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一等货色>第14章 真的魔鬼

  鲜血喷涌的刹那,迟寄无力地软下身体。

  游判扑过去接住他,迅速褪下外套垫在他身下,将人平放地面,双手紧紧按着伤口。抬头间,看到了被警方制服的邵永,脸上还带着残忍的笑,怒从中起,游判烧红了双眼,被一种暴力本能驱使着,想要冲上去砸碎对方的脸。

  恰在这时,迟寄艰难地咳了两声,瞬间拉回游判的理智。

  “迟寄——”

  游判低头,不敢放开按着脖子的双手,然而刀片深深划破了动脉,他的手掌根本堵不住源源流出的鲜血。

  垫在身下的外套很快被血浸湿,迟寄的后脖,侧脸,发丝全泡在血中,在他苍白的肤色上显得触目惊心。咳嗽之后,唇色立马变得黯淡,微张着想要呼吸,发出的却是几声艰难的空喘。胸口像是无力承担呼吸的动作,起伏得那样微小。他半阖眼皮,似乎在看着游判,又似乎没看,目光很快涣散了,风采夺人的眼睛就这样被掏成一对空洞的冷珠。

  “别睡......迟寄......坚持一会儿,医生就在这里......”

  游判努力呼唤着迟寄的意识,手上不敢放开力道。心脏像老旧的录音机,每跳动一下,就撕拉出一声刺耳的悲鸣。

  救护车是和警方一同抵达的海边,一直守候在后方,这时,医护人员已经冲刺过来,小心地将迟寄放上担架。

  护士用止血纱布替换掉游判的双手,紧急地把人往救护车上送,游判踉跄着跟在后面。

  将邵永拷上车后,李船跑过来:“他指缝里藏着刀片,是下定决心要杀人,我们都被他摆了一道。”

  游判赫然偏头,一双赤红的眼睛将李船吓了一跳,脸上隐隐透着一股凶狠:“邵永本来没必要这么做,他肯定还有把柄在卢横全手上,查!还有卢横全!立刻给我抓过来!”

  “是!”李船心脏砰砰直跳,待游判跟着上了救护车,全身仍被余悸震得发麻。

  车上,医生紧张地进行抢救工作。

  血终于被止住,但迟寄已经昏迷,监护仪上的指标正在不断下跌,医护人员团团围住了他,坐在对面的游判只能勉强看到他那只掉落的手。死气沉沉的白。

  游判烦躁地抹了把脸,双手搁在膝盖,微微打颤。

  救护车一路飚至最近的医院,众人推着担架直奔抢救室,游判几次想要看一看迟寄的脸,都被医护人员的肩膀挡住了。最终,他被关在抢救室门外。

  机械地坐上陪护椅,盯着地板,心里一片空茫。

  一旦想到可能会永远见不到迟寄,剧烈的恐惧感就会捏住他的身体,意识在庞大的绝望感中沉没。

  对于迟寄的死亡,他为何会这般恐惧?

  是因为可惜那张难得的脸吗?

  或者是遗憾无疾而终的暧昧游戏?

  游判的思维浑浑噩噩地蹭动,脑子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原因。

  不知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被人打开,游判应声抬头,走到医生面前。

  医生取下口罩,长舒一口气:“病人暂时脱离危险了,家属可以放心。”

  “好......”游判嗓音沙哑,医生走后,便立在原地愣愣地盯着抢救室。

  俄尔,护士推着病床出来。他连忙让开路,又僵硬地跌跟上去。终于看到迟寄的那刻,他的心脏开始前所未有的跳动,那张脸掩在呼吸罩下,头偏向一边,随着病床微微摆动。脖子缠着雪白的绷带,手上吊着血袋和透明药水袋,身体薄薄一片,被子仿佛都是一种负担。

  他被救活了,却好像随时又会再次死去。

  游判慌乱地冲了一步,鬼使神差地牵住他的手。骨骼入掌的瞬间,胸腔那股莫名的不安猛地尘埃落定,愕然间,他理清了自己纷乱的思绪。

  害怕迟寄死掉的原因只有一个——

  他想要继续牵住这只手掌。

  ......

  刑侦一队,两个高大的身影正快步前往审讯室。

  “由邵永指证,卢横全招供了数起恶性竞争和凶杀案,待证据整理齐全后,检察院将正式起诉卢横全。”李船说,“邵永的家人在国外被监视,所以他不得不完成任务,在海边时假借投诚,令警方放松警惕,趁机对迟寄动手。总体来说他还算配合,将所有事情巨细无遗地交代了,只有一点——”

  大门推开,李船说出最后一句:“他不承认自己杀了慎泽。”

  几名警员从单向玻璃前回头,接连喊了声“游队”,游判冲他们点头,示意里面的人出来换他。

  邵永双手缚着手铐,搁在桌面,看到游判进来后,勾起一抹笑。

  游判不紧不慢地拉开椅子入座,也冲他一笑:“慎泽不是你杀的?”

  邵永后靠身体,满脸无所谓:“你们换再多人来问也是一样的,人真的不是我杀的。我现在已经坦白了那么多起命案,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差别?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谁来都没用。”

  游判不像之前的警员那样继续逼迫他承认,而是顺着他的话头,闲聊般地开口:“是不是卢横全派别人解决了他?”

  “不可能。”邵永说,“你以为养一个唯命是从的杀手这么容易吗?卢横全威逼利诱了我十几年,才勉强让我们的雇佣关系稳定下来。我是唯一一个,在他手下负责特殊业务的人,这点我可以肯定。”

  游判似乎很满意他的坦白,对此没有提出任何质疑,他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邵永,片刻,他说:“我相信你。”

  邵永连续几日被警员严厉训斥,猛地受到如此温和的对待,心里不由自主对游判产生了些微好感。他坐直身体,摆出认真聆听的态度准备配合游判的下一个提问。

  “帕德不是只有卢横全一人想要那块地吧?”

  邵永闻言一怔。

  的确,杀害迟寄正是为了抢夺那块土地资源,卢横全隶属董事会,他的个人想法不会完全影响集团决策,参与土地争夺,是帕德全体高层的一致决定。

  最终敲板的人自然是——

  “我不知道。”

  邵永一反常态,模棱两可地推脱起来。

  “卢横全是你的主雇,你尚且还敢出面指证,怎么反倒不敢提一句厉权?”游判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因为在你心里,厉权更可怕?”

  “没......”邵永嘴唇不受控地颤抖了一下,不满地瞪着游判,“你问我这些做什么?我只管交待自己的罪行就可以了,你要是真的怀疑厉权,那就自己去查,我什么都不知道。”

  游判遗憾地耸了耸肩:“看来你记性不太好啊。”

  “什么?”

  “你忘了我在海边说过什么吗?”游判脸上始终保持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

  邵永目光一震,难以置信地说:“你当初说的那些话是真的?你真的愿意为我申请减刑?”

  游判满脸沉着:“警方办案,偶尔会和罪犯交换一些条件,邵永,你如今还算有用,不要蠢到放弃活命的机会。”

  邵永陷入深思,良久,他破釜沉舟般咬牙道:“你如果真能兑现诺言,我可以告诉你一些关于厉权的事情。”

  游判摊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好整以暇等他开口。

  有了他的指证,卢横全这辈子不可能再获自由,要是能一举把厉权也制裁了,那他就再也不会受制于这个可怕的集团,家人也再不会有性命之忧。

  把心一横,邵永道:“其实在帕德,厉权和董事高层分了两个派系。”

  无论屋内屋外,大家都支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听邵永讲述。

  “帕德表面看是厉权一手创办的,实际上暗地里由几位董事扶持,几名董事、包括卢横全在内,背地里和黑势力组织勾结,最开始选中厉权,便是看他年轻有头脑,想要找一个能干的集团傀儡,一方面能迷惑警方,一方面也方便控制集团。”

  “你们只要抓到卢横全,顺藤摸瓜扯出那群董事不难,但他们背后的黑势力组织恐怕不容易抓获。双方合作隐蔽,基本不留线索,组织又在国外,国内难以插手。”

  游判没有告诉他国际警察求助的事情,只是认可地点了点头,“你继续。”

  邵永继续说:“最开始厉权的确受董事控制,但是渐渐的,他开始分裂高层,创建了自己的派系,将董事会专制下的帕德分拨为两派,自己逐渐有了实权。”

  “其实,我在卢横全手下办事,和厉权接触的时间不多,自然不算特别了解他。卢横全那群人并不是好惹的,他们的势力盘根错节,又有黑帮撑腰,厉权一个年轻人单打独斗,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分权夺势,他只有比那群董事更可怕,才能做到如此。”

  游判对此深以为然。

  邵永试探地问:“所以你们现在怀疑厉权杀了慎泽?”

  游判说:“慎泽死亡当晚卢横全有不在场证据,而你又坚称自己没动慎泽,嫌疑人自然只剩下厉权。”

  邵永机灵,很快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眼中迸射出兴奋的光:“你们抓了厉权,对不对?”

  游判笑而不语,却是默认。

  “厉权肯定会猜到是我在帮警方。”邵永身体急切地朝前,几乎要从座位上站起来,“游队长,你要兑现承诺,等厉权落网后,你会为我减刑的是吗?”

  游判还是不出声,脸上的笑容开始朝着一个古怪的方向蔓延。

  邵永熟悉这种笑,这是他每犯下一起凶杀案后,面对死者时的那种得逞的冷笑。

  希望訇然倒塌。

  “你——你什么意思?!”邵永瞪着眼睛,“你骗我?你他妈骗我?!”

  游判慢条斯理起身,整理着袖口:“我没骗你,我的确会按照在海边说的那样做。”

  “放你娘的屁!”邵永此刻终于看穿了游判的本质,和他与警察毫不沾边的长相一样,这人的内心也绝没有正气可言,承诺对他根本一文不值,“你在海边明明说好,只要我配合就可以减刑,你他妈的现在用完就反悔!王八蛋你利用老子!”

  他想要扑过去动武,一旁的警员正要上前帮忙,被游判抬手拒绝。他一脚踹开桌子,攥住邵永的衣领狠狠砸向墙壁。

  “我在海边说过的话可不止这一句。”凑近了,在惨白的灯光下,游判终于暴露了他眼中血腥的杀意,“我还说——你要是敢对迟寄动手,我就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邵永如遭雷击,惊恐地瞪着游判。

  “你应该庆幸我被一身警服约束,不然,你不仅死得难看,还会死得很痛苦。”游判猝然撒开手,仿佛极有耐心地帮他整理着凌乱的衣领。

  但邵永无法忽视他眼中的森然寒光,浑身战栗着,不敢再让他触碰自己,畏惧地往后耸了一步。

  游判无所谓地收回手,朝邵永深深一瞥,迈步出了审讯室。

  “老大,恐吓犯人,还是你会。”李船追着游判的脚步。

  游判说:“谁告诉你是恐吓?”

  李船猛然想起之前游判殴打罪犯的骇人画面,身子打一哆嗦,换了个话题:“迟寄怎么样了?”

  “在医院住了一周,情况差不多稳定了,今天出院,一会儿我去接他。”游判说。

  李船说:“回家多补补吧,那么瘦一人,流那些血,感觉都快流干了。”

  “不用你操心。”游判说着,前面忽然开了一扇门,窸窣人声涌出来。

  “什么情况?”

  “是厉权。”李船沉下声,“今儿得放人了。”

  游判瞥来一束严厉的光。

  “你别瞪我啊头儿!”李船喊冤,“我们这次利用卢横全的罪行把他叫来警局问话,就算刚才邵永指出这人有问题,但现在我们手头一点指向他的证据都没有,二十四小时到了再不放人,他的律师团队能把警局掀翻了!”

  游判烦躁地斥责,“知道了,住嘴吧你。”

  彼时,厉权踏出审讯室,面朝着游判的方向,款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