邪四起,泰山娘娘坐下应该很缺人手,狐婆的十二重天劫应该快了,不是今晚就是明晚。”

  花弦想起她昨晚大动肝火,显了神通,不知对历劫有没有什么影响。

  妖丹上还有狐婆输入的法力,她对这位喜欢毛茸茸的前辈挺有好感的。

  朝云突然停住脚步,跟在她身后的小狐狸便一头撞了上去。

  花弦眼冒金星,不等她抱怨便被拎了起来。

  朝云瞳仁漆黑,像深不见底的湖水:“如果你以后有了成仙的机会,你会如何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

  没啥说的,就酒酒大猛一吧(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