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魔兽山脉野兽狂潮肆虐中, 威科曼伯爵贪生怕死指挥不当,致使沙蜥城损失惨重。

  皇帝陛下奥古斯都三世对此颇为不满,于是这次大封南境, 铁蜥蜴家族也没有得到狮心城的援助封赏回血。

  种种原因多管齐下,沙蜥城在曼森堡的封锁下并没有撑太久。

  在卡琳娜二十岁生日前夕, 威科曼伯爵向狮心城递去了文书,“自愿”抹除家徽, 向帝国退还了封号与爵位自降为民。

  文书里, 这头铁蜥蜴还声泪俱下言辞恳切向国会陈情诉请,请求将贫瘠破败的沙蜥城并入曼森堡,为自己深陷水深火热的领民们重新挑选一位仁慈强大的侯爵领主来接管统治,以弥补自己治理不当的过失。

  明眼人都知道其中的猫腻,威科曼是在向黑蔷薇侯爵祈求一条活路。

  站在国会顶端的高层们慷慨地给卡琳娜侯爵投来了橄榄枝, 皇帝陛下也在国会呈送的议令上爽快签下了名字, 将铁蜥蜴家族所有的领土并入了黑蔷薇旗下。

  卡琳娜夺来了尊敬与认可,她有实力加入帝国顶端的名利场进行角逐了。

  而沙蜥城与这朵从南境脱颖而出的蔷薇花相比, 着实不值一提。

  卡琳娜二十岁的生日宴规模宏大又张扬,侯爵笑着接下了皇室专属传令官亲自从狮心城送来的国会议令。

  而紧随其后的, 还有无数贵族簇拥而来的热切赞美。

  明亮月色下, 全城点燃篝火欢庆领主诞辰,吟游诗人放声高歌赞美, 酒馆通宵酒水免费……

  今夜的曼森堡是整个南境最繁华热闹的城市。

  而城堡内又是另一番景象。

  足能容纳数百人的宴会厅里觥筹交错、灯火通明。

  从狮心城花重金请来的顶级乐队演奏着动人的音乐,舞池里尽是衣着华美结伴起舞的绅士与贵族。

  这样美妙的一场盛宴舞会, 宾主尽欢,大家都很尽兴。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舞会的主角黑蔷薇侯爵似乎不胜酒力, 只与纽曼大公及几位狮心城过来的贵族跳了几支舞后就笑着致歉离场了。

  卡琳娜站在城堡主卧宽敞的阳台上, 靠着栏杆背对圆月,正在听安娜回话。

  “派去狮心城运作的人跟在国会传令官后面回来了,他们去魔法公会尝试联络过,但只见到了维格法师。

  帝都魔法学院已经正式向外界公布了文森特大魔导师收下卓尔为学生的消息,希望见她一面的贵族及帝国内外远道而来慕名拜访的魔法师实在太多,我们并没有机会给前首席大人送上礼物……”

  一位有望成为帝国首位亡灵魔导的大法师,卓尔于魔法公会及学院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消息公布以后,就由学院安排,文森特的妻子内丽夫人做主,让她搬去了老师家里居住。

  外界所有递交给她的请柬与书信都交由公会及学院处理后转交,除非卓尔本人发话,没有人能越过魔法公会直接联系到她。

  卓尔回归到了自己与世隔绝、专心钻研学术时的自律生活。

  她的交际领域缩回学院内的学术圈子里,魔法重新填补占据满了她的一切。

  卡琳娜进不去,她们本就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

  “那,如果通过维格呢?”

  今晚的月色明亮且柔和,银色华光倾泻而下流入房内,而侯爵又将卧房的魔纹灯调得太暗,安娜逆着月光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维格法师已经晋为元素魔法师,他说学院的课程卓尔大人已经全部修完,现在正与一众魔导合作,全心投入钻研亡灵学术。

  这是他无法企及的领域,没有合适的理由,他不可能也不会去打扰卓尔大人。”

  所以侯爵犹豫失眠了好几晚,没有告诉帕翠丝,叫使者去帝都运作沙蜥城的事情时捎带的、自己抱着一种奇异微妙且复杂的情绪精心为前首席挑选的、“送给朋友很正常且一点也不容易引人误会多想”的礼物,一件也没送出去。

  “我知道了,谢谢你安娜。”

  等管家离开了,卡琳娜沐浴着月光走进卧房,一头栽进柔软的床上,蹬了蹬腿甩掉鞋子。

  她烦恼地翻了个身,清澈碧透的眼眸直勾勾盯着床上的帷纱。

  晚宴上喝了不少酒,现在酒劲慢慢上来了,卡琳娜觉得脑袋昏沉沉的。

  她把脖子上挂着的储指握进手心里,突然觉得委屈。

  若是以前,每次她喝了酒回来,难受钻法师怀里,卓尔都会抱住哄她的。

  如果喝得实在太多头疼,卓尔还会用魔源引流助她代谢蒸腾掉过量的酒精,可今天是她的二十岁生日,却哪一样都没有了。

  卡琳娜呜咽一声缩进毯子里,脑海中选择性遗忘掉了某些事情。

  是卓尔先说爱她的,卓尔还吻过她,但她的法师就这么抛下她离开,不仅没有再联系她,甚至连送过去的礼物都冷酷拒绝不收……

  她闷在毯子里,越想脑子越糊涂,越想也越难过,最后干脆掀开了毯子,趿拉上鞋就往外走。

  “小姐,这么晚了您要去哪儿?”

  没有搭理杰西,卡琳娜脑子迷迷糊糊的,自顾自穿过几条曲折的回廊,走到了以前与法师合住的卧房前。

  见领主醉酒后少见地耍小脾气,却还是安安静静爬上床躺下闭眼,杰西松了口气,替她掖好毯子边角,带着一众女仆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杰西,领主大人怎么样了?”

  女仆轻轻掩上门,“没事,你们留下一个和我一起守夜,其他人都回去睡吧。”

  房间里,卡琳娜睁开了眼,嘴唇一瘪,眼泪就滚落下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但就是缩在毯子底下闷闷掉眼泪,越哭越委屈。

  卓尔怎么可以这样,什么都不说就抛下她,躲着她,礼物也不收,她们都约定好了永远都会是彼此最要好的人不是吗?

  做不了恋人,她就狠心连朋友也不愿做了吗?

  侯爵金发凌乱,脑袋蹭出毯子,凑近抱住枕头闻了闻,抽噎着哭得更厉害了。

  她们搬离这个房间太久,城堡女仆们打扫也很勤勉,枕头上满是晾晒过阳光后的清新味道,一点点法师身上所特有的草药清新气味也没有了。

  醉鬼就是这么无法沟通,逻辑混乱又不可理喻。

  只因为一个干净温暖的枕头,深夜里,人前光鲜亮丽艳光四射的黑蔷薇侯爵就躲进毯子下面独自悲伤难过,哭得浑身颤抖发烫。

  初秋的晚风不怎么凉,卡琳娜刚穿着寝衣走了一小段路,外加上哭这么一场,身上发了些汗,总算醒了点酒不那么难受了。

  她满脸是泪,哽咽着把寝衣扯开散热,哭着哭着困意来袭,抽抽搭搭抱着枕头睡着了。

  朦胧睡意间,薄毯在体表滑蹭过,似是肌肤相亲,贴蹭摩擦着,好像有什么东西覆在身前,轻柔,温暖,又叫人战栗舒适到困乏,不愿睁开眼。

  这是她熟悉的房间,搂抱着她的应该也还是那个熟悉的人。

  卡琳娜微微挺起身,感受着丝绒一般的触感,她伸出手摸索着……

  卓尔,是你么?

  不,不对,她跟卓尔过往密切,共饮共食同寝,但身体的触碰却仅限于搂抱,她守礼的法师不会这样轻薄她。

  卓尔骨子里天然就带有一种拒人于外的漠然矜持,卡琳娜能靠近她身边也颇费了一番功夫。

  从她们相处最开始,卓尔对外的边界感就很强。

  在曼森堡,前任首席就像是一株永远遮挡在领主身后的接天巨木。

  她性格温和,受人崇敬爱戴,却也耸立于云端,叫旁人难以接近。

  即便享受心上人对自己的亲昵靠近,卓尔也很少表现出爱情中所特有的黏腻主动与占有欲。

  她的爱带着自己独特的克制、珍视与矜持,一点也不霸道。

  当卡琳娜在卧房换衣服时,卓尔的目光总会避开,而法师更是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坦露过身体。

  这样一个内敛温柔的守护者,无怪于表白前,卡琳娜没有察觉到法师绵长隐晦的爱意。

  不过也因为这种边界感,卡琳娜在靠近卓尔的同时会不自觉地收敛,不会像和帕翠丝这些朋友相处一样坦然打闹。

  她和卓尔会隔着寝衣柔软拥抱,晚安吻只会落在额心、颊侧或唇边,手会规矩放在彼此腰背后面……

  恰到好处的底线距离好似给这层关系蒙上了半遮半掩的薄雾,卡琳娜置身于迷雾之间,享受着这种独一无二特别的亲密。

  可现在,这层迷雾揭开了。

  潮水席卷过她的身体,卡琳娜听见自己隐忍急促的喘息,床单凌乱翻覆着,她抱紧了法师光洁的背脊,手指攥握住单薄的肩头,脖颈间温暖贴覆的唇滑到她下颌,透过迷离的月光,卡琳娜仰躺着看清了卓尔黑亮温柔的眸子。

  天亮后,杰西走进卧房,就看见早早起床的领主屈膝侧卧在窗边的躺椅上。

  卡琳娜眼尾泛着柔媚的红,腰间睡衣的系带松松垮垮的。

  她左手轻轻晃着水晶高脚酒杯,白皙的长腿蜷缩起来,右手指尖轻点在膝上薄薄的书册间滑动着,举止形态像一只慵懒餍足的猫,目光明亮极了。

  侯爵不像在翻看阅读,反而更像是在抚摸书册上面的文字——这是前首席亲笔记载留给她的曼森堡法塔储库清点册。

  “小姐,您怎么清早就在喝红酒?头不疼吗?”

  金发美人抬眸瞟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那一眼所蕴含的潋滟风情几乎叫杰西呼吸凝滞住。

  “我只是觉得,微醺时的醉意,跟半梦半醒的感觉有些相似,那会让我触碰到最真实的自己。”

  卡琳娜抛下这句奇奇怪怪的话,慵懒起身撩了下如瀑金发,将酒杯搁到桌上,湛蓝的瞳仁里有一股奇异的温柔。

  她脚步轻快翩跹,“我先去洗个澡,一会儿记得送杯热牛乳过来。”

  杰西一边整理床铺一边答应,突然动作止住,将枕头抱起来担忧问:“小姐,您昨晚是哭了吗?”

  “嗯,想到了一些难过的事情,不过已经没事儿了,别担心,杰西。”

  杰西理解,领地的治理,还有与狮心城及南境各大贵族之间的斡旋,小姐一步步走过来都不容易。

  好在沙蜥城现在并入曼森堡,李斯特家族已经跻身帝国上流大贵族行列,一切困难都过去了。

  女仆动作利落更换着寝具,心疼道:“您昨晚一定很难过,不仅枕头被泪水浸湿,床单也湿了一大片,您下次可以喊我进来陪您的。”

  卡琳娜闻言脸一红,反手关上了房门。

  作者有话说:

  不会换c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