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苏郁想破脑袋, 也没料到楚鸣鹤会带自己回家。

  他以为大总统的宅邸好说歹说也得是宫殿,就像他小时候读的故事书,门口摞着一排排侍卫, 铺上红地毯, 走路要敬礼的那种。

  楚家隐匿在都市商圈中心, 是象牙白色的三层独立洋墅。外表看有点像中古世纪的庄园,装潢不繁复。但气质很是独特,十分静谧,偶尔有虫鸣,绝对不是普通富豪居住的房子。

  正面最上层的房间,一个型朝南露台格外瞩目。

  风吹过, 带起落地窗纱, 看得仿佛从乡里来的周苏郁有些发愣。

  谁的公主房,窗帘都是粉嫩色。

  外面围了一圈法式梧桐, 因此闹中取静,空气都变得好闻。

  他借口上厕所, 悠了几圈。大概是后花园, 周苏郁站在小型廊桥上, 桥底下嫩黄色的睡莲浮动着,和他的倒影交织在一起。欣赏了一会儿睡莲, 没看出什么名堂。

  拿出通讯器, 给402班的家人们发消息。

  得知肖诃暂无大碍, 从重症监护室转移到普通病房, 正在做康复训练, 昨天还被季绒他们拉去散步, 提前步入养老生活。

  周苏郁盯着电子屏幕, 余光看到水面上的倒影, 才发现自己傻乐了很久。

  楚鸣鹤在后面盯着他起伏的肩胛骨,站在梧桐树下,思忖着要不要过去。

  没想到周苏郁先注意到他。

  默默摁熄屏幕,什么借口开溜都想好了,毕竟被楚鸣鹤认出来就糟了。

  可准备好的情绪在与他对视的时候,却一下子哑了火。

  楚鸣鹤的瞳仁颜色是一种很深的蓝色,远看冷峭幽邃,不近人情,这也是周苏郁的第一印象。

  但时隔半年八载,固执的蓝融化了许多,就像春风一阵,冰山消融。而且人也温厚了,周苏郁不禁想,难道他是双标狗?以前全是针对自己?

  进大门前,有同学给楚鸣鹤送东西,好像是落下的作业本。周苏郁在后面偷看,哗,吓了一跳。

  完全是懂礼识仪,性格完美,平易近人的小公子。

  看来自闭症确实治好了,真遗憾。

  “你是新来的吗?”看他有些局促,楚鸣鹤小心地问。

  “啊哈哈哈哈,是呀。”周苏郁装出傻傻的样子,挠挠头,“我从乡下来,什么也不懂,你家太大了,不小心就迷路了。”

  楚鸣鹤看起来信了,“这样啊,那你跟我来。”

  周苏郁以为带他参观房子,于是安安分分地跟在后面。直到快走到尽头,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三楼尽头是一间主卧,暖白与深蓝配色的装饰,简洁克制中流露一丝柔软。墙上很空,只挂着一副泼墨样式的抽象画,看着很贵。唯独窗帘是早樱般的嫩粉色。

  周苏郁腹诽,原来公主就是你啊!

  “别看了,我妈硬要给我装上的。”楚鸣鹤红着耳朵补充,“之前的挂帘坏了。是我妈妈非要弄这个颜色。”

  靠,这么羞涩。

  为了配合他,周苏郁违心地说,“很好看,非常适合你。”

  “……适合就不必了。”

  ”哈哈哈哈。”周苏郁笑起来。

  “欸,那些东西你别乱动。”

  周苏郁收回不小心碰到书的手,话锋一转,“你为什么要带我进来?每一个护卫兵都要参观你的房间吗,小少爷?”

  “是阿尔法星的传统……”

  他的语气向来嚣张,“还是你立下的规矩?”

  转头上前,之间的距离近得过分。

  听到这话,楚鸣鹤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我只是有话要和你说。”

  “可是你都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周苏郁上前一步,“你是不是太随便了?大总统就是这么教你的?”

  雷区蹦迪,他在试探楚鸣鹤的底线。

  “你叫泽西。”推开将要落在肩膀上的手,楚鸣鹤试图夺回气势,“编号159,老家在北境星,今年年初通过考核加入护卫队。”

  出乎意料的,楚鸣鹤没有生气。

  周苏郁明白了,北境星隶属荒星带,欠发达星球,就在尼比鲁星隔壁。他想,楚鸣鹤是知道这个人出身落魄,才会有这种柔和的态度。

  但在他看来,不过是上层阶级的伪善,圆滑和矫饰罢了。

  “我看过你的资料,以前是以前的事”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楚鸣鹤想鼓励他,“你年纪这么小,还不是骑士家族,十四岁就能入选皇家护卫队,很厉害了。”

  皇家护卫队是星际武装总部的小分支,因为不参与星战,入职要求比较低,只负责保卫国家统领的人身安全。只看能力,不看年龄。

  这个世界以家族为据点,除了骑士家族外,还有猎人家族,驭兽家族等等。为了继承祖辈流传下来的技能和荣誉,形成一个个垄断分支。楚鸣鹤的皇亲族也算一个。有些会招收弟子,避免技艺失传。

  周苏郁想,泽西的身世应该十分悲惨。因为楚鸣鹤的柔软语气,就像安抚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孩子。

  “所以你可怜我才放我进来?”

  尾音上扬,拐了一个圈才落地。

  周苏郁歪歪头,“那这样好了,我正好无家可归,你屋子不错,给我住吧。”

  “没有。”楚鸣鹤一票否决,到此为止,他的态度还是很温和的。

  大了点,他在礼会中习得了为人处世。他好声好气说,“老实说,你的仪态不是很标准。我让你过来,是想告诉你明天有突击测试,每个新兵都要参加,不及格就要遣返。”

  “好啊。”周苏郁一步步靠近,“你来教教我吧。”

  楚鸣鹤咬了一下下唇,挣扎过后,终于对这个赖皮鬼妥协了。

  “先摘下头盔,这里没人。”

  “不行,我丑。”

  楚鸣鹤很犹疑,他是真的没有八卦人家脸的意思。只是因为资料上,泽西和他年纪相当,而且和那些从小优渥,靠着家族关系继承衣钵的人很不一样。

  周苏郁看向他,目光玩味。

  楚鸣鹤眼皮跳了下。

  面对这个人浑身透着懒洋洋的恣肆感,他总觉得熟悉,但哪里熟悉,又说不上来。

  一般空间里只剩两个人的时候,周苏郁就懒得收敛了。

  “既然来了,就让我参观一下呗。”他十分随性,“明天的事明天再说,还是说,你舍不得我走?”

  楚鸣鹤有些生气,“你要对你自己负责。”

  周苏郁懒懒一笑。

  没多停留,十分钟后,周苏郁就走了。

  楚鸣鹤以为第二天不会再见到他,谁知道就从管家那里听说了“泽西”拿到了突击考核第一名的好成绩。

  下午四点半,周苏郁又来他房间参观。

  楚鸣鹤放学回啦,一眼看到了露台上的小护卫兵。因为不是特殊场合,他已经换下了骑士装。

  阳光发挥余热,给狐狸面具铺上一层温软的金边。鬓角有些长,风扬起来一点。

  周苏郁问站在书柜旁边的他,手指了指,“好看不?”

  “你戴这个干什么?”

  “因为丑。”

  楚鸣鹤打量他直挺利落的鼻梁,和天生的微笑唇,这时候才发现他有两个小梨涡。

  “不可能。”

  周苏郁说,“真的,我单眼皮。”

  无理取闹。楚鸣鹤很烦这种不经脑子的借口,“这和单眼皮有什么关系?”

  周苏郁叹一口气,瞎编上瘾了,“其实我眉心骨有条疤,天生的,因为这个小时候总是被欺负。”

  一句话,让他后悔一辈子。

  果然,楚鸣鹤暂时放过了他,僵硬地转移话题,“听说你拿了第一名,之前是我以貌取人了,抱歉。”

  周苏郁调笑道:“可是你都没有看过我长什么样子欸。”

  楚鸣鹤心中无力,“随你。”

  用手弹了下白蔷薇花瓣,然后搭上原木矮柜,开始动手动脚,挑战楚鸣鹤的底线。指尖游移,有以下没一下□□着书页,这是一本《国富论》,全拉丁文,里面的东西一句都读不懂。

  显贵们的精神世界也同样富足。

  两墙书,满满当当。

  书籍大多数是深色,厚重又古典,冲击力十足。被拉丁鬼画符刺了一下,周苏郁完全没有翻阅的欲望。

  终于,多动症儿童放过了书,将注意力投掷到墙角旁边的巨大玻璃鱼缸上。

  楚鸣鹤感到脑壳疼,早知道就不答应他了。话说回来,他到底什么时候接受了“参观房间”的无耻建议?

  所幸除了鱼缸里那几条热带观赏鱼,别的东西,周苏郁都兴致缺缺。

  “别吓他们。”

  只要有鱼游过来,周苏郁就用手指去点它们的眼睛,特别幼稚。

  “我没有,是它们主动靠近我。”

  甩锅大王第一名。

  周苏郁习惯性卖惨,捏着嗓子可怜兮兮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些玩意儿,乡下的鱼也长得丑,整体被捕,活得不痛快。我现在看着它们,就觉得很快乐。”

  他的语调忽然变得悲凉,“这种无忧无虑的快乐一般只在童年出现,但是它们却能快乐到死。”

  楚鸣鹤忽然被激起了胜负欲,玻璃映着他轮廓分明的脸,语气异常坚定,“不能这么说。人怎么能和动物类比?

  逗小孩真有意思。周苏郁想撒泼了,用手指蹭了蹭他手背,“好哥哥,我辩不过你,谁叫我读书少。就让我在多看一会儿吧。”

  如他所愿,楚鸣鹤脖子一紧,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这么不适应肢体接触。

  完美面具终于出现松动。

  楚鸣鹤的嘴唇翕动着,“你,你少来。”

  小少爷的第一个断句成就达成。

  周苏郁不看鱼,转头看他。

  明明面容被面具罩着,看不见目光。在楚鸣鹤眼里,却无端深情,甚至还产生了一种阴翳的雅痞气质。

  只能说这个人非常善于伪装自己的情绪,这一点和他有所共鸣,他产生了一丢丢好奇。

  这让他晃了下神,他迫不及待想知道面具下的他是什么样子,单凭声音,泽西绝对不丑。

  清爽的少年音堪比舞动的风铃。最独特的,是带着点儿哑,所以有股缱绻缠绵的味道。

  抵达耳膜时,像被软软的猫爪挠了一下。

  不,不应该是猫爪,应该再有点攻击性和力量感。

  比如猎豹之类的大型猫科动物。

  因为看不见真容,所以声音的纹理被无限放大,人总是会被神秘的事物所吸引。

  楚鸣鹤的手不自觉贴上裤缝线,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周苏郁觉得他比以前更加有趣。

  逗着鱼,没头没尾来一句,“你和它们都一样。”

  “不一样。”

  “都长得很昂贵。”

  “你不要这么说我。”

  “哦?”

  没想到的是,周苏郁抬头,竟然两条长腿跨步上去,轻而易举地将他逼到角落。

  拇指拨弄着精巧的下巴,往下按,强迫他抬起头。

  但这时候楚鸣鹤已经比周苏郁要高了,半屈的腿很难受,他也很憋屈,因此懊恼不已。

  绝对是自己太纵容了,这家伙才会如此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