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依旧是冰凉的草地。

  一只小手谨慎地在她眼前晃了晃,祈泠一把扣住,烦闷地借着平贝的力坐起来。

  平贝缩了缩手,半跪着和她平视。

  祈泠揉了揉酸痛的后颈,神色恹恹地低声问,“她让你来的?有交代什么事吗?”

  “有……她让我好好照顾你。”平贝怯懦地答。

  祈泠掀了掀眼皮,嗤笑一声,“得了吧,就你这么个小不点,不知道谁照顾谁呢,她可真会甩手。”

  平贝可怜巴巴地缩着,眼神飘忽,弱声反驳,“伺候你穿衣吃饭而已,我还是会的。”

  “我不缺丫鬟,一个人也饿不死。”祈泠扬声,倏地跃起身,“你哪来的回哪去,别跟着我。”

  平贝垂头,“你知道的,我无处可去。”

  “那你怎么不跟她走?你不是唤她姐姐吗?我跟你又没有什么关系你赖着我做何?”

  冷漠无情的话语砸下,平贝双肩发抖。

  “她给了你不少银两吧?够你用几辈子了。”祈泠微微俯身,拍了拍她脊背,“离开这里,不管去哪。”

  平贝缓缓抬起脸,轻轻摇头。

  “我要跟着您,殿下。”

  祈泠直起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大启不会允许一个欺世盗名的太子登上皇位。”

  “不试一下怎么知道呢?”平贝慢慢站起来,眼角泛红,“毕竟,很多人都甘愿为您奔波。”

  祈泠上下扫视着她,“你想要什么?”

  “姐姐告诉我,您会管好这条河。”平贝抬了抬下巴,侧身面向悬河,“我想要这条河安稳下来,仅此而已。”

  祈泠扯动唇角,满面揶揄:“看不出来,你还这么悲天悯人,而且,还这么傻,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平贝咬了咬唇,“我是自愿的,不是听人家说。”

  祈泠耸耸肩,与她一同看着浑浊的悬河河水,长叹一口气,“很遗憾,我并不会治水。”

  平贝闻言,目光闪烁了几下,随即黯淡下去。

  “不过……”

  祈泠拉长调子,平贝眼里再度装满期许。

  “有人会治,而且,那个人把所有的方法都告诉我了。”祈泠眨巴一下眼,唇角微勾,“你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出乎意料的,平贝摇头。

  祈泠不死心地补充,“你肯定听过。”

  “哦,是谁?”平贝反应平平。

  祈泠一梗,霎时没了讲话的欲望,平贝见她半晌不开口也没催促,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是谁不重要。”祈泠生硬地掐断话题,清了清嗓子,“总之,我会努力把那个人的设想变成现实。”

  平贝转了转眼珠,“你的谋士?那他亲自来过这里吗?若他只是纸上谈兵……”

  “原来你还知道成语。”

  平贝勾头,祈泠环起双臂。

  “所以是谁呀?”平贝悄悄抬眼,小声道,“你偷偷告诉我,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食指竖到唇前,祈泠压低嗓音,“是秘密哦。”

  “方才明明要跟我说的……”平贝嗔声。

  唇角噙着笑,祈泠后退半步,“不知道我小心眼?好了,别这么看我,不然你就要对不起你姐姐了。”

  平贝眨巴一下眼,“比起小心眼,您更自恋些。”

  啧一声,祈泠拂了拂袖,最后揉揉酸涩的脖子。

  平贝蜷着手,踮脚望了望百丈之外空荡荡的河岸,面上染上几丝忧愁,“平常悬河决堤到悬州多在五月中,这次雨这么大,没几天可等了,你那谋士真的有用吗?”

  “只几天的话,确实没什么用。”祈泠摊手。

  平贝咬了咬下唇,丧气道:“那你还信誓旦旦的?干脆别管了,我们继续南下,明年再说。”

  “现下不管的话怕是还得等十几年几十年。”祈泠抬了抬下巴,看向东边,“别急,这几天倾全县力挖一条河道还是做得到的。”

  平贝眸光一亮,“真的吗?”

  “若整个悬北县不够,那就让整个悬北郡来。”祈泠收紧五指,悬北郡郡治本在悬北县,可悬北县是孟溢之家乡,地头蛇太多,如今的悬北郡守为避孟溢之锋芒直接把郡衙搬到南边的小县去了,早苦孟氏久矣。

  平贝兴奋起来,“那我们去找郡守!”

  小姑娘行动力足,直接拉着人就要跑,祈泠哎了一声,用力扯了好几下才艰难地刹住这匹脱缰野马。

  “怎么了?”平贝不解地回头。

  祈泠松开她,甩甩手腕,“你说怎么了,找郡守做什么?郡守又管不了事,再说,我们现下连人都不一定能见得到,去有什么用?”

  “怎么会见不到,你是太子啊……”平贝小声,眼中疑惑更甚,黯淡的黑笼罩整个眸子。

  祈泠扯动嘴角,勾出一个自嘲的笑,“不都跟你说了,登不上皇位的太子,要么废,要么死,别想得有多舒坦一样。”

  “可是……”平贝嗫喏,还是没法理解,那可是一国储君啊,真真正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到了祈泠口中仿佛是个苦差事。

  祈泠抬手,拍拍她脑袋,“行了,别想了,山人自有妙计,你老老实实跟着就行,别随便跟人抖落我的身份。”

  平贝重重点头,她又不是傻子。

  沿着动荡的悬河往下,祈泠领着平贝绕了一大圈才重回县里,此时天色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城门关了。”平贝小声,紧紧拽着祈泠的衣角。

  祈泠也压低嗓音,“我看见了。”

  “那我们怎么进去?”平贝望着黑黢黢的高大城门有些发怵,周遭寂静无声,却仿佛一个血盆大口随时要把她们吞掉。

  祈泠摇了摇头,“我们不进城。”

  平贝目带疑惑地看着她,祈泠伸手指了指东边,神色幽幽道:“我们进山。”

  山林里隐约传来野兽的嚎叫,平贝打了个哆嗦,把她拽得更紧,“太……太晚了,我们明个再……”

  “不行,趁着天黑没人我们还能溜进去,等到天亮了我们就无处可逃了。”祈泠扯住她的胳膊拉着她走,平贝欲哭无泪。

  祈泠停住,“你不愿意就呆在这等着。”

  “我没有说不愿意……”平贝面色挣扎,攥住祈泠的手闭了闭眼,“去就去。”

  东边就是孟家村所在,甫一踏上狭窄的小路,冷风就扑面而来,阴森森的呼呼声仿佛恶鬼在哀嚎。

  祈泠微扬头,倏地一怔。

  见她脚下停步,平贝更紧张了,“怎么了……”

  “有人。”祈泠飘忽道。

  平贝慌里慌张地左顾右盼,“哪呢哪呢?”

  祈泠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抬头,平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山顶处燃着些许火光,那是孟家村的祖坟所在地。

  “孟亏的尸身找到了?”祈泠轻声问。

  平贝摇头,“不知道,应该吧。”

  “葬这么早。”祈泠面色一肃,寻常人至少要在家停灵七日,孟亏怎么当日就下葬?

  平贝也反应过来,“那应该不是他。”

  “若不是他,怎么大半夜下葬,跟做贼似的。”祈泠疑虑更深,姬以期竟能做得这么利落,把太监劝走不说,还能震慑孟氏不起事。

  怕不是……左蒙右骗。

  “那我们还进山吗?”平贝语气带了点小雀跃。

  祈泠斜她眼,“当然进。”

  “……好吧。”

  二人再度启程,穿过小路踏上孟家村的土地。

  村子里静悄悄的,灯火也全无,偶尔传出几声犬吠惹得平贝紧张兮兮的,祈泠不时抬头看看山顶。

  拐过一个弯,房屋变少,二人刚要松口气,一个黑影迎面就撞了上来,差点把平贝掀翻。

  “那个不长眼的撞老子!”她们还没说话,这黑影就吼起来了,直接把平贝推倒在地。

  这人醉醺醺的,祈泠咬了咬牙,弯腰把平贝扶了起来,不打算声张什么,这醉汉反而摇摇晃晃地挡住两人的去路。

  “你是……哪家的丫头?怎么没见过你?”醉汉大着舌头歪着头,手指着平贝喊,“大半夜的带着个男人回来也不嫌害臊!爹娘怎么教的!”

  平贝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一句话都说不出。

  祈泠松开她,长臂一伸搂住醉汉的脖子,“胡说八道什么呢,我你都不认识了?”

  “你是……”

  醉汉刚吐出两字,身子就一僵,随即重重跌到地上,祈泠嫌恶地拂了拂手,“哥你喝多了吧,怎么躺下了,哎,我俩可抬不动你,等我回去喊嫂子去!”

  平贝往前一步,忙跑到祈泠跟前。

  “走。”祈泠擒住她手腕。

  夜黑风高,没走几步,祈泠猛地顿住,扯着平贝往草堆里钻,窜得太急差点被地上的醉汉绊倒。

  “怎么了?”平贝还很懵懂。

  祈泠指了指山上,只见那些火把已经过了半山腰了,离得那么近绝对能看到她们的身影,大半夜闲逛的人,这小村子怕是不多。

  “我们要等他们走掉吗?”平贝小声问。

  祈泠抿紧了唇,没吭声。

  耐心等了约莫一刻钟,那些打着火把的人终于下了山,但却没有往她们的方向走,而是去了相反的方向。

  祈泠倏地从草丛里跳出去,拉着平贝跟在后面,平贝蹑手蹑脚地一点声音都不敢出。

  前面的人不算多,一共十来个,有男有女,中间还搀着一个老婆婆,祈泠一眼就认出那是孟母,那周围的人大概率是她子孙和儿媳。

  孟母站在一堆壮年人中显得格外瘦小嶙峋,从后面看去,她一直垂着头不说话,另外十几人时不时安慰几句或感慨孟亏英年早逝。

  目的地相同,两人不远不近地跟着,多走草丛旁边,瞧见前面人回头能立即躲起来。

  可直到她们走到老妪家附近,也没有人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年都快过完了,没什么好说的就补个迟到的新年祝福吧,愿各位年年顺意岁岁长安,腰包鼓鼓笑脸常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