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靳沉的恢复算是不错, 他也是能忍住疼的,左腿腿骨裂处采用进口钢板做内固定,右腿属于高能量损伤打着外置固定架, 上半身的几条刀口刚拆了线。

  虽说老祖宗常讲伤筋动骨一百天,但每个人的骨折愈合周期不尽相同, 也不能彻底不动弹。

  受雇的特护小张经验丰富, 在商靳沉的小腿处每天都垫一块小枕头,帮助血液回流, 尽量使得病患伸直膝盖,减少肿痛带来的麻木感。

  夜深人静的时候,商靳沉总不放心地摸摸自己的腿,他的手指轻微有点扭伤,咬牙用着力掐大腿, 确保自己的下半身还存在。

  徐舒意身为主治医生,每天早晨会专门进入各个病房查房, 了解病患的情况。

  不过时间很短,毕竟有三十几个病人都在他手里管着。

  商靳沉摸了几天的规律,又委派小张在门口观望,发现每天徐舒意从7:40准时开始出发,最后到特护病房的时间是8:15。

  也就是说,他能有三十秒到两分钟的光阴,与对方见个短面。

  小张立在门口像哨兵一样,远远瞧见一抹清俊的白影现出庐山真面,转身拿起暖水壶直接往出走,创造清净的二人世界。

  徐舒意恰好进门, 几个小护士众星捧月地跟着他,其中一位将商靳沉的晨间血压、体温、用药情况递交给他认真看了一眼。

  特护小张不在现场, 徐舒意只好走到商靳沉的身旁,问他的饮食、睡眠、大小便等日常起居方面相关的情况,叮嘱病患按时服药,多吃蛋白质含量高的食物。

  若是以前,商靳沉会不耐烦地潦草应付。

  如今不同。

  徐舒意问他睡得如何,商三能将简短的一个字,硬扯出二十几个字的长度,连夜间小解的次数有点多,夜壶用得实在感觉很不卫生,导尿管能不能再插上也快问出嘴来了。

  徐舒意说,“那我跟李阿姨讲一下,骨头汤不要喝得太多,汤里的营养没多少,其实磷和脂肪含量更多,你最近两周需要以躺平为主,鸡汤喝多全部变肥肉了。”

  商靳沉直接掀开病号服上半截,新拆线的伤口狰狞可怖,将他壁垒分明的腹肌割成几瓣似的,足见当时车祸的惨烈情况。

  “我也觉得最近不运动的话,肚子好像有点出赘肉了,我现在平摊着只能看见自己的脚尖,徐医生您帮我看看是不是变胖了?”

  他一口一个您,叫得徐舒意鸡皮疙瘩快起了满身。

  淡漠地应付说,“我只负责你的腿,上面的部分,这边的建议是开点碘尔康每天擦三次,你的特护就可以帮你擦,我感觉有点红肿,避免创口炎症。”

  又将目光转移到右腿侧的外置固定架,因为是穿透机体的,这部分的消炎尤其重要,掏出一次性医用手套,每一根手指都戴得妥妥帖帖。

  商靳沉想看他在做什么。

  迎来徐舒意的一句警告,“老实点。”

  商三蓦得一动不动,仅剩着眼珠子在眼眶里来回转动。

  徐舒意检查好外置固定架的松紧,避免商三来回挪动乱移动,警告他说,“使用外架可避免力线改变,否则等你恢复个2、3周的时间软组织挛缩,骨折会移位而不愈合,那就麻烦了。”

  商靳沉对他进门这一大套的说辞其实并不感冒。

  他特别想聊点别的,但又无从下口,只能将快要脱口而出的话硬生生咽回去。

  换成徐舒意会感兴趣的话题,“医生,我大概还得躺多久?”

  这才是商家三少爷应该问出来的话,如今他出车祸的报道已经遍布半个华国了,股价的震动以及后续的麻烦正源源不断地涌现。

  为此,他的老父亲商凌云不得不重操旧业,代为掌管诺达的所有事宜。

  幸亏他老爹还年轻,才五十几岁。

  商靳沉忽然唏嘘道,“我若是死了,连个继承人都没有。”

  徐舒意道,“你现在想生儿子?”

  商靳沉嘴角一弯,“我是在感慨,出车祸的一瞬间,我发现我竟然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很多心愿没有达成。”

  “若是统统归咎成一个问题。”

  徐舒意无心理会他的真实盘算,拿起新拍的片子对照窗外,认真地端详着图片里的情况。

  商靳沉剖心剖肺的话才刚开始,对话是一种双向的行为过程,仅是他一个人说,没人接着,愈发像是自言自语。

  我的骨头一定比我长得好看。

  商靳沉抬手摸了摸嘴角,思忖着继续说点什么。

  徐医生说话了,“你好好养病,等腿好了,还不是有人排着队要给你生继承人。”

  啊????

  商靳沉道,“不是,你怎么要走了。”抬手要看手腕,结果根本没有戴手表。

  心说,这才两分钟啊,徐医生!!

  徐舒意放下片子,“我还有几个病人要看。”双脚摆出欲走的驾驶,连四大天王请来都拦不住的。

  商靳沉不能轻易移动,只能说,“再稍微等个半分钟,你们医生不是每天都要围着病人打转?”

  “我现在很需要您的帮助。”

  徐舒意双手往兜里一揣,“你可以再请个陪聊。”

  不然嘴闲得挂蜘蛛网了。

  商靳沉尝试要抬高脖子,奈何下半身分外不给力,人病如山倒,动辄疼痛难忍冷汗如瀑。

  “徐医生,你......那微信里说?”

  徐舒意已经走到门口,淡淡飘出来一句,“我的工资是医院发的,又不是你发的。”

  啊啊啊~

  商靳沉用扭伤的手指勉强捏住鼻梁,闭目沉思。

  不对。

  他不能被徐舒意牵着鼻子走,车祸之前,分明他才是主导者。

  可能是病房里太无聊了,导致他看见熟人会产生强烈的依赖情绪,尤其徐舒意还是他的主治医生。

  话说,主治医生每天只往病房里来两分钟,这合理吗?

  小张打好暖水回来,要给商靳沉擦脸擦手,尤其他的手背刺着滞留针,皮肤底下一片青紫,需要热敷来散淤。

  商靳沉只好全部交给对方处理,自己保持着挺尸的姿势,闭目养神。

  蓦得问道,“小张,你有女朋友吗?”

  小张轻快地帮商靳沉按摩胳膊和身侧,“正谈着一个呢,怎么了,商总您为什么对这个好奇?”

  商靳沉想拿他和徐舒意举个例子,后来觉得不妥,毕竟对方只是个受雇人员,作为雇主,没有必要与雇员之间讨论私密的问题。

  哼道,“居然能把我给难到,真是不科学。”

  小张戴上一次性手套,要给商靳沉清理外架侧的伤口。

  居然发现商先生直勾勾盯着他的双手,眉头紧皱成一团,眼神充满戾气。

  小张小心谨慎说,“我会小心碰触伤口的,您若是疼了,一定要哼一声。”

  同样的位置,徐舒意碰了为什么不疼?

  商靳沉道,“不想扣工资的话,你可以再试试。”

  又说,“你的特别护理证下午拿来我看看。”

  小张立马不敢动了,手脚轻飘飘地像用羽毛拂过,虽说商总裁比其他难伺候的病患稍微好那么一点点。

  但也只有一点点而已。

  小张咂摸出点味儿来。

  只要徐医生今天跟商先生交谈地比较畅快,那么面前这位吃喝拉撒需要靠人的总裁,连吃最苦的药都很平易近人。

  商靳沉忍痛叫对方清理干净创口,单手要从床头柜摸来手机。

  小张连忙阻止道,“商先生,您现在不适合玩电子产品,如果您觉得无聊,我给您把电视打开,徐医生说您这两个星期必须要静养,保证两条腿先消肿才行。”

  搬出徐医生的话,肯定具有非同寻常的威吓力。

  商靳沉道,“我没想玩手机,我是打算买点电子书,要不然你帮我买。”

  第二天,徐舒意来查房,小张照例去打水。

  门口与他交接的小护士们一个个笑颜如花地问,里面躺的病患究竟是不是电视上说的那个诺达地产的老总啊

  倒不是说谁花痴的意思。

  不过商靳沉全身消肿消淤了之后,原本的帅气确实浮于肤表,外加多金的身份地位,极容易散发出些吸引人的魅力。

  帅哥就是帅哥,高位截瘫也是帅哥。

  徐舒意问,怎么今天才发现病床上摊着一位名副其实的钻石王老五?

  小护士们笑嘻嘻道,“商总昨晚给每个小姐妹送了一大包零食,全是进口的。”

  医院有规定的,不能接受病患的礼物馈赠。

  但是零食不算啦,零食那么好吃,怎么能算是收受贿赂呢?

  小护士们叽叽喳喳给徐舒意口袋里塞零食,意图拉他一起下水。

  徐舒意拒绝说,“没事,你们吃吧,我从不吃这个。”

  护士小姐姐才不相信,调侃他太仙男了,好歹来人间也尝尝凡人的味道,不要搞得那么不食人间烟火。

  徐舒意只好勉为其难收下两包饼干一包牛奶。

  迈进商靳沉的病房,他正闭目养神地听着电子书,选择的清润男中音正在朗读医学名著《骨折必读》。

  商靳沉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看似睡着了,实际上密长的睫毛不停振动,仿佛一只狡猾且善于伪装的蝴蝶。

  徐舒意越听电子书的声音越熟悉,简直像从他自己嘴里含到温软的程度,再缓慢而柔情地倾诉向某人的耳朵。

  徐舒意蓦得耳根一烧。

  走过去一把摁住手机,欲要强行关机。

  商靳沉立刻不装了,反手捂住手机屏幕,结果满满地抓住徐医生的手。

  满分诧异问,“你的手指怎么这样凉?”

  徐舒意挣开他的大手,揣进白袍的兜里不停摩擦。

  “我看你是不是起死回生了?”

  眼神睇了一下手机屏幕,“这个声音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