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是器宗的惯例。
器宗的修炼之道并不追求出尘脱俗, 而是怎么高兴怎么来,因此对凡人的一些习俗也不避讳,每年不回家的弟子就在大年三十的夜里聚在一起, 吃一顿饭,乐呵乐呵。
今年的年夜饭如往常一样还是在鸿鸣殿外的广场上举行。除去驻外和回家过年的弟子, 器宗内门剩余三百二十人, 按十人一桌的规格, 需要摆三十多桌酒席。
虽说是随意落座,但辈分低的弟子也不好意思往老祖跟前凑, 所以季尧与两位太上长老以及宁蒙坐在了一起, 附带了身份特殊的牧离、季禹和顾萌, 至于七屠老人则在后厨忙活。
“别看我七爷爷是屠夫出身,他的拿手好菜可是虫子宴, 我老家那边的特色美食,待会儿你可得好好尝尝。”顾萌正热情地向季尧推荐家乡美食, 忽觉周身一阵凉意,她四处瞄了瞄, 发现牧离正面色不善地盯着自己。
好的吧, 是凑得近了些。
顾萌还挺有自知之明, 自觉地退开了, 转头跟季禹说话去了。
季尧察觉到那人酸溜溜的目光,心里一咯噔, 急忙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她才不会承认自己有种被捉奸的心慌。
“我最怕虫子了。”牧离垂眸颤声说了一句,话语中藏着几分恐惧。
季尧咽了咽口水, 没敢说自己方才还对虫子宴暗暗期待了一会儿, 但牧离这样说了,她只得拿出老祖的架势, 吩咐宁蒙:“待会儿咱们这桌就不上虫子了啊。”
“好的,师尊。”宁蒙从善如流。
顾萌瞪了一眼努力装小白莲的护国殿下,不乐意了:“不能因为她一个人怕就不让其他人吃啊。”
季尧目光转了转,落在隔壁桌陶砚身边的空位上:“你坐那儿去,等下虫子给你吃双份!”
顾萌这下没意见了,屁颠屁颠地换了座位,还朝季尧抱了抱拳,“好人一生平安。”
陶砚旁边的座位原本是图松的,现下被顾萌占了,图松就只好换到了主桌。坐下之后,他拿出一个红包,递给季尧,笑吟吟道:“小师祖,新的一年里要健健康康呀。”
头一次收到压岁钱,季尧惊喜不已,在须弥戒中翻了翻,给了图松回礼。
图松看着手心这分外熟悉的玉坠,终于忍不住开口:“小师祖,我冒昧地问一下,这玉坠您当初批发了多少?”
“当时就买了几十个吧,原本都送了大半了,结果前几天在镇子上再一次碰到了那个玉石商人,我就又批发了些,以备不时之需嘛。”
图松感慨,小师祖真是未雨绸缪啊,随后他就亲眼见证了这个“不时之需”。
图松起了头,来拜年的人就多了,平日里相熟的宁蒙、陶砚、祁鹤等相继送来礼物,不熟的一些长老、弟子也纷纷过来拜年,季尧态度亲和地一一回了礼,不论辈分、不论长幼,都是清一色的刻了阵法的玉坠,可以说是非常地一视同仁了。
最后噔噔噔跑过来的是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他个子小,挤不过那么多人,所以特地等了最后过来。
“尧尧姐姐,新年快乐,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一句“姐姐”震惊了在座所有的人,而且……这小屁孩竟然敢问老祖要红包?他不知道老祖欠了上亿的债吗?
“小虎,你过年没回家吗?”季尧一脸慈爱地把小虎拉到身边,随手塞给他一把玉坠。
小虎收下玉坠,点点头:“我娘说入门的第一个春节就在器宗过了,要跟师兄师姐们交流感情。”
小虎早在几个月之前就通过了入门考验成功进入内门,当时宁蒙按照约定让前三名的弟子尝试着与山药结契,但没有一个成功的。
小孩子玩性大,得了礼物,又与季尧说了几句话,便回到了他之前坐的那桌,跟几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玩闹去了。
牧离看着季尧与小虎之间的互动,神情恍惚。
“阿姐,我还没有礼物呢。”眼看着器宗弟子人手一个玉坠,就连顾萌都因为生辰额外收到了一打,季禹有些吃味地喊了一声,眼睛盯着季尧手里的玉坠不放。
季尧睨他一眼,立马收起了剩余的玉坠:“你堂堂化境阵法师还缺我这小乘境的阵法?”
季禹撇了撇嘴,神情哀怨地斟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他缺的是阵法吗?他缺的是阿姐爱的礼物啊!摔!
突然一个东西砸在他身上,他拿起一看,是一柄平平无奇的骨制阵刻刀。阵刻刀上没有半点灵力波动,但作为阵法师的直觉告诉他,这里面有一个蕴藏着巨大能量的阵法……
“这里面是一个化境的防御阵法,看在你如今修为大跌的份上就给你防身好了。”季尧想了想,又认真地补充了一句:“抵一千万的债!”
季禹直接忽视了最后一句,高兴收下了,又得意地瞅了瞅牧离,据他观察,她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收到阿姐的礼物呢。
牧离神色漠然,似乎对眼前的一切不甚在意,然而心底却早已醋海翻涌。
呵,人迟早都是她的,礼物又算得了什么?
这时季尧像是察觉到了她的酸,伸手轻轻勾了勾她的手指,安抚道:“你的那份回去再给你。”
牧离面上的冰霜霎时崩裂,笑容闪现,如同沉睡千年的冰山雪莲,在一朝绽放时带来的惊艳。
季尧看得有了一瞬间的呆滞,随后若无其事地偏过头,定定地看向前方。
眼看着快到饭点了,阿成命人上菜。
器宗的年夜饭多是一些家常菜,只不过用料讲究,制作精良,同时被赋予了美好的寓意,历年来都大受好评。
一开始的菜肴都十分精致可口,然而当一道道虫子被端上来时,画风突变。
香炙血蝗、红烧麒麟蛊、烤冰蚕蛹、油爆青云蝎、麻辣妖蝉……
季尧心想,这些应当就是七屠老人的拿手好菜了。说实在的,那被炙烤得油亮亮、充斥着浓郁孜然香味的血蝗是有那么一丢丢的诱人。
不过她只是看了一眼,随后不忍地别过了眼,吩咐传菜弟子:“端去顾长老那桌,今日恰逢她生辰,让她多尝尝家乡美食吧。”
顾萌如愿以偿地吃到了家乡菜,心里美滋滋。
“阿砚,你尝尝这个孜然味的血蝗,脆香脆香的,超好吃。”顾萌给陶砚夹了一只香炙血蝗。
陶砚看着碗里的血色蝗虫,一时间竟有些犹豫。血蝗她是知道的,以吸血为生,多群居,据说千只左右的血蝗群能屠掉一座不大不小的城池。
陶砚抱着试一试地心态咬了一小口,想象中的血腥味并不存在,反而是孜然与虫子炸脆的酥香……咦,味道还真不错。
在场大多数的人都与陶砚是相同的心态,等他们尝试过后,稍不注意,桌上的虫子就被身旁的同门一扫而空,顿时悔恨交加。
季尧看别人吃虫子吃得那么香,心痒痒极了,但她还是忍了,面带微笑地对牧离说着:“先吃点菜垫垫,要是没吃饱家里锅中还煨着鸡汤,回去了你再喝点。”
牧离展颜一笑,显得十分乖顺:“好,都听你的。”
季尧看见了她眼里的光,心里顿时升起一阵暖意,还有些酥酥痒痒,恨不得直接把她揽入怀里。
真可爱!
但很快她良心一痛,禽兽啊,人家还只是个孩子!
顾及着牧离担心她吃不饱,季尧也没吃几口便带着她率先离场,引得他人纷纷侧目。
“啧啧,我就说老祖看上了牧师妹吧,这让我想到了近日一本很火的话本,讲师祖与徒孙相恋的。”
“是那本横空出世的《霸道师祖俏徒孙》吗?销量貌似很不错,听说京城的业王妃也在看,她老人家还主动请缨写了第三册的序呢!”
“嘤嘤嘤,我超爱里面的师祖,真希望我也有个霸道漂亮又护短的师祖!”
“醒醒吧,你师祖是葛长老!”
……
大雪为龙庭覆上了一层银装,从上空俯瞰,位于中心位置的皇宫如同一只蛰伏万年的银色巨兽盘踞在此,张着巨嘴,等待着下一个入腹之人。
古老的大殿透着幽深的神秘气息,明黄的灯光下身着龙袍的年轻男子正与人对弈,俊朗的脸上满是认真。
一局终了。
年轻的帝王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甘拜下风:“国师棋艺高超,朕自愧不如。”
对面的女子一袭素色长袍,淡笑道:“棋局不定,输赢乃常事,是陛下自谦了。”说完,她随手拿起搁置在桌案上的书册翻阅起来:“陛下是准备重修玉牒?”
“朕是有此打算。”帝宣说道:“自牧氏掌权以来已有千年,经过千年的发展,牧家子弟人数众多,宗系交织,颇为繁复。是以朕有意重修宗谱,理清宗脉,以正嫡系之风。”
“如何正?”
帝宣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斩钉截铁道:“女子不得入宗谱。”
只要昭宁在一日,他便是个没实权的傀儡,他这一脉也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嫡系,昭宁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夺去他所有的荣光,这是他不能容忍的。
国师不置可否,只翻看着牧家的宗谱,待翻阅到牧家第三代族人时,她的目光落在“承璎”这两个字上,停留了许久,再一想到今日这个特殊的日子,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是该正一正你牧家的家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