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收拾◎
楚鸣鹤右手拿着通讯器, 与那头交谈什么。食指指尖一下一下地轻轻敲打合金盖子，动作不紧不慢。
随着敲击的轻重急缓，精神力平稳有序地涌动, 楚鸣鹤的绝对领域渗透到方圆百米。
虽然普通人类看不见, 但周苏郁却能感受到脚下的焦土变成了网格状的蓝色海面, 看似平静无波，里面却暗流汹涌。上方悬浮着细小的金色光点，交织成片，头顶是浩瀚无垠的黢黑苍穹，仿佛海沟最深处的深渊漩涡——这是每一个精神系能力者的控制领域，有人叫做心理能量磁场。
楚氏的族谱可以绵延到几千年前的中古世纪, 他们是高等人类的亚种, 拥有普通人类失传已久、与自然生灵神脉相通的精神力。
林野倒在地上扭曲成蛆，嘴里迸发一阵阵惨叫。
“楚鸣鹤我*你大爷！”
污秽, 肮脏的咒骂响彻云霄，白蝙蝠群被惊扰, 哗啦啦地从树丛飞向天际。
周苏郁忍无可忍, 可楚鸣鹤却好整以暇, 只是偶尔向他投来安抚的目光。
周苏郁问：“我帮你骂回去？”
其实没有置林野死地的必要，周苏郁更担心楚鸣鹤被抓进去, 即使知道他很有分寸。
楚鸣鹤结束通话, 面色如初的侧脸从对讲机离开, “不用。”
周苏郁盯着楚鸣鹤平静到冷酷的脸, “别弄死了, 他留着有用。”
林野被折磨的只剩半口气, 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 胸腔剧烈凹陷, 嘴角溢出滚热的血水，瞳孔无法聚焦，空洞地望着楚鸣鹤的眼睛。
楚鸣鹤冷冷地瞥了一眼，右手举起虚空一握，精神领域如退潮般收束，在掌心化作一个光点，然后慢慢消散：“放心，他没事。”
周苏郁蹲下用树枝拨了几下林野的脖子，饶有兴致地打量，“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啊。来，吱一声给爸爸们听听。”
独角射手是平衡系灵兽，撕裂的伤口以惊人速度愈合，林野耳朵一动，仰头吐出一口血沫，愤怒至极地咆哮，“没事你*啊！”
楚鸣鹤淡道：“我用了不到七成力，对S级确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副作用。”
“你！”
林野翻过身就想踹他一脚。可转眼就被周苏郁摁住脖子，喉管被铁链般的力道绞紧，膝盖骨遽然一疼，身体重心向地面倾斜，顷刻间被重新打趴到地上。
周苏郁半躬身，附在他耳鬓边，低低地说，“看来你还是不清楚你楚哥的能耐。他们家族和上古灵兽颇有渊源，和他们签订了契约，得到一部分灵兽的控制精神的能力，据说是最早一批驭灵师。连我这种超S级都可以被轻易压制。”
灿然一笑， “捏死你，轻轻松松。”
“卑鄙龌龊无耻下贱！”
“而且我现在是他老婆，我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周苏郁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一脚踩在林野的腰腹上，马丁靴的后跟粗粝生硬，摩擦得皮肉淤青，“你好好想想。”
楚鸣鹤冷眼旁观。
不知道周苏郁说了什么，就见林野犹如一个泄气的皮球，一下子低头耸脑老实了。
周苏郁用脚踹了一下他的屁股，“他皮厚实着呢，多用力一点也无妨。”
楚鸣鹤看到周苏郁云淡风轻的样子，有点欣慰，但又挺担心。他立马将精神压制收起来，生怕影响他。周苏郁身体情况并不乐观，前阵子总是半夜低烧。
周苏郁拉了一下楚鸣鹤的手，“扶我一下，这厮气得我头疼。”
楚鸣鹤下意识去探周苏郁的额头。
凑近的时候，他发现周苏郁眼尾迤逦地发红。
于是眯着眼，凑得更近。
周苏郁一下脚步虚晃，楚鸣鹤大手托住他的腰，和秦逸一起将他扶到空地边。
“这里怎么了？”楚鸣鹤看着他有点泛红的眼眶，指肚拂上去，“我还以为你哭了。”
周苏郁羞恼地别过头，语气有点不自然，“不可能，我这是几天没睡好。”
“这几天晚上你都睡在我旁边，被子掉在地上都是我给你捡起来，也没见你醒来过……”
楚鸣鹤非常诚恳，他真的严谨思考这件事。当他特别认真的时候，就完全忽略了周围人，所以秦逸和林野听傻了———故意的吗，完全不懂气氛吗？公然调情吗？
可耻！
宋婉乔和简耀循声赶来，简耀小声问同样尴尬至极的宋婉乔，“楚哥一直都是这样？”
宋婉乔无奈道：“大哥大嫂，你们别在我面前打情骂俏了，放过我一个天真无辜的小姑娘吧。”
楚鸣鹤还在想那件事，“我已经叫张叔给你找补药了，不应该还会失眠。”
周苏郁梭巡四周，赶紧抓住他的手轻声安抚：“我睡得很好，刚才是我口误，呸呸呸。”
“但你确实有黑眼圈。”
周苏郁不知道为什么楚鸣鹤这么在意他睡得好不好这件事，拍了一下他的肩，“别纠结这点破事了，我们还有任务在身。”
周苏郁其实没告诉楚鸣鹤，是因为看到楚鸣鹤帮他出头，才眼睛泛酸的。
这么多年，他一直寻找着这股气息。它从树林里钻出来，慢慢逼近的时候，就将那个十五年前的身影认了出来。
那一刻，周苏郁连呼吸都凝滞了，喉咙堵上发霉的铁锈，酸得发胀。这股独特的味道——温暖，干燥，像夕阳下的沙漠，柔软地将他包裹起来。
他像一枚小冰块，慢慢地融化了。
“你怎么还在神游？”楚鸣鹤伸手护住他的额头，“你都要撞到树上了。”
“哦，抱歉。”
掌心的温度很凉，又或许是他的体温太烫。
“你以前从来不会说抱歉。”
“你不习惯？”周苏郁挑挑眉，“那我收回。”
顿了好一会，楚鸣鹤低声笑了笑，“我就是觉得你这样挺可爱的。”
周苏郁装凶，“你再这样就要打你了。”
“好。”楚鸣鹤眉间的坚冰逐渐化开，消融成一汪春水。
他摸了摸周苏郁乱翘起来的头发，很是温柔。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周苏郁身上干冰似的气息越闻越熟悉，梦里反复出现。隐约记得小时候曾被父母遣送到某个严寒如冰窟的星球。可认识了谁，经历过什么，犹如残损的电影胶片，怎么也记不清。
楚鸣鹤稍稍蹙起眉，摁了摁太阳穴。
偏偏被周苏郁看到。
周苏郁以为帮自己的原因，导致精力消耗过大，所以心里愧疚。
于是拿出一颗压缩储物空间球，从里面拿出来一袋生煎小笼包给他。
小笼包散发氤氲热气，看上去新鲜出炉，松软可口。
九岁没搬进皇室庄园前，楚鸣鹤寄宿在姥姥家，童年老巷口里头一家早餐面店，三星币一屉的小笼包是他的心头最爱。馅儿要虾仁酥肉，每天上学前偷偷捎上两袋。
楚鸣鹤眨眨眼，没反应过来。
周苏郁说：“谢礼。”
楚鸣鹤拿过来，咬了一口，浓郁甜香蔓延开来，童年悠久的回忆浮现眼前。
楚鸣鹤只在餐桌上提过一嘴，在他们结婚不到一个星期的时候。
“谢谢。”
心脏被熨贴地烫平，箭在弦上的神经放松下来。
其实是第一次对灵兽精神压制。
家族里经验丰富的驭灵导师教导：能与灵兽精神接触，沟通，甚至压制的能力，万万不可以用在伤害他人身上。所以楚氏子嗣，无一例外选择了愈疗系课程作为主修。
恃强凌弱——在家族里是十分遭人唾弃的行为。现代社会，人类和灵兽的关系越来越缓和，界限暧昧。保护法明文规定：不可持械或用异能力与低等级灵兽对抗，容易被判定防卫过当。
而楚鸣鹤的精神领域等级是SS。
严重者，被剔除皇籍。
可楚鸣鹤偏偏失控了。
他甚至怀疑，自己被周苏郁蛊惑了。比如会不经意地看周苏郁，比如心情会随着对方波动起伏。
他觉得自己真的生病了。
面前一栋青灰色的巨型古堡，旁边荒草丛生，入口铁门槛中间被雷劈成两半，上面镶嵌一块破旧的金属牌———“莱恩斯特庄园”。
楚鸣鹤收到总署后勤部发送过来的情报：“据说庄园的主人莱恩斯特先生曾经是一名傀儡技师，出于某些私人恩怨，敌对在某天潜入家门，将妻女杀死了。自那之后，他用自己身体修炼傀儡术，直到走火入魔，身体发生病变后，被邻居发现，只能将这栋房子一起烧了。”
宋婉乔叹道：“好可怜。”
周苏郁低笑两声，“好俗套的故事。”
楚鸣鹤看了他一眼，继续补充：“从此这栋庄园里半夜总是发出奇怪的哀嚎声，周围的灵兽受到化学物质的影响，身体也发生异变，成了异兽。”
秦逸问：“不是说是受到核辐射的影响吗？”
“这个故事是真是假很难辨，也许确实发生过。”
周苏郁抢断道：“后人添油加醋的可能性更大吧，主办方只是想要个噱头。”
楚鸣鹤无奈地看着他，“总而言之，这次要回收的对象就在里面。刚才梁教授发定位给我了，先进去再说。”
庄园的红墙上攀附着密密麻麻的爬山虎，大片枯死了，零落凄凉。紫电穿透云层劈下来，照出瘆亮的青绿。
天气骤然转变，积云厚重，远方天幕昏变成昏沉的黑黄色，天空砸下细小的冰晶——他们定睛一看，是冰雹。
糟糕的天气大幅度影响心情，仿佛揭开不祥之兆。
特勤队员们立刻拿出武器，黑色防弹衣表皮浮现坚硬的高能粒子甲片，能承受两千公斤的冲击重量。
秦逸用粒子□□斩杀了一只C级异兽，向楚鸣鹤要了一张纸巾，抹匕首上面的血，“真够难缠的，怎么这么多。”
“毕竟这里是没有监察机关监管的特级禁区，天高皇帝远，小怪当然多。”周苏郁打了个响指，藏匿在土地表层的数十只异兽迸发尖锐嘶叫，蓝色的血水从半空中洒下来，滚落飞出来的眼球和黏糊糊的脑浆。
“虽然等级不高，但万万不可掉以轻心。”楚鸣鹤拉下护目镜，镜片上浮现一串串数据，帮助他观察和分析地形，哪里容易突围。
“这里的异兽比我们想象的要多的多，虽然等级不高但很难缠。”
就像蚊蝇一样前仆后继，只要嗅到一点人类的血腥味就疯狂地涌上来。
楚鸣鹤准备好医疗绷带，“注意不要受伤，他们对血腥味很敏感。”
秦逸将自己的灵兽放出来，A级幽灵三头犬。
三头犬黑色皮毛鲜亮，身型迅捷，耳尖和尾部青绿色的地狱冥火点缀，口能吐焰，神气昂扬，仰起脖子呼啸了一声。
他吹了声口哨，命令它去收拾围攻上来的小异兽，却被周苏郁拦下来。
秦逸疑惑不解，“哥，你要干哈？”
“太多了，费时间。”周苏郁往前一指，他们侧面和背面居然至少数百只异兽。
绿色眼珠子虎视眈眈，迸发凶残暴戾的冷光，鬼火般阴魂不散，藏在沙丘和荆棘里，脊背像蓄势待发的弓箭。
虽然等级低劣，但数量一多起来。就能蚍蜉撼树，和沙漠里的食金蚁一样，簇拥成龙卷风将沿路的生物啃噬殆尽。
异兽已经蠢蠢欲动。
宋婉乔提议，“不如，我们直接冲进去？”
周苏郁：“不行，他们正在盯着我们。只要一动作，全部扑上来。我们已经在他们狩猎场地之内。”
“那要怎么办？”
秦逸看见周苏郁摘掉了止咬器，瞬间明白了什么，“你难道……”
楚鸣鹤心头一凛，莫非………
超S级有一种上天恩赐的特殊异能——血脉压制。他们站在食物链顶端，天生的掠食者。基因链里，血脉自然最上等，压制住低等灵兽轻而易举，平日有极强的压迫感。
而现在，这种压迫感骤然袭击过来。
楚鸣鹤的汗从额角淌下来。
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
忽地耳鬓生风，凛冽的冰雪气息迎风呼啸，划到脸上是冰晶颗粒。焦土变成雪林，眼前轰然矗立连绵不绝的冰川。
他竟然看见了周苏郁的精神领域！
楚鸣鹤仿佛看见冰雪神灵降世，雪山之巅白光过曝，随着一股巨力荡平云层，神灵真容在袅袅白雾中显现。
也许是他产生了幻觉。
但这幻觉却又太□□，太真实，让他一时间分不清哪个是现实。
楚鸣鹤看见了雪山圣灵，阿加雷斯雪豹披冰浴雪，皮毛一尘不染，看似清冷孤傲的玻璃瓷器，唯有一双妖媚的紫色眼睛，勾引人甘甜堕落，然后坠入甜蜜的死亡陷阱。
这是周苏郁独有的个人特色。
因为继承血脉时操作不慎导致异变，分化成阿加雷斯雪豹的亚种，虹膜颜色由神圣的琥珀变成了邪魅的紫水晶。
楚鸣鹤下意识舔了一下干燥的唇角，魂魄抽离体外，直勾勾盯着“零度风暴”——阿加雷斯雪豹。
渎神的冲动，遽然汹涌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