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眼睛跟随楚鸣鹤的移动方向转着, 整齐划一牢牢锁紧这个密闭空间里唯一的、新鲜的活物。那些眼睛是长在岩壁上的不明生物,暂时没有攻击性,但却将本就窒息的环境衬托得更像如坠地狱。

  楚鸣鹤用精神领域探测附近有没有魔兽, 这时, 一道微弱的, 类似敲钟的声音由远而近传来,钟声如鼓点般密切,速度逐渐快起来。

  前方是分岔口,楚鸣鹤往右一侧头,一道迅捷的黑影忽然出现,细长身影裹着呼呼厉风直接冲上来!

  楚鸣鹤瞳孔骤缩, 手掌啪一声合拢, 幻化出精神屏障,挡住狠戾的致命一击———魔兽被反弹到岩壁上, 砸穿红色眼睛使它们发出尖锐惊叫!

  楚鸣鹤往后退居半步,昏暗光线扑朔迷离, 袅袅血尘中, 一张怪脸露了出来。

  体形只有小鹿一般大, 两只恶魔般的尖角昂扬向上翘起,额头上猝然睁开第三只天眼, 红色眼瞳泛着阵阵毒光。它叫声极其古怪, 像撞击黄钟, 让人脑仁剧痛还产生一定幻觉。

  SSS级精神系魔兽“梦魇”, 异能:催眠。

  楚鸣鹤抖开剑鞘, 一剑扎进梦魇的喉管, 瞬间紫黑色的脓液溅了出来, 不知是否有毒散发着迷幻的腥味。

  楚鸣鹤用指腹轻轻抹开嘴角的血迹, 两眼昏黑,梦魇一个分裂成两个三个四个…

  这时候,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精神系魔兽的致幻异能:催眠发动。

  楚鸣鹤耳边炸响一片惊雷,闪电横蹿劈落地面,四季场景交替进行,一会儿晴空万里,一会儿暴雨成灾,眨眼间风雪欲来,犹如被丢进漩涡里不断呛水窒息的人,最后定格在冰川雪山里,雪片夹杂着冰霜拍打在肩上,楚鸣鹤被冻成雪人,骨头缝冷得咯吱作响。

  这是他八岁时,在尼比鲁星。

  他在寸草不生的荒野里艰难行走,不断昏倒然后被冻醒,只知道如果不将身体运作起来,就没有生还希望了。

  一个男人在最后一次昏迷时捞起了他。

  这是管家“张承泽”,也是后来“麟火”地下组织创始人张清麟。

  “不,不要过来…”

  楚鸣鹤伸出手阻拦,眼前是一根粗大的针管,闪着危险的寒光。往上是张清麟颤抖的、凶恶的、狠戾的眼睛。

  思考半晌,放下针管,张清麟眯起眼睛,用哄孩子的语气柔声说,“你刚才救了谁?”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楚鸣鹤只记得他的血脉是阿加雷斯雪豹,他把那个落尽冰封之湖的孩子救起来,架起湿透的黏重的身躯,安置在林中安全屋里。

  “阿加雷斯雪豹,那是上古世纪最危险的生物之一。”

  张清麟喃喃自语,右手像钢钳般攥住楚鸣鹤的脖子,不在乎他呼吸越发颤抖。

  狂风呜呜作响,楚鸣鹤眼睛都睁不开,“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清。”

  张清麟垂眼看着他,冷淡道,“你不该和那孩子扯上关系。他是兽灵之祖的‘灵魂容器’,阿加雷斯有诅咒的血脉,和他接触过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诅咒的血脉…是吗?

  张清麟扬手高高举起针管,透明蓝色液体随着晃荡,在苍白天穹下闪着微光,“我要让你忘掉这一切。”复加重语气,“不对,是你必须忘掉这一切。”

  楚鸣鹤猛然抓住脖子上的手,牙关里挤出几个字,“为什么要我忘掉他?”

  “我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啊…”

  “他是我们的试验品,为了档案库机密性,世界上不能有人和他产生联系。”

  “你必须是清白的,这是你父亲的要求。”

  “对不起。”

  “小鹤,张叔叔这是为你好。”

  最后的视野里,只看见张清麟沉着面无表情的脸,对准楚鸣鹤颈侧大动脉,毫不犹豫将注射器推送进去。

  意识想打碎的拼图,哗啦散开,再也拼凑不起来。

  “喂!”

  楚鸣鹤被叫醒,他扶着剧烈喘气的胸膛,手肘弯曲撑着地坐起来,头发湿漉漉的,

  脖颈源源不断淌着冷汗。

  抬起头,一个虚幻的身影逐渐清晰,小苏郁右手垂在身侧,拿着一个倒干净的铁盆,一张无辜的脸俯视望着他。

  “我怕你晕厥回去,所以才倒下去的。”

  楚鸣鹤揉着疼得要命的太阳穴,瞥了一眼,舒出一口气。

  “谢谢,我刚才发生了什么?”

  小苏郁会想起刚才发生的画面,脸上表情瞬变,狰狞、哀叫、到底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就这么倒在地上抱着头一下又一下撞着地面。

  喉咙干涩发紧,过了会儿绕开话题,施施然说,“你中了梦魇的异能“催眠”,陷入幻境,不过幸好我赶来了,就猜到你这种温室里的花朵遭受不了。”

  小苏郁嘲讽一笑,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叉着手道:“真不中用,还指望拿到兽灵之核呢,现在都还没到地心最深处,你接下来要怎么办?”

  楚鸣鹤将汗湿的军装外套脱下来,胸膛脊背冒了很多冷汗,苍白的脸平添一份颓废的、充满压迫感的美。

  “没什么办法,接着向前走,直到拿到兽灵之核。”

  小苏郁瞥了瞥他,“之后的路可是危机丛生,遇上魔兽你就这么一次次下去?”

  楚鸣鹤抖开头发上的汗珠,冷静回答,“我只能如此。”

  小苏郁轻哼一声,嘴唇抿了抿,表情略微扭拧,他好奇到底是谁能让楚鸣鹤不惜付出生命代价也要拿到兽灵之核。

  耸耸肩,小苏郁无可奈何摊开手,“随便你吧,反正我不会跟你进去。”

  楚鸣鹤回头勾起嘴角,笑容弧度礼貌温柔,嗓音轻轻的,“送到这里就好了,谢谢。”

  “别总是跟我道谢啊。”

  小苏郁鼻子泛酸,狠狠眨了眨眼盯了会儿黑黢黢的穹顶,然后望着楚鸣鹤略带蹒跚的背影。

  那俊逸背影微躬,没有昔日挺拔修长,华贵的衣服变得皱巴巴的,沾惹上洞壁尘灰。拿着骑士剑的手指痉挛颤抖,但每走一步又是那么义无反顾,哪怕前方是不能生还的无间炼狱。

  小苏郁沉默地、艰涩地目送楚鸣鹤消失在黑暗深处。

  眼神呆愣半晌,终于自言自语道:“你是我见过最傻的大人。”

  匍匐在荆棘遍布的路上的楚鸣鹤打了个喷嚏,脚步鬼使神差顿住一下,脑海里浮现小苏郁清秀、稚嫩、真诚的面容。

  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楚鸣鹤掐着走到麻木的大腿,撑着身体勉强走了几步。

  当啷一声———锋利剑刃从汗湿掌心脱落,地上砸出袅袅尘埃。

  已经行到四级洞穴,这里的魔兽精神力更加强大,楚鸣鹤的精神屏障受损严重,裂开蛛丝般的裂痕,让魑魅魍魉乘虚而入。

  就在此时,眼前出现一座大而空的方形祭坛。

  探险者的尸体沿着石阶往上递增,路过时楚鸣鹤不经意斜瞥了一眼———只见干瘪的头骨中露出一双狰狞暴突的眼睛,死不瞑目盯紧前方,左手被旋扭折断,右手扒紧头顶上的石阶,仿佛用力抓住什么,或许前方有神秘宝藏吸引着、诱惑着,引领他一步步爬向深渊。

  目光越过尸山血海向前望去,一片青白烟雾弥漫着,祭坛中心透出一束幽微火光,蜡烛似的一闪一闪跃动。

  忽然———

  “哈哈,别白费力气了,这座祭坛会吃人,没人能从它口中逃脱。”

  楚鸣鹤脚步一顿,朝声音方向望去。

  岩壁上红色眼睛静默闪烁着,光影勾勒出一道残缺不全的轮廓。

  那人脑袋被斜削掉半边,喉管噗噗冒血,只有一只手垂在胸前,隆突的指节握着军用水壶,铝合金的边生锈变形。下半身隐匿在黑暗里,但仔细观察发现他的双腿已经没了。

  到底是何方妖魔,能将一个人类残害成行尸走肉的样子。

  探险者用完好的手朝火焰方向一指,“那就是兽灵之核,不过我劝你做好准备。”

  布满血丝的眼睛深深望着楚鸣鹤,“不然也变成我这样的下场。”

  楚鸣鹤瞥到他嘴角戏谑的弧度,闪了一下就消失了,“你是谁?”

  探索者没有回答,喉咙里发出两三声干笑,“我也想拿到兽灵之核,据说普通人得到它就可以拥有无穷力量。但你也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我可以百分百笃定世界上没有人能得到它。”

  “你脚下的就是我队友,死得很惨吧。”

  “谢谢提醒。”楚鸣鹤完全忽视他语气里的嘲讽,握着拳直接走上祭坛,带着势不可当的狠绝气势。

  探索者气急败坏在后面大叫,“你真要上去?疯子!”

  终于,楚鸣鹤看清了“吃人的祭坛”。

  妖魔鬼怪群魔乱舞,白得如同枯萎蜡烛的脸,上面没有五官,只长着张满尖牙的口器,尖叫着,嘶吼着,团团围住楚鸣鹤,伸出细长尖锐的手指,锋利的长指甲闪电般往楚鸣鹤身上刮。

  说是人间地狱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