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死,该杀的杀,该抓的抓,或许对于大元,对于其他人而言,这场突如其他的兵变已经算作是结束。

  可这对于白慎言而言,还远远不是。

  破碎了大半的面具被摘下,躺在床上的罗柠,苍白的面容毫无血色,哪怕是那道道的伤疤都仿佛在此时泛起了白,双眼紧闭着,即便此时毫无意识,可一双眉眼也紧紧皱起,充满了痛苦之色。

  她身上被包扎着,伤口很多,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最大的,就是腰背部的那处刀伤,也正是因为那处刀伤,让罗柠不得不以一种稍稍侧身的姿态躺着。

  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

  白慎言就坐在她的床边,轻轻揽着她微微侧身的腰际,眼底愈演愈烈的愤怒几乎要焚烧一切,又有着浓浓的心疼,那种感觉仿佛自己的心脏都要在此时似被人活活锤烂了一般。

  至深至极。

  她目不转睛的盯正在把脉的白胡子御医老头,他据说是御医院里资历最老,也是最厉害的御医。

  因为年纪太大了,除非重症急症之外也用不到他出手,而此时,他已经是所有人唯一的希望了。

  除了在那场兵变中不幸被杀的之外,几乎大部分的人都汇集到了这里。

  宫里,宁夏殿。

  能进的进,不能进的殿外更是站了一大群。

  比如黄皖,白禾,皇后等坤泽都在殿里,而女皇,白巍,罗毅等人则都在殿外,女皇都在这等着,谁敢走?

  更何况他们也是关心罗柠的情况了,要不是罗柠有所准备,再加上白慎言力挽狂澜,只怕他们所有人都要被白英和白梁杀了不可。

  气氛,凝重而压抑。

  殿内,白胡子老御医终于睁开了眼,继而缓缓收回了搭在罗柠手腕上的手指,抬头看白慎言双眼通红,一脸杀气的模样,深深地叹了口气。

  “如何?”白慎言心下一沉。

  其实她已经知道答案了,可她还是想问,抱着一丝丝或许微不足道的希翼。

  “世子,老夫我治不了。”

  老御医叹气;“将军的伤好治,可毒难去。”

  “这毒,老夫我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只知这毒该是慢性之毒,它虽不会立即要人性命,但却会让人的五脏六腑,四肢经络都产生无比剧烈的痛苦,活着生不如死。”

  “如不尽快寻找解决之法,只怕将军她……”

  白慎言瞳孔一缩,牙齿咬的咯吱作响。

  白禾嗓音沙哑;“杜御医就一点办法没有了吗?”

  “老夫自当尽力而为。”

  他尽力,但谁都听出了画外音,他没有一点把握。

  黄皖看了眼白慎言,叹气道;“不管以后如何,现在首先是要让将军治伤,至于解毒,之后在想办法便是,天下之大一定会有解药。”

  众人听后纷纷点头。

  但白慎言却攥紧了罗柠的冰凉的指尖,沉默不语。

  她知道的,如果这毒来自于小世界,或许黄皖的话有道理,毕竟万物相生相克乃是世间定理。

  但如果这毒是来自于十天大世界的话,小世界里不可能会有解药。

  眼见老御医再度搭上罗柠的腕脉,只片刻后就写下了一张药方送到外面去煎药时,异变突生。

  “唔!嗯——”

  痛苦的闷哼声连带着身体不断痉挛抽搐着,罗柠忽然咬紧牙关,满头大汗淋漓而下。

  “罗柠?”

  “罗将军……”

  白慎言瞳孔一缩,俯下身抱住罗柠,手伸过去摁住她不断挣扎着的肩膀。

  “柠儿?”

  但罗柠瞳孔猛然睁开,眼底布满了血丝白瞳,她已然什么都听不见,也都感觉不到了。

  剧烈的疼痛刺激着神经,罗柠只能感觉到腹部肌肉像是被利刀刺着,四肢像是被火烤着,脑袋像是被车不断碾碎重组。

  痛的她几乎无法呼吸,喉咙上气不接下气的快要窒息。

  几息之后,连压抑不住的那几声闷哼呻.吟都带了几分朦胧破碎。

  望着她这般痛苦不堪的样子,而白慎言除了摁着她,防止她失去意识后自残外,她发现自己竟是什么都做不了。

  视野仿佛在被火烧,让白慎言不受控制的落下了眼泪。

  很快,煎好了的药就被急匆匆送进来,热气腾腾之中,苦涩难闻的味道弥漫开,让人作呕。

  老御医解释道;“这药方里添加了很多珍贵药材,味道虽是不好,但效果该是可以,哪怕不能解了这毒,也不会加重将军病情,快给将军喝下看看是否能缓解毒性。”

  白慎言蓦然回神,赶紧接过婢女送过来的药碗,那药碗还带着几分烫意。

  但白慎言却不管不顾,她想要喂罗柠喝下去,可罗柠此时不断抽搐乱动着,牙齿却是咬的很紧。

  黄皖焦急道;“一起摁住她,把住头,要先把药……”

  说着说着,黄皖忽然住了口,只见白慎言一声不吭的将药碗凑进嘴边,一口喝下些,然后低下头吻住罗柠,用舌尖慢慢抵开她的牙关,在将药一点点的尽数渡了过去……

  众人皆是沉默下来。

  就这么看着白慎言温柔的,一口一口的,慢慢将药给罗柠喝进去。

  苦吗?当然苦。

  光是闻着那味道就知道。

  但白慎言仍然做了,不觉得烫,不觉得苦。

  可这样真的能压住罗柠的毒性吗?其实没人知道,但他们都如此期盼着。

  或许是因着这药真的有效果,又或许是毒性间断性的退去了些,反正喝完了药后,罗柠不断抽搐着的身体慢慢平静下来。

  也微微睁开了眼。

  可即便如此难过,她也还在笑,嗓音低哑飘忽的仿佛下一刻就此消失了一般。

  “我没事,别担心。”

  “白慎言,不能放了……他……”

  白慎言知道罗柠说的是白梁,可她死死瞪着眼睛,直到溢出了一抹血泪来。

  ……

  阴暗的牢房里,有令人作呕的腐烂味道扑鼻而来,光线昏暗之中,一身狼藉又满身是血的少年身影瘫软在地。

  地牢里阴暗潮湿,不时有各种虫子四处乱窜,爬过他的身上,但他都视若无睹,亦或是无法再有任何反应。

  直到寂静无人的地方忽然有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直到近在眼前。

  投下的阴影,他连想看看是谁都做不到,但他知道是谁——

  来的也只能是谁!

  阴森,潮湿,腐朽,只有一盏油灯照耀在这处昏暗的地方,继而响起的脚步声繁多又急促了下来,继而带了许多抬东西的摩擦声,甚至还有嘶嘶疏疏的某种动物声音。

  能听到但看不到,更加让人毛骨悚然。

  即便白梁也是。

  他已经想到了许多,可他现在被白慎言卸掉了下巴,挑断了手筋脚筋动弹不得,像一条狗似的苟延残喘着,连自杀都做不到了。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死的。”

  白慎言蹲下来,目光在这阴暗之地血红的仿若恶灵;“罗柠身上所痛苦的一分一毫,白梁,我都会千百倍的奉还给你。”

  “来人,上刑——”

  剥皮。

  刀刮。

  鼠咬。

  剁肉。

  蛇嬉。

  可即便这样,白慎言还是不解气,她怎么能解气?!

  越气她手上的动作就越狠,可即便这样也不能让她觉得痛快,想到如今还躺在床上饱受折磨的罗柠,白慎言就恨不得将面前这混蛋千刀万剐。

  可还不行,不能让他就这么痛快的死掉……

  忽然。

  有什么声音在脑海中,就仿佛炮竹声响似的,发出了“砰砰”两声。

  白慎言蓦然身影一震。

  下一刻那声音越发急促,大概十多息后转化为了女人熟悉的急切音调;“白慎言,白慎言听得到吗?”

  “金铃!”

  “太好了,终于能联系上你了。”

  脑海中,那边金玲的声音也似乎松了口气;“你在哪儿?现在什么情况?阿瑾怎么样了?”

  她的问题一大堆。

  白慎言是不知道为什么金铃能忽然联系到她,不过想来这人在十天大世界该是也费了不少力,又也许是她将总将这人打废了,才会让金铃有可乘之机。

  但不管哪一种,对于现在白慎言来说,这都无疑是一道曙光。

  “她中毒了,你知道怎么解吗?这是什么毒?”

  白慎言简单描述了一下罗柠的情况,金铃沉默下来,想了想说出了一个名字。

  “应该是钩吻情鸩。”

  白慎言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金玲不在这边,她也看不到罗柠现在的模样,而且她在十天大世界之中掌管的是系统部,并非医务部的人,所以也不是十分肯定。

  但不管她的答案是不是,对于小世界而言,就像白慎言之前所想的一样,这毒无解。

  金铃沉默片刻;“所以白慎言,与其这样痛苦下去,不如就……给她一个解脱吧。”

  “你也知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还有最后一个小世界你就成功了,别忘了这才是我们的最终目的,不要因小失大。”

  白慎言目光沉沉;“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她当然也知道金铃说的其实也没错。

  对于现在的情况而言,或许这么做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这本就是她的目的。

  也是让罗柠可以不在痛苦,就此解脱。

  下一个轮回结束,最后一个轮回结束,她就能彻底唤醒白瑾行。

  但……

  白慎言不想这么做;“我记得你们系统部是有一个共享系统的对吧?”

  金铃怔了怔,猛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白慎言,你是想……”

  “我记得你研发出这个系统能力的时候,还到家里来炫耀过,我记得的,共享生命,能做的到吧?”

  金铃叹息;“你想要以这种方式共享她的痛苦是吗?是可以一试,但是……”

  她还是不太理解;“你知道的,这样也只是治标不治本而已,痛苦和生命会平摊,它会减少但不会消失,或许你们会多活上一些日子,可最后还是会死的。”

  白慎言合了合眼;“没关系,那就一起疼,再一起死就是了。”

  金铃还想在劝;“这并不是个好的选择。”

  白慎言只是笑,扔了手里的鞭子向外走;“可金铃,这里是小世界。”

  “她如今不仅仅是白谨行,她首先还是罗柠。”

  罗柠不会主动求死,哪怕她在疼在苦。

  金铃沉默下来,片刻后回答她;“好,我知道了。”

  “我会通过最后之作将这部分力量都传给你,但白慎言你要知道,使用了这个超负荷的力量之后,最后之作会彻底崩溃,下一个世界,你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它会死吗?”

  “不会。”

  金铃回答她;“系统是不会死亡的,它会重新回到十天大世界进行重组。”

  ”好,我知道了。”

  白慎言倒是不在意它在不在;“来吧,没了就没了,反正它除了一开始时会告诉我一些基本情况外也没什么用。”

  未了又忍不住吐槽;“你们这系统部也该更新一下了。”

  “……”金铃无语。

  “……”最后之作都快哭了知道吗。

  ……

  白慎言快步回到殿里的时候,罗柠已经累的睡着了,但即便如此,她的脸庞仍旧紧紧扭曲在了一起。

  彰显着她的情况如何不堪。

  周围有黄皖在,白禾在,罗毅也在,除此之外还有两个负责看守在这里的御医。

  见白慎言匆匆忙忙的进来,一进来就让他们都出去。

  罗毅脸上还缠着绷带,转头想说什么,可一看见白慎言好了一些的脸色,到嘴的话立马就变成了;“你找到解药了吗?”

  但白慎言不言不语。

  “白慎言,你……”

  被白禾一拉,罗毅只好闭了嘴,最后不情不愿的被拉着离开。

  罗柠说是睡着了,但她其实睡的并不安稳,也只是闭着眼睛休息而已。

  白慎言让所有人都出去,她自然也听到了,慢慢睁开的眼,眼底血红遍布,看起来骇人的很。

  “怎么了?”

  “金铃联系到了。”

  白慎言坐在了床边,伸手拉着她冰凉而轻微抽搐着的指尖。

  “其实你知道这是什么毒对不对?”

  罗柠没吱声。

  和白慎言不同,她身为十天大世界的管理者,虽说也不可能知道全部毒物,可不管怎么说,大名鼎鼎的钩吻情鸩还是听说过的。

  她不说话,白慎言也没再继续说,就只是笑了笑,转移话题;“等你好一些了,咱们还要成婚,咱们还要去云游四海呢,罗柠,你想去哪?”

  “我觉得湖湘大河不错,还有黄山,我们去爬山怎么样?”

  “还有还有……”

  她嘟嘟囔囔着,罗柠就只是听着,然后笑,唇角勾起的弧度带了几分僵硬;“这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白慎言微怔,失笑;“金铃也是这么说的。”

  这的确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但对于罗柠而言,这却是她所想要的一个选择。

  她还放不下,这是她这一世作为罗柠的牵挂。

  所以她还不想死。

  但她也同样舍不得白慎言跟着她受苦。

  所以她什么都不说。

  但罗柠其实也想不到金铃会联系上了,也想不到白慎言会做出了这个选择。

  如果白慎言采纳了金铃的建议,她也会支持,但索性,白慎言真的很懂她——

  十一月初的时候,云城下了好大的一场雪,这也是今年的第一场雪,雪花纷纷扬扬的,给这片土地铺上了一层白。

  没人知道罗柠是怎么好起来的,也没人知道白慎言为什么会忽然病倒了,哪怕仅仅一日而已。

  就像没人知道罗柠其实并没有好,她还是会疼的,也没人知道其实白慎言也命不久矣了一样,哪怕她还在笑。

  这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罗柠曾经还是想劝白慎言放弃,但她到底没在说出口,她知道白慎言是不会放弃的。

  或许对于她们而言,这也是一个最好的选择,不是吗?

  她们会成婚,也会去看山,看海,看能看的风景,走想走的路。

  然后,她们也会一同死去。

  死在下一年的茫茫雪季。

  “下个轮回,我也一定会找到你——”


第六卷 玄幻世界的残废长老和毫无记忆小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