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长颜。
他已经很久没有去想这个人的存在,本来以为自己早就能轻易把他淡忘了,可是现在旧景入目,他脑海里那些刻意遗忘的记忆又汹涌出来。
抚摸着冰凉的墙面时,熟悉的记忆潮海一样波涛汹涌,闵冬才终于明白,他真的忘不掉的,他永远忘不掉洛长颜。
他不得不承认,洛长颜确实成功用这种极端病态的方式,强硬的让自己永远记住他了。
正在这时,一朵海棠花忽然从头上落到闵冬手背上。
他借着天边最后一抹余晖看清楚那朵海棠花的模样,神思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第一次见到洛长颜的那个春日。
…………
天启三年,正是海棠花盛开的季节。
陵国同明国的交界处还在尸横遍野,战争才平复,那些战死在战场的两国士兵还没人来得及去收殓尸身,陵国这边就有一辆颠簸的马车缓缓驶向了明国。
这是陵国战败后送质子前去求和的马车,车上的人正是陵国洛皇的长子洛长颜。
护送质子的人不多,加起来一共不超过三十人,个个都是面容颓败,恹恹无力的模样。
马车经过两国边境时,陵国的士兵纷纷抬眼好奇的张望这辆马车,知道是质子的马车后,便纷纷摇头,气愤的捶地叹气。
反观明国士兵却格外兴奋,眼里挑衅的看着对面的陵国士兵,差点又把两国好不容易讲和的战事又挑起来。
陵国的质子马车很快就到了明国的都城皓京。
皓京的百姓都好奇的挤到街上来看这位从陵国而来的皇室质子,可当他们看到马车上走下来的灰衣少年时,却纷纷愣住了。
不止百姓,就连接待的明国官员都有些怀疑眼前的少年是不是真的陵国皇室。
毕竟他看起来真的太瘦弱了,年纪也小的可怜,脸上五官倒是生的不错,就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脸色青白,眼神无光,让人觉得好像下一秒他就会直接脱力倒地。
就这样一副短命鬼的样子,谁敢相信他是明国皇室啊。
于是就有明国官员直接质问护送而来的人:“你确定他真是你们陵国的皇室?你们可想好了,若是敢送假的质子来,我们明国也不是吃素的。”
陵国护送质子的官员叹口气,信誓旦旦的保证:“我确定他真是我们陵国的皇子,只是……”
陵国官员压低声音,看了一眼洛长颜的方向,对明国官员悄声补充:“只是他生母不受宠爱,他也不讨我们陛下的喜,所以才这幅样子。”
明国官员一听,立刻明白过来事情始末。
“不是假的就好。”他道。
质子一进城,理当先去拜见明国的皇帝,护送马车的陵国护卫将质子送到城里,跟明国官员交接完,便直接告辞离开了。
于是质子便只能独身一人去面见苏氏皇族的皇帝,且不仅现在,今后他也只能独身一人面对异国他乡的苦难。
于是看着这个瘦弱的质子,所有人都几不可闻的摇摇头,在心里唏嘘。
这孩子确实可怜,就是不知道他这个样子,能不能活到陵国来接他回去呢?
然而不管旁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有多么可怜,或者复杂,身为质子的洛长颜神情却始终一如既往的淡漠死寂。
那样子好像什么东西都再激不起他心里的波澜,他冷静的不像是一个十一岁的孩子。
直到他接到明国皇宫的召唤令,跟着引路的人进入皇宫见明国的帝王时,在一个路过的走廊偶然看到一个少年,一直不变的神情才终于有了变化。
那是洛长颜和闵冬的第一次见面,他穿着一身灰衣,眼神灰败阴翳的站在一树开满海棠花的走廊阴影下,而闵冬则在走廊的海棠花树下,沐浴着明亮的日光执卷看书。
不同他满身的风尘灰败,闵冬那时在海棠花树下,穿着一身华贵精致的衣袍,衣袍上的铃铛珠玉被阳光折射出明亮的色彩,更映得他模样隽秀,眉眼清澈,恍若神灵般令满树海棠皆失了色。
洛长颜是从接引官员的口中知道他的名字的。
“闵冬殿下,您还在练剑呀?”
“是的周大人,这位是?”
“他是陵国来的质子,下官正要带他去见陛下。”
“哦,原来是陵国来的质子殿下,失敬失敬,在下苏闵冬,见过质子殿下!”
不同于别人居高临下的赤裸怜悯或者鄙夷不屑,洛长颜在眼前少年的眼神中只看到了一片赤诚和温和。
他甚至是笑着对自己说出这句话的,像是一簇柔光四溢的阳光,笑意温柔又干净。
不知道为什么,洛长颜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有些挪不开眼睛,甚至有些自卑踌躇的慌乱遮掩住眼底的阴翳,害怕被他看到。
愣了许久,他才在接引官员不悦的一声:“质子殿下,我们闵冬殿下在同你说话!”
洛长颜才从嘴里慢吞吞的吐露一句简短的话,他说:“洛长颜。”
这样简单的三个字有些过于冷淡了,但这其实并不是洛长颜心里真正的体现,实际上他心里已经乱了,正因为心里慌乱,所以才用嘴上的冷漠镇定来遮掩自己。
不过即便是他这样冰冷的态度,闵冬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仍旧笑着对他说:“我也住在皇宫,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质子殿下都可以来找我,我会尽力帮你。”
洛长颜低下头点了点。
旁边的官员看不下去,直接对闵冬抱手示意,“殿下,我先带他去见陛下了。”
便直接带着洛长颜离开了。
洛长颜见过当时的明国皇帝苏志后,便被安排住在了皇宫一个偏僻的长门殿中。
他年纪幼小,即便在陵国也没到出宫自立府门的年纪,所以苏志便没有将他安排在宫外的质子府,而是放在了自己的眼皮底下。
闵冬也没有到自立之年,他也住在皇宫的棠华殿,但是同洛长颜的长门殿相隔甚远,所以两人虽然同在皇宫,却自从那日廊下第一次见面后便很长时间没再见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