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泠还是高烧不退,整日昏昏沉沉,偶有清醒的时候,也只是在痛苦中喘息,一丁点多余的动作都做不出。
秦国公请了很多大夫来诊治,但无一例外无人能治,只得先用珍藏的人参吊命。
祈泠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姬以期捏着温热的软巾从她衣下探进去,边擦边解扣子,露出病白瘦削的身躯。
软巾移到她后背,姬以期伏身不动了,埋头在她颈侧吸了吸鼻子,疲乏至极的神经难得松弛。
后心梗着一条胳膊,祈泠不舒服地翻身,面朝着她继续昏睡,姬以期勾她脊背,轻轻靠在她滚烫的肩颈上,这具身子如此单薄又病弱,却让人无端心安,哪怕她一直沉睡。
吱呀一声,姬以期睁眼,一手捏着软巾给祈泠擦背一手解她胸前纽扣,动作利索又熟练。
平贝立在门口,“她怎么样?”
“老样子。”姬以期故作轻松地捶了捶腰,给祈泠翻了个身,“天天跟个火炉一样,要是冬天就好了,夏天可真受罪。”
平贝沉默一会,张了张嘴,“肯定不是鼠疫,她已经……活了半个月了,不可能是鼠疫的。”
“那你觉得是什么?”姬以期回头。
平贝对上她满是血丝的双眸,抬步靠近了些,“你还记得当年我们村子的情景吗?”
姬以期顿住,“你是说……”
“所有大夫都说是一种病,但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治不好,而且没有人被传染,直到你们来了。”平贝掐了掐手心,目光灼灼,“姐姐,你应该知道究竟是为何吧?”
姬以期垂头,慢慢给祈泠扣上扣子。
“有人在威胁你吗?”平贝继续往前,走到她身侧,见她不语,又道,“姐姐,难道你忍心一直这样看着她生不如死吗?哪怕给她个痛快呢。”
姬以期伸出手,抚上祈泠滚烫的面颊,低声叹息,“我比你了解她,窝囊地活着,不如轰烈地死去,她已经为此努力了很多年了,我不能替她做决定。”
“可你不是已经把遗诏给秦国公了吗?她注定登不上帝位了,这个决定,你已经替她做了。”平贝皱了皱眉。
“秦国公若起兵,打的还是大启太子的旗号,若胜,无论是夺位还是禅位,都要先把殿下推上去,所以……”姬以期倏地停住,拧眉起身。
平贝抬头,目光跟着她转圈。
姬以期踱了踱步,又坐回榻前,“你先回去。”
“那她……”
姬以期把软巾扔进盥盆里,头都没抬,“她是我夫君,我自然会事事为她打算。”
平贝噤声,默默退出去。
姬以期俯身,贴到祈泠身前,静静听她胸腔里心脏跳动的响声,眸光隐痛。
指尖往上抚她后颈,划过明显的青筋,姬以期呆呆地看着她裸露的肌肤,那上面泛着不正常的红,随着她的呼吸翻涌,殷红似血。
倏地,祈泠喉咙发出呜咽声,真正的鲜血呕出,浸染她肩上的衣料,沉重的喘息带着无尽病气。
眼皮睁开一条缝,祈泠看到了她肩上的血,嗓音病弱无力,“我……要死了吗?”
“不会。”姬以期双手环住她的腰,鼻尖发酸,“一定不会的,我们要……白头偕老的。”
祈泠发出一声苦笑,眼皮再次闭上,“我可能……办不到……是我……拖累了你。”
她喘息很重,说这么长的话已是十分费劲,姬以期抚上她的脸,“睁眼,你看着我。”
“呼……咳!”祈泠浑身颤动,剧烈咳嗽起来,她连去遮掩的力气都没有,点点血迹喷洒在姬以期胸前的衣料上。
双手抽离,姬以期紧抿着唇,下榻倒了杯凉茶。
指腹拭去她唇角的血渍,姬以期挨近,她一偏头,只吻到脸颊,眼皮却还是闭着的。
指尖掐她脸上几乎没有的肉,姬以期似带着点不满,“躲什么?我亲你好多次了。”
“那我真是命大。”祈泠戏谑,难得的有了人气。
姬以期鼓着脸把杯壁贴到她唇边,“喝吧喝吧,我看你呛不呛着,伺候你还伺候出错来了。”
话虽如此,她一双眼却盯紧了杯里的水,每次只喂一点,祈泠连呛到的水量都达不到。
好不容易喂完一杯,祈泠嘴皮还是很干,却没有再喝一杯的打算,大脑又开始昏昏沉沉。
“夫君。”姬以期晃她,强迫她睁眼,“不许睡。”
祈泠艰难地眨开一条缝,姬以期变本加厉地扶着她坐起来,“至少一刻钟,你陪我聊聊天。”
“我头疼。”祈泠靠在她怀里都东倒西歪。
姬以期指腹按压她额头,时轻时重,“乖,不要睡了,跟我说说话好不好?”
祈泠努力睁眼,仰头在她下颌上亲一下,嗓音细弱,还带着点鼻音,“说什么啊?”
“随便什么。”姬以期双手收紧,亲昵地蹭她面颊,“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祈泠被她完全拢在怀里,慢吞吞道,“有啊。”
“其实你们有时说话,我听得到。”
祈泠咳嗽几声,言语还算顺畅,姬以期却面色一紧,双手抓她抓得很重,呼吸也急促起来。
“眷眷,你有没有……想过放弃我?”祈泠声音很轻,姬以期浑身一颤,连声道,“没有……从来没有。”
祈泠又合上眼,神色平静,“你可以放弃我的,我身份已然暴露,我们的夫妻之名亦荡然无存,他们针对我,未必会对姬氏赶尽杀绝,而且一时也难以办到,在世人看来,你只是被我欺骗,你尽可以……过上新的正常的日子。”
“你是……这么想的?”姬以期缓缓把目光转向她的脸,一眨不眨,“那你怎么不骗我到底呢?为了让我以后心虚愧疚吗?”
祈泠笑了一下,“你明知,不是我要告诉你的。”
“对,我还是从别人嘴里知道的,你罪加一等。”姬以期眸光微冷,拍她的脸让她睁眼,“之后呢?你又一副我不接受你就是我的错的样子,没有丝毫愧疚,再接着眼瞎装疯,我为了你几乎被逐出家门,而你呢,你做了什么?你心安理得你天经地义,我活该喜欢你,我上辈子欠你的!”
四下静默,祈泠无措中又带了点困惑。
姬以期深吸一口气,“祈泠,我不想跟你算账,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可没有你,我早就过上好日子了,自由不是你施舍我的,是我本就有的,你给我的,只有我不知深浅的所谓爱意,现下……你连这点爱都要收回去吗?”
祈泠张了张嘴,姬以期揪住她前襟,“是,我想过放弃,但不是放弃你,而是跟你一起去死,我们不是只有夫妻之名,还有夫妻之实。”
祈泠眨巴一下眼,“所以……你已经想好了?”
姬以期一顿,“你果然听到了。”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祈泠努力伸手抱住她,眼里闪着些神采,“我支持你的一切决定。”
姬以期喉咙微动,缓缓松开她前襟,不轻不重地在她胸前捶了一下,“你不支持,也没法反对。”
“可以的。”祈泠掌心抚她脊背,贴近她耳侧,“因为我知道你会因我一言一行而动摇,但现下我告诉你,你所想,即我所思,我们都坚定下去好吗?”
姬以期双肩发抖,嗓音颤动,“你好起来好不好?夫君……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前襟处很快湿了一片,祈泠双臂收紧,只是沉默地拥抱她,一直以来,姬以期都是充当保护者的角色,没有人觉得她这个所谓夫君离开之后姬以期会怎么样,反而是她自己,离了她的太子妃仿佛少了一条胳膊,正因如此,付出才被看作是天经地义,可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事是理所应当的。
眼前一花,祈泠晃了晃脑袋,双手脱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