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

  是该谈谈。

  既然话都说到了这里,还是人家姑娘主动追来提的,就更不必躲躲闪闪,章拂秋这爽快的脾气倒是比当年更盛了些,陆觉想到这儿,便抬手指了指起士林屋内,“那就还是……”

  “不必了。在这儿说就好。”章拂秋说着便瞟了杜晖一眼,“就几句话。”

  “我回车上等你。”杜晖识趣儿,冲陆觉点点头,自顾自的朝前走远站定等他。

  不挡在人家店面的门口,两人皆是往一旁的墙侧站了站,倒显得有些默契,这就比刚才清净了不少,说起话来也方便。

  “你……”

  “你……”

  俩人一同开口。

  “还是你先说。”陆觉笑笑,言辞间却多了几分惆怅,“其实咱们两个之间也不必这样拘束的。”

  章拂秋一愣,随即便咯咯笑了两声,是真的不假掩饰,连同那宝石的耳坠都跟着晃了晃显得欢快,“我以为陆少爷早把我忘了。实在是那日在……”章拂秋顿了顿,许是想说那日在陆宅的尴尬处境,但却把话一转,而是说了一句不搭边的来:“耀华再也未下过那样大的雪了。”

  陆觉捧腹:“这话后头我是不是该要接一句‘我和章小姐都老了’?”

  说罢二人便齐齐笑了起来,隔得老远的杜晖听不见声音,但也能模糊的瞧看出俩人的动作神情,皆是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已,也不知是因为些什么笑得这样开心。

  章拂秋只不过是提了一样旧事。

  她与陆觉同在耀华念书时,有一年的冬天下了好大的雪,不消一节课的功夫,外头已经尽是白茫茫的一片。那时他们皆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孩子,哪儿还在教室里坐得住?虽是都想着去雪地里打打滚,但只有男孩儿里的陆觉,女孩儿里的章拂秋,两个人挑尖儿这么做了。偷偷溜到了外头打起了雪仗——虽然那时也并不熟识,但却是在被老师捉到罚站时有了同病相怜的依靠感,一样的狼狈,却也都一样的无所畏惧。

  几句话便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之前的尴尬也都一一随着年少的回忆消散而去,两人皆是轻松不少,再开口时,章拂秋的语气明显不再像刚才那样拘着了:

  “我要说什么,你总该也能猜的到。”

  “那倒也是……”陆觉点点头,章拂秋却未再接话说下去,而是伸手去翻自己的提包,胡乱的翻上一阵,陆觉也不知她要干什么,便不动声色的等着。

  而下一秒章拂秋就已经拿出了要找的东西,兴冲冲的举到了陆觉的跟前。

  举得实在是太近了些,逼在陆眠之的眼前什么都看不清楚,陆觉被唬的退了一步只得无奈眯眼问道:“什么?”

  章拂秋也察觉了自己做的不妥,不大好意思的腼腆笑笑,将手放下,又冲陆觉抬抬下巴,示意他走得近些。

  陆觉将头凑过去仔细的瞧看着章拂秋手里的东西,原来是她的钱夹。

  “是这儿。”章拂秋将手指在钱夹的左侧点着,陆觉恍然大悟,原来重要的不是钱夹,而是这钱夹当中的照片——

  “蒋庭衍?!”

  陆觉怎么也不会忘了当年的同窗。怎么说蒋庭衍也是当年在学校的红人,虽家世贫寒但品学兼优,当时的任课的国文老师夸他的话,陆觉至今仍记得十分清楚:在涅贵不淄,暖暖内含光,说的就是蒋庭衍了。

  应该是春日里的某处公园,河边的柳树刚抽出嫩枝,草地也是毛茸茸的绿,章拂秋跳跃着被风撩起的裙角,一排贝齿肆意着笑得不管不顾,自然不会注意到几米外她的蒋先生正满眼尽是宠溺的看着她:春日再美,也不如你。

  想着这照片也该是不经意时拍下来的,如今又被章拂秋这样小心又欢喜的收在钱夹里,陆觉自然就明白了这方片儿大的一张小纸对于章拂秋的意义。

  “我和他……”章拂秋抬起眼来,任平日再是一个多活泼大胆的人,谈及爱人时再开口就沾了三分的羞涩。

  “般配。”陆觉挑起了拇指。“庭衍好福气。”

  “谢谢,所以咱们俩的事儿……”

  “我知道。而且……”陆觉朝着章拂秋身后望去,压在天空中的阴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散尽了,远处伴着一阵鸽哨声,一群白鸽掠过被午后的暖阳晒得金黄斑驳的屋顶,更衬的湛蓝的天空唯盛下了辽阔。

  正如同陆觉此时的心境,一样跟着开阔起来。

  “我家的那位,这会儿也在等我回去呢。”

  小陈哥哥,宝贝儿,卿言。

  陆觉将平日里对陈卿言的称呼在脑袋里头数了一遍,却还是觉得空落落的。和章拂秋将话谈开两人便做了别,可章姑娘那举着钱夹给他看的样子却始终在陆觉的眼前晃着,那副“这人是我的”的神情真要陆觉忘也忘不了——

  本该是这样的。

  陆觉这样想着,心底竟然不知不觉的生出了许多羡慕。他也应该向章拂秋一样,或是向着世上任何一个有着伴侣的人一样,在陈卿言不在身边的时候,可以从钱夹里拿出与陈卿言的合照来,在陈卿言在身边的时候,又可以大方落落的牵起他的手告诉向他们询问的每一个人。

  “这是我爱人。”

  对,是爱人。

  是小陈哥哥,宝贝儿,卿言。

  这些都代替不了的。

  唯有爱人这词,才是一根无法撼动被人撼动的纽带,将陈卿言和陆觉连接在一起,并赋予了新的意义。

  我们亦只是这平凡世界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对爱人——

  这本不该是奢望。

  陈卿言自然不会知道陆觉心里乱糟糟想的这一通,只知道陆眠之回来时脸色不大好,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正躺在床上懒洋洋的翻书,但余光也扫看出了陆觉的不对,刚想起身下床去问问怎么了,推门而进的陆觉却早已将脸上那些不该有的神色摘了,也是一样懒洋洋的躺在陈卿言的身边,将头埋在了床上人的胸口,闷声说道:

  “你说的对,还是你煮的面最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