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泠深思熟虑后,决定亲赴秦国公府,她本不想兴师动众暴露自己,可眼下却不得不为了。

  不常露面的秦国公领着几个儿子跪迎,好奇围堵的云城百姓跪了十几条街,祈泠抬了抬手,“舅舅请起,不必多礼。”

  秦国公嗓音低沉,“谢殿下。”

  跪在后面的秦昌听到耳熟的声音皱了皱眉,刚想起身就被秦修按住,其余几个兄弟也都跪得好好的,他只好压低脑袋。

  祈泠迈过门槛,秦国公落她半步,姬家兄弟和平贝在后面跟着,秦修兄弟几人则一直等他们拐了弯看不见身影才跑过去跟上。

  正厅落座,祈泠端坐主位,一边是姬怀远姬广白和平贝,另一边则是秦国公和秦家兄弟几人,秦昌一坐下就拧眉直直盯着她。

  秦国公轻咳一声,“昌儿,还不拜见太子殿下?”

  “他……”秦昌对上祈泠似笑非笑的目光,又看了眼几个兄长,他们俱是奇怪地看着他。

  剜了眼事不关己的秦修,秦昌掀起衣摆,心不甘情不愿地伏地,“秦昌,见过太子殿下。”

  “原来你就是昌弟,孤在京听曦儿说起过你,果然少年英姿。”祈泠夸了一句,端起茶盏抿一口,道,“不错,曦儿一直说西北茶醇厚,果不虚言。”

  秦昌握紧拳头,秦曦压根没见过他,也根本没有在西南待过几年,她能知道什么西南茶知道什么秦家!

  祈泠继续闲扯,没有让他起来的意思。

  秦国公老神在在,秦家兄弟几个看出不对,面面相觑,秦修一脸无辜,间或掺点幸灾乐祸。

  约莫半个时辰,祈泠才停下,敲了敲杯壁,“昌弟,劳你再给孤倒杯茶。”

  秦昌咬了咬牙,慢慢起身,他膝盖跪得发麻,走路都不利索了,脸沉得能滴出水,倒完茶,他没好气地搁下茶壶,壶底在桌子上转了一圈,最后啪地一声落地碎得四分五裂。

  秦国公抬头厉喝,“昌儿!”

  秦昌扑通一声跪下,“殿下恕罪。”

  “竖子年幼无知,望殿下海涵。”秦国公也请罪。

  祈泠摆了摆手,“碎了个茶壶而已,收拾收拾就行了,舅舅你还是这么古板。”

  “惊扰殿下了。”秦国公使个眼色,秦昌伸手去拾碎片,好几次都割到手,沁出鲜红的血。

  祈泠只是不咸不淡地看着,秦国公拱了拱手,“臣教子无方,殿下莫脏了眼。”

  “舅舅说的什么话,孤是来走亲戚的,活络活络我们舅甥之情,这么客气做什么。”祈泠笑意盈盈。

  秦国公坐直身子,目光锐利,“殿下奉陛下命送忠义侯就封,三月就到覃州了,如今已是六月,殿下不归京,怎的想到来走亲戚?”

  “这个嘛……”祈泠都快忘了她是怎么出京的了,眼珠子转了转,倒打一耙道,“舅舅不欢迎孤吗?”

  秦国公笑了笑,“臣只是怕陛下怪罪。”

  “父皇什么不知道。”祈泠无所谓。

  秦国公眯了眯眼,祈泠啜口茶,“当然,有些事他肯定不知道,天家不比民间,相比君臣父子,自然还是我们舅甥更亲一些。”

  “既然殿下这么说,那就不要打太极了。”秦国公脊背挺直,面色一肃,“秦氏与东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有些事,臣希望殿下能坦白。”

  祈泠噙笑,“坦白什么?孤的身份吗?当年孤不过婴孩,一切的一切,不都是舅舅一手策划吗?”

  秦国公眸光微冷,“殿下是这么想的?”

  “全天下都是这么想的。”祈泠敛容,正视他,“舅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是说说而已,秦氏……至少您脱不了干系,所以,孤不希望出现别的变数。”

  秦国公满目沉郁,直直地盯着她。

  “看来舅舅不太赞同。”祈泠叹口气,一脸遗憾,“那就没办法了,左右孤本就无缘皇位,坐了二十年太子之位不过是阴差阳错,他日事败也算是物归原主。”

  秦国公把目光移向姬怀远,“姬家怎么想?”

  “姬氏追随太子妃殿下。”姬怀远回道。

  秦国公嗤声,“顾氏又是追随的谁?我那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好女儿?殿下,您真是好手段。”

  “舅舅谬赞。”祈泠轻笑。

  秦国公甩袖起身,“修儿,安顿好殿下,昌儿,别收拾了,随为父去书房。”

  秦修应声,秦昌跟着秦国公走了。

  四公子五公子尴尬地坐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最后只得硬着头皮坐着。

  秦修摇摇头,“殿下,您莽撞了。”

  “非孤莽撞,到了这个地步,孰是孰非,他早该有所决断。”祈泠已经看清了秦国公的想法,他并不打算带着秦氏跟她冒这个险,秦氏子弟青黄不接已近衰落,好不容易出了个秦昌,他简直是当命根子看,又因此和孟溢之有了联系多出另一条容易些的路,他自然要慎重考量,但最让他下定决心的应该还是那些火.器,一旦量产,那些强大的尖端器械会碾压任何世家,秦氏将再一次崛起迎来新的荣耀。

  与其拥立一个只是有血缘关系但遭全天下诟病的外甥女,不如投诚祈宸,手握那些火.器后,皇位更迭不会对秦氏有任何影响,皇子继位更不会产生任何变数。

  “找人,必须找到!”

  .

  在偌大的云城寻找一个被秦国公藏起来的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秦修和姬家兄弟暗地里寻了五六日也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祈泠冥思苦想,最后把目光投向西南军驻地,是了,不会再有别的地方了,五大家族开国之前都是私制兵器的,开国后即便朝廷明令禁止,这些家族里还是养了很多能工巧匠,随时可以自制兵械。

  那那些火器……很有可能已经在量产,甚至已经造了一批出来,半年的时间……

  “不会有很多。”公输端抿了抿唇,对此给予了否定,“我们献上的图样都是铁制,不比传统的竹制,所以……至多不会过千。”

  祈泠反倒皱起眉头,“半年不过千?”

  “但一制出,可敌刀剑千百,我说的是最普通的火.铳。”公输端眉目傲然。

  祈泠抚掌,“能以一敌百就足够了。”

  “那我们要怎么进去?”公输端迫不及待。

  祈泠看向秦修,秦修苦笑,“我去问问老四老五,他们去找反而比我容易些,父亲已在防着我了。”

  “劳烦三哥。”

  秦修去了,祈泠踱了踱步,瞥一眼公输端,“你手上有图样吗?可否先给我们试造一下?”

  “原图样都在族里,我手上并没有,阿姐献的是她凭记忆画出来的。”公输端沮丧地垂下头。

  祈泠叹了口气,拍拍她肩膀。

  “我只记得……燧火.铳。”公输端小声。

  祈泠眸光一亮,“那你现下能画吗?”

  “能!”公输端应声。

  两人当即动作起来,祈泠亲自给她研墨,公输端很快地画出了她口中的燧火.铳,还细致给祈泠解释如何运作。

  祈泠讶然,同时又疑惑,“原来火.器已进展到如此境地了,那你们就一直这么藏着吗?若是早点拿出来,不论给哪一方,都能加快一统步伐。”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公输端摇了摇头,叹道,“本来,我们也是积极入世的,但乱世纷争太多,当年春秋时老祖曾与墨子辩论,败后也深以为然,后来天下分分合合,各方势力亦如战国,我们无论投向哪一方都有违非攻之道,而且很可能会给公输一族带来灭顶之灾,索性避世,因而火.器藏匿至此,我们平常只靠一些利民之物维生。”

  祈泠拱了拱手,大为感慨,“是我浅薄了,只想着征伐之道,未曾思及民生,不及贵族仁者远虑。”

  “不敢。”公输端连忙还礼,难得谦虚,“我们只是避世,未曾真正做过什么民生之举,大启一统天下休养生息才是真的利民,因而我们献图也是想为百姓做些实事。”

  祈泠自嘲地笑了笑,“说是一统,可外有蛮夷,内有大族,也并不是多体面的事。”

  “今上不过第三代,开国不过五十余年,往后有殿下,有更多像殿下一样的君主,大启一定会重振的。”

  祈泠摆了摆手,“以后不要说这种话。”

  “我明白的。”公输端颔首。

  祈泠收起图样,“以孤之见,你得亲自去见你姐姐,只有你,才能真正把她带回来。”

  “我一定会带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