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太阳是老板最爱的那种社畜,总是早出晚归,一天上十几个小时班,每天过着早五晚八的生活,一周上七天班,除非天气不好,否则从不休息。

  沉浸在学习里的时候,时间通常让人觉得过得很快,洛河把眼睛从笔记里拔/出来往外看,远山已经变得灰蒙蒙,她才反应过来,一天要落幕了。

  洛河吃过晚饭,又去操场散步消食,熟悉一下环境,溜达两圈后鼻子都通了才回来,看了看时间,洛爸洛妈应该都下班了,她拨通电话。电话那头很快接起,是洛妈。

  “呵呵下晚自习了?”

  本以为会有的疏离感瞬间消散,洛河静了一会儿,强忍住哽咽,平复了心情才嗯了一声用作回应。

  “这次呵呵竟然没有抗议名字?诶,不对吧,这个点不是应该还没下自习吗?发生什么事了?”洛妈一开始还没注意,这会儿反应过来就着急了。

  “昨晚空调开低了,有点不舒服,现在已经好了。”

  “那就好,要多注意,多喝开水,盖好被子,一个人住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然我真的很不放心。”洛妈絮絮叨叨地说着曾经说过无数次的话。

  洛河只一声又一声地答应着,鼻腔再次泛起了酸气,眼眶里也酝酿出湿意。

  月亮被云遮住,小风也已刮起,随时可以来一场说下就下的雨。此时万事俱备,只欠她一滴还未滚落的眼泪。

  电话那头传来小孩的哭喊声,充满了求生欲:“姐姐,姐姐救我!”

  其中夹杂着洛妈幸灾乐祸的笑声,“远水解不了近渴,你姐姐在学校现在可救不了你。算了算了,老公你别打了,都打一个小时了!”

  洛海的哭哭啼啼断断续续,“家暴是不对的,不能总是打小孩的。”

  然后,那头传来他更大更惨烈的哭嚎声。

  洛河:“……”什么悲伤,什么鼻酸,在这一刻都随风而逝。外头又是一片大月亮地。

  她沉默了一会儿问:“发生什么事了?”

  不问还好,洛妈被这么一问,笑得更大声了,“今天你爸把你弟的零花钱没收了,然后你弟报警说他贪自己的钱,让人家警察叔叔赶紧来主持公道。”

  洛河:“……”就、就离谱。

  大概是打完了孩子,洛爸接过了电话,温声细语问:“囡囡在学校怎么样?钱够不够用,要好好吃饭,注意身体。”

  洛河听着那头与爸爸温柔叮咛交织在一起的凄惨哭声和幸灾乐祸的大笑声,心里却被温情填得很满。

  因为虽然对爸妈来说她才离开家一天,但对于她来说他们已经太久没见了,久到她甚至以为彼此之间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

  洛爸又关怀了好几句,要挂断了,洛河才劝道:“洛海哭得好可怜,不要再打他了。

  “爸爸知道的,今天不会再打他了。你在学校好好学习,有事给爸爸打电话,不用操心别的知不知道?”

  洛海得到了洛爸的承诺,这会儿也喜滋滋地过来凑过来跟洛河说:“谢谢姐姐,姐姐我最爱你了。”

  洛河接受了蠢弟弟的爱,并给他送上了如山重似海深的同情。毕竟今天马上就要结束了,爸爸却只答应了今天不打而已。

  一通电话,让洛河漂浮不定的心安稳了下来。她在这里有家。

  可是随后,她又想到了自己的龙爹,一个大龄孤寡、属性男妈妈的公龙。自己突然不见了他会不会担心?会不会怒而奋发一举修成龙神打破世界壁垒来找自己?

  会的吧,洛河既期待又不由地叹气:所以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爸妈和龙爹?

  晚自习,高三十二班的同学们都把头埋在书桌后,在知识的海洋里畅游。门“吱吖”一声响,有几只不专心的脑袋抬起头来。

  进来的是班主任蒋云泽,后面是个没见过的女生。蒋云泽站在讲台上,拍了拍手将所有人的目光引到自己身上。

  “我们班转来了一个新同学,名字叫蒋听枫,将会跟你们一起生活学习,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相处,好了你们继续写作业吧,有什么事下课休息再说。”

  说完他指了指最后一排靠后门的位置,让蒋听枫暂时坐那儿,旁边靠走道的位置正坐着个戴眼镜的男生,不像被打发到角落的堕落分子,反而像个乖学生。

  蒋云泽警告地看了她一眼,满脸都写着敢搞事就弄死你,自认为事情交代完毕了,他转身离开教室。

  蒋听枫不满地回瞪他,连自我介绍都不给说?那我还偏要说!等人一走,她就站上了讲台,将手撑在讲桌上就开始发表自己的演讲。

  “大家好,我叫蒋听枫。蒋是蒋云泽的蒋,你们猜的没错,我跟他是一表八万里的亲戚,而且是平辈,虽然他年纪确实有点大了。听是听见的听,枫是枫叶的枫。很高兴高中生涯的最后一年能和你们一起度过,希望在这一年里我们能一起给彼此都留下深刻的回忆,并在桐乡一中的校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因此,首先,希望班长能站起来,让我认一认。”

  那个坐最后一排靠走道的眼镜男生默默站了起来,他不自在地推了推眼镜,颤巍巍举起了手,尴尬地说:“那个,是我。”

  蒋听枫半点不尴尬,“原来是你,我的新同桌!很好,我超级期待——”

  她没说完,门开了,蒋云泽面若冰霜,正站在门口看着她。蒋听枫虽然不怕他,甚至不怕他跟家里告状,但作为被抓包的人,难免会有些不好意思。

  “你来啦?你不是说你有事要忙吗?这么快就忙完了?”蒋听枫还站在讲台上,那幅不慌不忙的姿态,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老师,蒋云泽是迟到的学生呢。

  “蒋听枫!”他吼了一声她的名字,但看到教室里还有一大片脑袋在竖着耳朵听,他没有继续说。蒋云泽也不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训人,他觉得十七八岁的大孩子,自尊心强,要脸得很。

  所以哪怕是到现在,蒋云泽血压都被她气上来了,也还保持着基本的理智。他把到嘴边的怒骂咽回去,“蒋听枫,你跟我出来一下。”

  “那什么,我的书还在这儿,要不我先放我位置上去?”蒋听枫指了指讲台旁边两摞厚厚的书,一脸无辜地问。

  蒋云泽觉得自己离吸氧只有一步之遥了,在被她气得英年早逝和离开这里之间,他选择自己的命,“把书搬到桌上以后,来办公室找我!”说完转身就走。

  蒋听枫看着他气势汹汹的背影,不解地歪了歪头,与坐在讲台下第一排的同学对上了视线,她问:“蒋老师生气了?”

  同学:“……很明显是的。”

  蒋听枫撇撇嘴,一手一摞,抱好自己的书往最后一排走去,边走嘴里还边嘟囔:“他怎么气性这么大?对肝脏不好吧,要不我给他约个全身体检?”

  耳朵很好使的同学们:“……”

  办公室里,蒋云泽带着一肚子的气等了十五分钟,也没看到她的人,顿时更生气了,他是了解过蒋听枫过去的人,她一直就不是个听话的乖孩子,转学到这里来,除了蒋云泽的原因,也是她家里想让她长长记性。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才第一天,这态度就这么不端正了。

  正当他准备跟蒋听枫的母亲打个电话聊聊时,蒋听枫终于出现了,她一点也没有让别人等她而感到抱歉的自觉,大步走到他办公桌旁,还自己主动去把隔壁空着的椅子挪了一个过来,自顾自地坐下。

  “人来啦人来啦,你叫我来找你做什么?”

  蒋云泽忍不住额角抽搐,“你怎么现在才过来?”

  蒋听枫对此的解释是她要整理课桌,“不是把书往桌上一丢就可以的,要按习惯整理好,这样下次要拿的时候才不会出现找不到的情况,浪费时间。”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活儿,按科目整理还是按最近常用或者复习进度整理,都是很讲究的。

  蒋云泽:“……”你他妈的哄鬼呢?我怎么听说你以前根本不读书?

  蒋听枫觉得蒋云泽对她有很多误解,“我虽然成绩不好,但是态度还是很认真的,而且我觉得你听说的那些都是别人的偏见,我从来没有主动惹过事,都是别人上赶着——”

  “对,别人上赶着来挨打,左脸挨完换右脸。”蒋云泽打断她的话,随后表情一僵,“等等,我要说的是这个吗?”

  蒋听枫一脸乖巧地坐在那儿,双手放在膝盖上,标准的“我什么也没做”的姿势,她瞪大眼睛,惊讶地说:“我怎么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来找你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蒋云泽:“……”就是你东扯西扯,把我都带跑偏了,还说风凉话!

  “你怎么不说话?”蒋听枫还问他,“你要是实在记不起来,我就先回去哦,你也先去忙你的,等你想起来了再跟我说,好吧?”她说着就要站起来走人。

  “等等,”蒋云泽手一伸,拦住了她,“你给我闭嘴,现在开始一句话也不许说。”

  蒋听枫觉得这有点难办,她是很想听话的,但是她觉得她这嘴吧,总是有自己的想法。比如路见不平,就要上去哔哔两句,有什么不满,也要哔哔两句。

  于是她张了张嘴,蒋云泽在她发出声音前大声说:“我让你去自己的位置上自习,你为什么不去?你还自作主张在讲台上说些乱七八糟的话,还打扰别人的自习!”

  蒋云泽说完后,身心由内而外感受到了一阵愉悦之情。反应过来后,他瞳孔一震,他竟然因为没被蒋听枫带跑思路并成功带跑了对方而感到骄傲!

  他为此感到深深地羞愧。

  他觉得蒋听枫有毒。

  荧光灯发出明亮不刺眼的光,照在蒋听枫乌黑柔顺的头发上,反射出点点的白。办公室里此时只有他们两个人,此时没有人在说话,气氛开始显得凝重。

  蒋听枫超小声地说:“因为你忘记让我自我介绍了,所以我只好自己的事情自己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