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莱曼遗迹所在的村落建筑全部是以石头、砖、柚木等材料搭建,保持着这片土地最为原始的风貌,只普及了最为基础的水、电设备,而且供电时间每日仅有短短五个小时,大多数居民还是更习惯使用油灯照明的方式。

  这座村落里的人全部都是古时一个大祭司的后代,他们代代守护着一块雕刻有图腾文案的石头,在当地人口中这是一块守护之石,能够免除厄运。

  大祭司名为苏莱曼,因此这块石头也被称为是苏莱曼之石。

  既然能免除厄运,制约也算厄运一种,抱着这样不靠谱的念头,侠客现在解除制约的宗旨变成但凡能试的都试试看。

  可这块苏莱曼之石却并不在村落内,而是位于一个距离村落百米远的地下古城中,这座城市在两百多年前因为一场地震而陷入了十多米深的地底,连同这块石头一起再也不见天日。

  前来探寻的人有很多,但大多数都无功而返,一小部分甚至死在了古城里。

  库洛洛他们的来到并未遮掩来意,但村落里的长老却完全不在意对方的目的是他们的守护石,还友好地给人安排了一户人家借宿。

  毕竟对于他们来说谁也都没见过这块石头,虽说是祖辈口口相传的宝物,但谁也都没什么真实感。

  长老年轻时见到不少人为这块石头送了命,见又来了一拨年轻人,甚是还劝了一句,“来这看一看就回去吧,好多人把命都丢在那儿了。”

  库洛洛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在问清他想得知的答案后,几人在村落中休息了一晚便前往了遗迹里。

  古城中的空气含氧量都和地面不一致,一般人甚至没法在里头待上半个小时,而他们整整待了两天两夜。

  地底的布局像是个复杂的迷宫,里面深不见底,但意外地保存完好。库洛洛和侠客在分析好路线后分头行动,飞坦派克跟着他,芬克斯和侠客一起行动。

  只用了四十多个小时,他们就找到了苏莱曼之石。

  “古城能保存这么完好都是因为这块石头的功劳吧。”侠客敲了敲那块半人高的岩石,上面的图腾已经完全看不清了,“如果强行拿走的话,这里八成要塌。”

  “看来是真的有守护的含义。”库洛洛看着破损的岩石,上面留下全是时间的痕迹。这个古城很深,他们人还在地下,真的要塌了话出去会变得非常麻烦。

  芬克斯开口,“真想拿也不是没办法啊。”

  “不用了。”库洛洛道,“和解开制约也没什么关系,又这么大,就让它继续待在这里吧。”

  几人从地底出来又花了一点时间,等赶到村落时所有人都是灰头土脸的,顶着村民们惊讶的目光,他们都进屋冲洗了休整了一下。

  库洛洛最后一个洗完,他换了身衣服,头发都还是湿漉漉的,原本该很习惯的事情,不知怎么的,耳边好像有个声音在提醒他,“要吹头发。”

  这里没电也没吹风机。

  库洛洛下意识在心里回了一句,随即一愣,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他都没想到能被伊路米影响的这么深。

  他喝了两口啤酒,夜风凉爽又舒适,正感觉无比惬意时,眼前虚影一闪,天秤突然出现!

  库洛洛微微一顿,正准备从口袋拿出手机就想到这里根本没有信号,这意味着接不到短信,如果伊路米有工作的话,他没法提前收到消息。

  但之前也不是没发生过此类情况,也算正常。

  令他没想到的是,在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之后,天秤的虚影再次出现。

  这个意外的情形让库洛洛不由怔住,从绑定制约到现在,天秤在短时间内这么频繁地连续出现,这还是第一次。

  而出了这种情况的人居然会是伊路米。

  一般来说就算一天有两次工作,伊路米也不会安排在同一时间里,毕竟这样不好估算惩罚的严重性。

  按照对方的谨慎,在下次犯罪前伊路米就会先把上次的罪给赎清。

  而且如果是同一时间内密集杀人,按照之前测试,这也该归于一次犯罪才对,会出现两次天秤就意味着这是两次不同的犯罪。

  伊路米的工作大多单调又充满一致性,不外乎就是杀人,区别只是在于杀几人,怎么杀人,像这样犯下两次截然不同的罪不想用都知道有问题。

  库洛洛本能感到了不对劲,他马上拿出手机,但这地方一点信号都没有,哪怕他想打电话确认都不行。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了手机一会,他倏然站起身。

  库洛洛知道自己用不着过于在意,杀手的工作在极高的利益下本身就伴有着极强的风险性,这种意外是在合理发生的范围内。

  况且伊路米不会有失手的时候,揍敌客的顶尖杀手从不会在没有必胜把握时出手。

  但明晃晃的两次犯罪实在太突兀了,这简直不像是在工作时宛如仪器般程序化的伊路米会干出来的事,况且看天秤垂下的幅度直接到底就能大概知晓这罪不轻。

  库洛洛思索着,忽然脑海中闪过了一句话,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现在是16号,正好到了那通电话里伊路米说过的来找他的时间。

  因为在遗迹里,又加上的确不在意这件事,这导致库洛洛一点没有留意过日期,他还不想那么快就见到这大少爷。他们现在不过才分开两个月半,将近三个月而已,而他的计划中可是打算消失差不多半年再去找伊路米的。

  手机因处于待机状态两天,现在也快要没电了,不赶紧离开的话顶多再过一两个小时就要关机,这样就只能明天回市区后才能联系到伊路米,确认对方情况。

  还有一种选择是现在就出发,这里到市区不过三百多公里,开车的话最快四个小时左右就能到。但恢复信号用不了那么久,顶多开百来公里就够了,他能提前联系伊路米。

  要选哪个?库洛洛想。

  这很可能是对方逼他出现的方式之一,他们两人被制约捆绑得极紧,一方出事另一方必然会受到影响,但他不知情,就算有惩罚也绝不可能重过伊路米。

  他大可以当做没发生,任凭伊路米折腾自己,反正这大少爷非常识时务,只要知道这条路不通,也就不会再试第二次了,这些惩罚就当做是给他的教训。

  选择不去理会,才是摆脱对方没完没了腻歪与监控的最好方式。

  库洛洛那双黑亮的眼中倒映着不断跳动的火光,他站在原地半晌,过了好一会才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转身走到了屋内。

  “走吧,我们现在回市区。”他说。

  侠客几人还在优哉游哉的烧烤,闻言一愣,“现在就走?不是说明天再回去吗?”

  “我在两小时内看到了两次天秤。”库洛洛说,“但这里没有信号,我无法确认具体情况。”

  短时间内出现两次天秤,可他们团长可什么都没干,那就是伊路米那边的情况。

  几个蜘蛛暗中交换了眼神,没多说一句话。

  侠客点头道:“好。”

  几人速度很快,全都回到了车上,但才关上车门,飞坦就见驾驶座上白雾冒起,缩小版的库洛洛出现在了车内。

  这次是七岁左右的模样。

  原本库洛洛要开车,现在没办法了。

  他和侠客换了个位置,坐到了后排,原本后面三个人还有点挤,换成小号的他后倒是宽敞了不少。

  侠客一边发动汽车一边诧异地问,“伊路米去盗窃了?”

  按这惩罚降临的时间以及年龄推算,盗窃之物的价值还很大。

  “可能是他委托的附带要求。”库洛洛道,“一会还会有第二个惩罚。”

  就如他所说的一样,在车子开了半个小时后,第二次惩罚降临。

  小臂骨折声在安静的车内非常明显,左臂位移带来了尖锐的刺痛。库洛洛面色不变,随手把扭曲的小臂重新接了回去。

  七岁的身体显然禁不起这样粗暴的举动,但他没去在乎。

  “揍敌客到底在干什么?”芬克斯拧紧眉问,他也知道伊路米肯定在工作,因此问的是另一件非常尖锐的事。

  ——揍敌客突然犯下两个截然不同的罪,是为了什么?

  飞坦狭长的双眸散发着寒意,他瞥了眼库洛洛,对方却只是提了提嘴角,没作回答。

  一般来说在不知情的状态下,杀人罪的惩罚都是往下挪一档,库洛洛是B档的骨折,那伊路米很可能是A档的截肢或者流血性重伤。

  这种程度的伤当然也算严重,但如果是伊路米的话应付起来不会有没问题,况且又有念在,能出什么事?

  理智来说,库洛洛去不去市区都无所谓,但……

  或许是心底那抹隐隐的不安带来了犹豫,那日通话背后隐含的潜台词库洛洛没去在意,可现在回忆起来却哪里都不对劲。

  ——那不像请求,那像是通知。

  等距离市区还剩一半路程时手机就有了信号,可上面没有伊路米发来的任何行动前的通知与电话。

  库洛洛直接打通电话过去,那头处于关机中。

  这可不是少见,这是第一次发生,通常他找伊路米,对方只要不在工作几乎都是秒回秒接的。

  像这种玩失联从未发生过。

  你想做什么?闹脾气也该有限度!

  库洛洛面无表情地想,他觉得自己应该得有点火气,至少面对伊路米这样咄咄逼人的态度时,不该再这么平静。

  可完全没有,库洛洛发现比起怒意,他心底里更多是在想伊路米此刻的情况。

  七岁身体,受着重伤,不能回家,估计猫在城市中的某一角等他,现在的风里充满了湿意,马上就会下雨。

  还故意关机。

  苦肉计?他觉得自己会吃这套?

  库洛洛忍不住的在心里叹气。

  ——你这是想让我找到你,还是不想让我找到你?

  ……

  初夏季节气温不算太高,在下雨后反而还有些湿润寒冷,现在已是傍晚,但在市中心的一个高档酒店外却被警车围得水泄不通。

  还有不少身穿制服的警察将市区内几个重要交通要道围住,不允许任何车辆与人出入。

  好奇的市民皆被赶离现场,站在酒店外的警察面色凝重,在警车交错的灯光下,现场的气氛紧张又压抑,空气中都是风雨欲来的血腥味。

  议员乌I德离奇死在了一场极其重要的外交晚宴上,而在十日后便是大选的最后一轮投票的日子,作为最得民心的有力候选人之一,他的死亡很难不让人想到是否是争权夺利下的阴谋。

  现在城中的大小酒店、旅社等场所都在被严格地盘查,地铁、火车等区域更不用说,连机场都停飞了好几趟航班了。

  不仅如此,这次来访的他国公主所佩戴的国宝之一——安妮斯之心也下落不明。这简直是安保上的重大失误,警察查了所有的监控,却连罪犯的踪迹都没发现一丝一毫。

  犯罪者有几名,是否是团队作案,一切的一切都无从得知。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或许杀了议员的根本不是普通的杀手。”有人议论道,“如果是这样我们根本查不出什么结果……”“闭嘴!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另一道声音声嘶力竭的怒吼着,“封锁市区内所有交通路段,我不管来的人是谁,让他插翅难飞!”

  “是!!”

  就在距离警方重重包围的中心区旁,变小的伊路米虽然没到插翅难飞的地步,可也确实有了些小麻烦。

  两次的惩罚给他带来的是身体的缩小和严重性失血的重伤,如果是原本的身体倒没什么,可这种惩罚如果放在一个七岁孩童身上就难熬了很多,即使用钉子暂时止住了血,身上五六个已经伤到内脏的窟窿所带来的负面影响,都在提示着他这具身体已经濒临极限了。

  到了这种极端情况时,揍敌客家那苛刻到残忍训练的好处便完全展示出来了。

  就算如此身体状况非常不利,伊路米也依旧保持着清醒的意识和基本行动能力,甚至只要给他休息一晚的时间,哪怕只有七岁的身体素质,自身超强的恢复能力也能将身体调整到较好的状态。

  幼小的黑发杀手拖着过大的衣服走在无人的街巷中,这座城市在来之前他就看过地图,整座城市的每一条线路都像打印般清楚的刻在他的脑海里。

  市区中心的边缘区域有一片待拆的老城区,巷子复杂且无监控,里头几乎已经空了,只有偶尔几户人家还在。这种地方很适合躲藏,按伊路米的潜藏技术,即使警方的人就在他一米外,也绝对发现不了他的存在。

  但有制约在还是被动了很多,他现在身体缩小没有衣服,伤口也没法处理,一个满身是血七岁的孩童出现在街面上一定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哪怕易容了也没有意义。

  而他又不能杀普通人,这种情况下再失去念肯定是最为不妥的选择。

  当然,伊路米还有好多种方式能立刻离开这里,之所以最后选择躲藏而不是离开只是为了那个单方面的约定。

  今天到了电话中他通知对方来找他的时间,在零点到来前伊路米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雨滴越来越大,伊路米靠在街巷深处的角落里听着外头警车呼啸而过的声音,那双漆黑到不见底的眼中看不出一点情绪。他现在进入了“绝”的状态,连呼吸都杳不可闻。

  身上的血迹被简单地清理过,但因为雨水难免又滑落在地面上,形成了几个小小的红色水坑。

  他的身体冷得像冰,所有储存的能量都在修复着这具破损的幼小身体。

  一国至宝安妮斯之心被他握在手中,他拿起来看了看,在这么暗的光线下,这块宝石依旧璀璨夺目,迷人至极。

  但伊路米对珠宝没什么兴趣,会去偷是因为委托,只不过这次委托却是他故意选择的。

  库洛洛真的想要躲起来的话,没人能够找到他,他只能用这种自损一千的方式把库洛洛给逼出来,而对方会不会如他所愿,这答案就连伊路米自己都不知道。

  他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这是第一次。

  幻影旅团的团长从不会对失去兴趣的事物多做停留,只要库洛洛决然想走,那便谁都找不到他的痕迹。

  黑发杀手擦了擦脸上的血,用舌尖舔掉,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

  受伤对于他来讲是家常便饭,也是训练的一环,疼痛从不会对他造成任何负面情绪或者抵触,但库洛洛会。

  那个人能轻而易举地调动他的喜怒,完全出乎意料。

  这对杀手来说本该是禁忌,是触碰到死穴的命门。

  漆黑的夜空看不到一点繁星,雨滴却不断砸落在地面上,老城区只要没有外面的警车声响,安静得就像个鬼城。

  看不见的压抑和黑气笼罩着黑发杀手小小的身体,库洛洛这种随性的作风对他而言已经到了忍受的极限,他需要对方做个选择,为他自己做个选择。

  上次那通电话是他给库洛洛的最后通牒,如果库洛洛这次会来找他,那么他就暂时把对方消失两个多月的事当作没发生过。

  但如果没有来,还继续躲着他的话,他就要遵循内心里最直接的想法——用尽一切手段杀光旅团,再把库洛洛关起来。

  旅团是那个人的归所,是他生命的延伸,他会如此有恃无恐,在除了对自身能力的肯定外,旅团的存在也占了很大部分的原因。

  那些蜘蛛们都是障碍,只要有他们在,库洛洛就不会彻底地属于他。

  但反过来说,只要没了旅团,库洛洛不就只剩下他了吗?

  阴暗又暴戾的念头充斥着脑海,有那么一刻伊路米甚至无法压抑自身的杀气。先前没有考虑过这件事完全是出于制约合作的融洽,以及库洛洛一直以来都十分配合的态度。再加上想要杀掉旅团所有人,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需要非常周密的计划和安排。

  如果库洛洛能一直维持着先前和他相处的模式,伊路米也能暂时不去考虑太多。

  但一切都因为对方一意孤行的离开而变了,库洛洛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这一切都是你的错,库洛洛。

  伊路米想着,不由轻轻一笑,脸上流露出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残忍愉悦。

  他不想库洛洛死,只要对方永远待在他身边就够了,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哪怕把人变成傀儡也行,至少这样的库洛洛能完全在他的掌控与监视下,更不会离开了。

  至于如何杀掉旅团的事可以和西索合作……那个男人的目的就是要和库洛洛打一场,而旅团对西索来讲其实也是个妨碍,他们两个之间完全可以好好地谈一谈。

  伊路米歪了歪头,如深渊般的眼空洞到吓人,但嘴角却噙着浅浅的笑意。

  他现在都说不清楚库洛洛究竟选哪个会更满足自己心底最真实想要的,对方能出现固然很好,但若能一劳永逸地彻底断了对方的后路,似乎会更加完美,这样就不会再有碍眼的人了……

  已经十一点半了。

  伊路米估算着时间,他抬头看了眼又变大的雨势,走到了一个废宅里,换了个藏身之处。

  伤口又开始流出血液,仅凭钉子的控制已经不够了。可伊路米完全不在意,他还要再等一会,等到凌晨后店铺全部关上,他就潜入医院给自己做最简单的治疗。

  就凭着警方的那些警备对他而言,和如入无人之境也没有任何区别。

  等治疗完了,他就可以换个城市,等恢复原身后再回去。

  雨越下越大,寒冷的雨滴溅落在地面。

  伊路米心下打算着,忽然意识到了一点——他居然从未想过库洛洛会出现的可能性。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情绪占据了整个心脏,难受的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伊路米有些疑惑,不禁伸手摸了摸,过了许久,他才慢慢垂下手臂。

  他早就知晓对方的选择,做这么多,或许只是在等自己的答案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