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后,三人背着筐顺利进了城。
陆莲熟门熟路地带着兄妹二人拐进了一间药铺,伙计热情地打招呼,“陆大夫来了,今个都有什么药?”
“没药,挖了点蘑菇,炖汤喝。”陆莲把竹筐放下,随意扔到地上,“看着给点就行。”
伙计也不嫌弃,乐呵呵地收拾了,“蘑菇好啊,好吃又好喝,咱们不都是吃这个长大的,蘑菇在人就在,秦家军再围十年,咱也饿不死。”
陆莲接过几串铜板,附和一声,“那是自然。”
三人又出了药铺,陆莲暴发户一样带头去了城里最大的酒楼,不顾小二的阻拦堂而皇之地坐下。
“这不是你们能来的地!”小二恼怒。
陆莲把那几吊钱扔到桌上,小二目光轻蔑,姬以期摸了摸身上,发现一文钱都没有。
姬广白倒是有几两碎银子,小二一把抓了,背过身就喊,“土豆丝一份!”
下一息,一块金锭蹦到他端着的盘里。
小二一愣,再回身脸上满是谄媚,恭恭敬敬地把菜单搁到陆莲面前,连声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单子上有的,都上一份。”陆莲神色淡漠。
小二看了眼盘里的金锭,目露难色,陆莲掀了掀眼皮,又撂出几块来,“够了吗?”
“够了够了!”
小二麻溜去报菜,姬以期瞥了眼陆莲,把姬广白的几块碎银子收起来,“看不出来,你这么有钱。”
陆莲把玩那几块金锭,调笑道:“也许比太子殿下穷一些,但也能保你衣食无忧。”
“你跟她比什么,她是个穷光蛋,吃的穿的都是我供的。”姬以期也不护着祈泠了,认真地说实话。
陆莲挑眉,“穷光蛋不至于,有价无市罢了。”
姬以期认同地点点头,末了问她,“我要是跟了你,你能养我们两个吗?”
陆莲僵住,脸色非常精彩,“你可真喜欢她。”
姬以期还是点头,“你才知道啊。”
她的耿直比心机要噎人得多,陆莲拒绝再跟她搭话,反观姬以期噎住人倒很开心。
没多久,菜上齐了,姬以期瞥一眼,奇怪道:“我怎么觉得这次的菜这么少,我们以前来的时候也没这么寒酸吧?”
“是少了。”陆莲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周围。
姬以期扫了一圈,面色微妙,“人也少了。”
虽说她们来的不是饭点,但这家店可是南蛮最好的酒楼,阔绰人家都爱来这用饭,由此可见,地主家也没余粮了呀。
“他们不会真的一直吃蘑菇。”陆莲动筷,神色沉静,“要么战死,要么饿死,别无他路。”
姬以期倒觉不然,“还可以投降啊。”
“恐怕太子殿下不受降。”
姬以期冷哼,“你好像比我还了解我夫君。”
“不打到死,太子殿下永远锋芒在背。”陆莲垂下眸子,帮她揣度祈泠,“她绝不是一时兴起来来打南蛮,她只是在提前扫清本该在将来有的障碍,并以此为饵扩大战局。”
咽下一口汤,陆莲叹气,“要是我们家没倒,这条鱼不一定能钓到,可惜了。”
“陆家没倒也挡不住秦家军。”姬以期反驳,并不为当初逼反陆家而有所愧疚,她或许对陆平有愧疚,但那只是对稚子的怜惜,对陆莲,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歉意。
陆莲颔首,自嘲道:“你说得对,单你们兄妹几个就能逼死陆家,这样脆弱的家族,如何能挡住秦家军呢。”
姬以期沉默,她之前一直以为陆莲跟家里关系恶劣,可如今看来,陆莲对她家族的覆灭并非无动于衷。
陆莲面色如常,并不像受打击的样子。
姬以期想了一下,安慰道:“陆家还没亡,你现在是主家唯一的小姐了,你要是愿意,他们肯定唯你马首是瞻。”
“你也知道主家就剩我一个了?哦,还有我那侄子。”陆莲搁下筷子,擦了擦嘴,“我没功夫去振兴陆家,也不想去。”
姬以期碰了钉子,埋头不说话了,陆莲撑着脸看她,“不过我可以卖你个人情,你也帮我跟太子殿下说说好话,我可不想以后被满天下通缉。”
姬以期失笑,“她真的没那么记仇。”
“你帮我说就是了,我帮你整合陆家,要是集齐了四大世家还打不过北边,我只能说祈氏江山到头了。”
陆莲看起来像认真的,姬以期自是应下。
“那我们说好了,离了南蛮之后,我们就冰释前嫌。”陆莲含笑,微微张开双臂,“可以抱抱我吗?”
姬以期犹豫一下,倾身挨了挨她。
姬广白咽了咽口水,心说女儿家心思果然难懂,似敌非友能携手,也能谈笑间和好如初,就是不知这和平能维持多久。
陆莲眸光都温柔了不少,姬以期没那么多心眼,只当她是发现回天无力索性放弃了,心下又庆幸祈泠没来,不然陆莲可能不好意思说这些。
三人用完饭,找了一间客栈住下,虽说开了三间房,但三个人还是聚在一起,商议怎么进宫。
陆莲还好说,用她的话讲她师尊在南蛮混了个天师的名头,而她则是天师高徒,完全可以光明正大走进去,难办的是姬家兄妹,据说世子越蒙时常巡视王宫和宫门口,贸然混进去风险很大。
“等夜深了,翻进去就是。”姬以期道。
姬广白赞成,补充道:“届时你在前面走,我和眷眷在后面跟,他们查你时肯定顾不全周边。”
议定,三人一入夜就赶往王宫。
陆莲按商议的那样引起守卫注意,姬以期和姬广白则趁机翻过高墙,比陆莲还要早地进入王宫。
三人碰头后,陆莲便领着二人往天师殿去,这里尚属外宫,是给世子及宠臣住的。
姬以期侧头看了眼内宫的方向,暗自扣紧腰间的手铳,若她能趁此机会杀掉越获,祈泠那边就更如意了。
至天师殿,门口只有几个宫人守着,几盏灯也昏昏暗暗的,瞧见陆莲过来,没半分迟疑就让她们进去了。
陆莲在前面带路,姬以期浸在昏暗的宫殿里有些紧张,“你师尊知道我们来吗?”
“不知。”陆莲没回头,嗓音低沉,“不用管她,我可是她唯一的徒弟,带三五好友回来看看都不行吗?”
姬以期哦了一声,“我可没那么说。”
穿过外殿,行至一个大炉子旁边,陆莲停步,从袖里摸出两块燧石,明火起,炉火燃。
姬以期看了看周围,除了一个大炉子,这个天师殿可谓是家徒四壁,幽如夜也完全没有踪影,真不知道她把明如月藏哪了。
没过多久,炉子就燃得很旺了,陆莲深深吸了一口气,两块燧石碰撞着归于原位。
姬广白晃了一下脑袋,“陆……”
姬以期看过去时,姬广白已重重扑倒在地,丝□□人的香气从炉子里飘到她鼻尖,旺盛的火焰完全覆盖她的视野。
陆莲静静地站在炉子旁,半边脸仍藏在昏暗的夜里,另半边脸则被炉火烘得通红,带着丝丝怜爱望着一步之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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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大启无往不利的火器?”
男声低沉沙哑,透着暮年的朽气,手指抚过千里镜时,眼角的细纹挤成了一团,“就是这些东西连破我南蛮六镇……真有意思。”
侍立一旁的越蒙恭恭敬敬地把另一把手铳也递给他,“启军大多数用的不是这类,他们有很多种。”
“世子所言不错。”陆莲指了指配着千里镜的那把手铳,道,“据我所知,那种火器目前启军中只有一个人在用。”
男人垂下眼皮,看向地上的两人,缓声,“大启太子妃,姬家幼女……不知道在启太子心里占几分重量。”
陆莲轻笑,“太子妃早已不是一个人了,姬家是大启皇位之争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在启太子心里,自然是占了十成十的。”
“辛苦陆大夫了。”男人搁下手里的火器,掩袖咳嗽一声,“待此难一过,孤王定封陆大夫做个真正的大夫。”
陆莲行了个南蛮礼,“不敢贪功,王上收留我师徒多年,臣为王上效力乃臣分内之事。”
男人——越获长叹一口气,“若那些旧部元老也似陆大夫这般,孤王及南蛮也不会沦落至如此地步。”
“在这方面,大启确实比南蛮先进不少。”
越获微微颔首,“中原历数朝,自不能比。”
天已大亮,越蒙走到姬以期身侧,刚一俯身,一只手就铁钩一样攥住他的前襟,几息后卡住他的脖子。
陆莲并不意外,和善地对她笑,“醒了?”
“放我们走。”姬以期也不惊讶她的背叛,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祈泠不会为了我就轻易放弃她的皇位,她就算让步也不会如你们所想那般。”
陆莲轻轻摇头,“虽然我也很希望如此,但遗憾的是你们已经绑在一起分都分不开了,放弃一个你,比放弃整个南蛮还要可怕。”
姬以期嗤笑,“不敢当,既然我都这么重要,那我手里的这位世子大人,不就更不可或缺了?”
陆莲笑而不语,端坐的越获敛眸。
“别忘了,你师尊还在我们手里。”陆莲微微偏头,两道影子投到殿门口,背着朝霞慢步走入。
姬以期看过去,呼吸一滞,大面积的红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她一向只穿孝服的师尊身上挂着红得能滴血的红纱,白净的脸上也涂满了胭脂水粉,原本尼姑一样的师尊变成了个妖媚的玩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