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 天上便下起了小雪,不多时,就成了鹅毛大雪, 以至于季尧想出去遛弯消消食都没法了。
牧离已经在房间内升起了碳火,碳是东海特产的焐石炭, 本质是可燃烧的火灵石结晶, 拇指大一枚能持续烧个一整晚, 且无色无味无毒,即便是关上窗燃烧也不会出现中毒身亡的情况。
季尧一进来便被满屋的暖意席卷。她脱下外衫, 去到屏风后面换了一身雪白中衣。爬上床后, 她就着方才攀爬的姿势, 凑到牧离面前有些兴奋地说:“外面下雪了,看样子短时间内是停不了的, 明日大约可以堆雪人了。”
牧离柔声应好,只是眼前这人堆雪人的爱好看来是根深蒂固了, 一如当年。
初识的那个冬天,第一场大雪过后, 整个龙庭都覆上了一层银色, 万法书院也不例外。不过一日的时间, 书院的广场上便堆满了无数的小雪人, 那是季尧逃课一天的成果。
年轻的先生苦口婆心地对着季尧说教了整整一个时辰,然而她只是轻飘飘地来了句:“玩雪可比读书有趣多了……”
先生气得差点英年早逝, 但事实上他也没能早逝,还活得挺久的, 活成了战天宫宫主。
牧离当时从旁人口中得知此事, 只是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心底甚至还有些唾弃, 唾弃一向胸无大志的季尧那天为了堆雪人竟然破天荒地起得比她还早。
然而唾弃归唾弃,第二年因逃课堆雪人被罚的名单里却多了个她。
一千年了,那些回忆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被冲淡,反而更加清晰,历久弥新,新添了被岁月赋予的厚重感,如那尘封多年的美酒,只有每每品味时,才清楚那萦绕在舌尖的醇香。
眼前的人还是那个人,真好。
牧离忍不住弯了弯眉眼,面上是可见的愉悦。
季尧见状,心中嘀咕着,果然还是个小孩啊,听到堆雪人这种无聊的事竟这般高兴。不过她庆幸自己提了出来,不然以这小孩沉闷自持的性格,若没有她带领怕是不会去雪地里撒欢。
她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长辈!
……然而有的人却并未将她当成长辈。
屋子里烧了炭,待久了倒也有几分热,季尧换上中衣的时候便把袖子卷了起来,露出一双雪白的手臂,中衣最上的扣子解了两颗,以至于领口有些松散,白皙的脖颈露出一节优美的弧度。
就着季尧现在的姿势望去,牧离目光稍稍下垂便瞥见了一半的内里风光,使得她眸色沉寂了一瞬,但又很快恢复清明,盖去了眼底一闪即逝的火热。
都怪冯先生话本里那一段的露骨描写,让她千年来沉静如死水的心湖荡起了春的涟漪,可这明明是寒冬啊。
然而季尧全然不察,反而自持长辈身份爱心泛滥,她一想到牧离被嫡母追杀的悲惨身世便忍不住心生怜惜,抬手抚上了后者的发顶,轻柔地摩挲着。
感受到发间温暖,牧离心头被压下去的火热再度攀升,她微微吸了一口气,忽地闭上眼,复又睁开,看向季尧时带了几分莫名的深沉。
藏在书页间的手指动了动,外间骤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雷鸣,惊得季尧撑在床上的手一滑,顺势扑在了牧离身上。身下的人在那一瞬间似有些惶然,无措地偏了下头,正是这不经意地一偏,两人的唇紧紧贴在了一起。
陌生的体验让得季尧长久地陷入了怔愣,直到身下之人轻轻在她唇上咬了一下,她才从这种温暖且湿润触感中抽离出来,蹭地一下坐了起来,慌乱地别开了眼睛。
然而下一瞬她才发现,左手掌心处的起伏的柔软更是要命,让她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床沿上。
“你还准备摸多久?”牧离眯眸,眼里露出危险的光。
季尧再低头一看,哦,一心想着撞死忘了把手拿开了。
颤抖着收回了爪子,她咽了咽口水,面色涨得通红,不敢直视牧离的眼睛:“我、我、我……对不起!”
牧离坐了起来,理了理被揉乱的衣裳,气定神闲地道:“怎么对不起了?”
“……亲了你,还摸了你。”季尧垂着头,声音小到差点就听不见了。
牧离双手捧过她的脸,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是我的初吻。”
牧离的神色极为认真,看得季尧更加内疚,但同时也心痛不已——嘤,这说不定也是她自己的初吻呢!
牧离才不管她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强硬道:“回头你跟我父亲提亲去。”
“啥?”
“提亲。”
季尧震惊了,先不论差了老远的辈分,这不就亲了一下嘛,怎么就要以身相许了?听说现在修真界风气开放得很,牧离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啊,怎么思想这般保守了?!
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牧离轻笑一声:“没错,我就是很保守,我曾经发过誓,我只跟未来的夫人亲吻,既然你先亲了我,那我也不介意提前让你成为我的夫人。”
“那只是意外!”季尧急切地为自己辩解,这大冬天怎么突然有打雷啊,难不成是哪个混蛋在渡雷劫???
“你还摸了我的胸。”
季尧沉默了,她无言以对,完了,这回跳进渡河也洗不清了。她仍然不死心:“我们辈分差得太多了!”
“哦,那没事,我明天就脱离器宗,到时候就没有宗门、辈分束缚了。”
季尧:“……”
牧离见她沉默,神色突然黯了下来,有些无力地放开了她的脸蛋,语气悲恸:“我知道了,我不会再逼你,这事就当没发生过吧。”
季尧心中一动,还未想好说什么,便听得她继续说道:“也是,你是化境强者,像我这种来历不明、身份卑微的私生女肯定入不了你的眼。既然你中无我,我也不强求,只是当初誓言已立,未来也无心再嫁娶,明日我便动身前往禅域,遁入空门了却余生吧。”
季尧简直要抓狂了,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啊,修真界何处无芳草,怎么就为了她一个渣女要出家了?
“那个……我在禅域有熟人,要不你先等几天,我托人问问,看禅域哪个宗门收女弟子的。”
牧离生生地愣住了,她都软硬兼施了,没想到这人油盐不进,甚至忍心看她一个妙龄少女就此遁入空门?
季尧蓦地红了眼眶,哽咽着说:“你、你就好好留在器宗,我去出家就行了!”
牧离:“……”
静默了一瞬,她推开季尧下了床,开门,摔门而去。
然而刚一出门,在触及到寒风的那一瞬间,她终于清醒过来,叹了口气,黯然地垂下眼睑。
她太心急了,不该逼季尧的。
只是……她等的太久了,久到经历过的数不清的绝望,绝望之后又想方设法地重燃希望,周而复始,自欺欺人。以至于再次来到季尧身边,再次与她亲近,就失去了理智,失去了她保持一千年的优雅与从容。
风雪中她回过身望着被摔上房门,惆怅地想:现在回去还来不来得及……
“噗嗤。”
牧离循声望去,便见隔壁墙头瞬间闪没的影子,她顿时黑了脸。指尖细小雷电流转着,天空中一道惊雷蓦地炸开,直直地劈在了那道黑影身上。
“啊!”季禹的惨叫声响彻了整个千岁峰,正在鸿鸣殿处理文书的宁蒙被吓得抖了抖。
季尧自然也听见了外面的响动,开门走了出来,先是看了牧离一眼,又面色阴沉地看向隔壁方向,一番咬牙切齿:“我说怎么大冬天的还冬雷阵阵,原来是隔壁姓季的搞出来的,活该被雷劈。”
牧离作望天状,在心底默默地向季禹说了声抱歉。
季尧嘀咕完,收回了目光,拉了拉牧离的手,带着几分讨好地说:“外面天冷,还可能遭雷击,别生气了,回屋吧。”
牧离当即顺坡而下,放软了声音道:“这事本不是你的错,是我太冲动了,我向你道歉。”
一阵风吹来,一枚晶莹的雪花落在鼻尖,季尧瑟缩一下,拉着牧离进了屋,顺便带上了门:“有事咱们回被窝里说,太冷了。”
隔壁院子里,被雷劈得满身焦黑的季禹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薅了一把被炸得根根倒立的头发,心酸得不行。
他之前听得第一声雷鸣,便察觉到了不对劲,仔细一感知,发现那道惊雷的灵力气息颇为熟悉,他就奇了怪了,阿姐平日里就算是打架也鲜少动用雷灵根,怎么今夜还凭空炸了个雷?
由于隔壁屋子里有防灵识的阵法,他不敢去探查,便好奇地一直关注着隔壁的动静,直到牧离摔门而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般失态,忍不住乐了,爬上墙头想看好戏,没想到刚上去就被发现了,挨了雷劈不说,还无端被亲姐姐扣上了一口黑锅。
如今那两人和好了又亲亲热热地钻进了被窝,只余下他一人在雪夜里瑟瑟发抖。
目光微顿,停留在旁边一脸担忧的狗子身上,季禹的心才稍稍得到安慰。他抹了一把辛酸泪,上前抄起狗子准备回屋,没想到身上雷电未尽,在碰触到狗子时把它也电了一下。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狗叫,毛发竖立的狗子嫌弃地挣脱了他,独自跑回了屋。
季禹仰天长叹:“……家门不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