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扎特《第二十七号钢琴协奏曲》是莫扎特创作的最后一首钢琴协奏曲,这位伟大的音乐家在生命的最后一个月里卧病在床,缪斯女神即将召唤他离去,然而音乐家仍然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创作,写下了这部作品。

  作为莫扎特成熟期的作品,K.595第三乐章的华彩称得上是钢琴协奏曲中华彩的典范,后人创作的华彩能与之比肩的寥寥无几,考究而精细,既遵从了华彩乐段的原则,有出色的炫技部分,也有抒情如歌的表达,又非常切合作品,运用七和弦的特殊音效,将乐曲推向了高峰。

  熟悉这首曲子的人都在期待简一鸣的华彩,这是协奏曲中独奏乐器的高光时刻,也是第三乐章的高-潮部分。

  谁都能看出来他的演奏状态火热,所以对莫扎特有自己独特理解的安达很期待简一鸣的华彩。

  你会怎么选?会使用莫扎特原本就极其优秀的华彩乐谱吗?还是用自己创作的华彩?……会即兴创作演奏吗?

  想到最后一个问题,安达自己都在心里嘲笑了一下自己的期待值过高了。

  比赛的华彩虽然允许自由发挥,但实际上这个“自由”都是打了双引号的,大部分的华彩即便是选手自己创作、没有老师的参与点评,也是提前准备好的,可以叫创作,但不能称之为即兴。

  安达也体谅这种做法,毕竟现代音乐比赛不比从前的模式,年轻的演奏家没有那么丰富的阅历和知识积累,在这么重要的赛场上即兴,不知道是对自己太有信心还是对舞台太不看重,又或者选手傻乎乎的。

  说到底,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莫扎特呢。

  钢琴与乐团结束对话之后,安达数着时间,但第255小节时,钢琴弹下琶音型群,到半终止于属音时,就到达了第三乐章的高峰——华彩部分。

  除了钢琴的声音,再也没有人在演奏了,灯光依旧照射在台上的所有人身上,但听众炽热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依旧演奏中的唯一一个人身上。

  全场只有钢琴的声音。

  安达心中最不可能的选项,有人选了。

  自创的华彩,而且完全能听得出来的即兴——他无视了舞台,甚至也无视了听众,在自我而任性地,对着在台下的某个人,专注地倾诉着爱意。

  承接了莫扎特的风格,清透得跟山间能一望到底的溪水一样,又如此多彩美好,宛如山边傍晚绚丽的晚霞,自然而然地流淌倾泻,不带半分娇柔捏造。

  安达终于也绷不住表情笑了起来。

  少年意气。

  可是又那么美好,非常贴合他的演奏表达和内容。

  就是比安达想象中的还要更棘手一些,已经能想象到今天晚上又是一个加班的夜晚。

  安达打起十二分精神聆听简一鸣的演奏,此时此刻的她无法全神贯注享受音乐带来的乐趣了,因为这个意外选择,作为评委会副主席的她要履行自己的责任,仔细倾听、分析、思考他的整个华彩演奏才行。

  虽然增加了工作量,但安达的心情意外地美好。

  所有选手都中规中矩地比赛就没有意思了,还是要这样偶尔爆发出惊喜,才能刺-激到评委和听众!

  不管到最后拿不拿奖,简一鸣都会是今年这一届奥赛当之无愧的爆点吧。

  为年轻人的勇气鼓掌。

  每个评审都有自己的理解方式,坐在她旁边的克劳德则从更高更宏观的视角来理解选手的演奏。在克劳德看来,简一鸣之所以能和乐团的演奏匹配,不是因为他征服了门罗,而是因为他的音乐里也有明显的维也纳气息。

  在维爱呆了超过十年,门罗的身上有着明显的维爱印记,维爱遵循奥地利音乐传统,长年累月浸泡在维也纳这座音乐的城市之中,和简一鸣音乐里的维也纳气息相呼应,自然表现得比其他选手更好。

  问题也在这里——简一鸣才在维也纳呆了多久,其他人又在维也纳呆了多久?

  可怕的感知力!——这也是一个艺术家最重要的天赋。

  事到如今,克劳德不得不说,安达有句话说对了,卫丛那个家伙的眼光真的是该死的好!

  底下的听众就没有评委们想的这么多了,他们是来享受音乐的,又不需要打分评选。

  有部分熟悉乐谱的人意识到这是自创华彩之后都非常吃惊,可很多他们就无暇顾及其他,被简一鸣干脆利落地拉进了他的演奏世界里。

  用什么来描述他们的感受呢?用宝石来形容过于冰冷,用萤火虫来比喻又太过渺小……

  有的人觉得,这段华彩像人在寒冷的冬天里泡进了天然野地里的温泉,恰到好处的温度打开了他们的每一个毛孔,荒郊野外没有人工休整得那么整齐干净,还能感受到温泉底下的细砂碎石,可无不妥帖舒适,抬头还能看见灿烂的星空,星星组成的银河悬挂在所有人的头顶。

  有些感知更敏锐,更了解音乐和这部作品的人,则被他那种真挚炽热的感情打动了,融融的爱意包裹住了原本冰冷的内涵,让莫扎特本身空灵中萦绕着丝丝哀伤的内涵都变得温暖了起来。

  病床上的莫扎特,或许也是怀抱着对这个世界的爱意离开的吧。

  太美好了。

  接近乐章结束的部分都如此美好,音乐中没有流露出分毫叹息,可听众的心里却感觉到了一丝丝哀伤,是那种时间逝去,也无法挽留美好的忧伤。

  站在台下的亚当·比才原本还坐在休息室等待,这里只能隐约听到演奏的声音,然而第一乐章演奏到中途,他就从休息室走到候场区域,工作人员本来想上前提醒,被他一个冷漠的眼神镇住,不敢说话了。

  他抱臂靠在墙边倾听。

  没人知道这位年轻的国王陛下想什么。

  还有一些,感同身受的人,则控制不住泪流满面,比如坐在简绍旁边的简章。

  他想起了亡妻。

  中年男人的眼泪流得停不下来。

  化用一下白居易的诗就很合适了:恐是天仙谪人世,只合人间三十岁。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简绍也是神情复杂,没等到他更多的感慨,就被哥哥的啜泣声打断,简章无声能哭出一个鼻涕泡,儿子都那么大了,人还想小孩子一样。他一边嫌弃一边从口袋里掏出纸巾。

  于女士曾经对简一鸣吐槽她两个儿子,一个活得糊里糊涂,一个活得太过精明。只能说于女士真的是亲妈。

  符盛蓝和他的爷爷罗贝尔老爷子也坐在台下。

  符盛蓝入座的时候都不知道他爷爷要来,老爷子年纪大了身体不太好,已经好几年没有离开柏林了,没想到临近开场的时候他突然出现,拄着拐杖坐在符盛蓝旁边的位置,把一向稳重自持的符盛蓝都吓呆了。

  严肃了一辈子的老头子脸上都是岁月的痕迹,没有半点笑容,仿佛就是个普通的听众,坐在了他该在的位置,后面符盛蓝想和他说话,都被老爷子用眼神制止。

  第一位选手演奏的时候,符盛蓝还非常紧张,手心都要出汗了,比自己比赛的时候还要紧张,结果等到简一鸣登台的时候,他就把老爷子给忘了,连爷爷看了他好几眼都没有注意到,全心全意盯着台上的人,眼睛亮得跟台上的射灯相辉映。

  罗贝尔老爷子这时候才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他对里奥的喜欢最开始源自于那双继承妻子的眼睛,后来是喜欢上了这个玲珑心的孙子,也正因如此,得知里奥有了喜欢的人之后,老爷子才要来亲自来。

  他要来亲自确认,确认里奥的感情,也确认对方是个怎么样的人。

  罗贝尔老爷子调整了一下姿势,开始着重关注台上的简一鸣。

  外表是可以的,老爷子挑挑剔剔。钢琴弹得不错,水平也可以,以后再怎么样,起码配得上给里奥伴奏。

  不过老爷子对他绝对喜欢不起来,因为现在怎么看,都是自己的孩子更喜欢对方,费劲心思把他带来奥地利,给他优越的练习环境,推他上奥赛的舞台,然后心满意足地坐在台上,看他登上世界比赛的冠军位置。

  他们罗贝尔家什么时候教过孩子做这种亏本生意?

  他这辈子的亏本生意只在他妻子身上做过!

  年纪大了之后,罗贝尔老爷子就不是一个容易动情的人,铁石心肠的家主没那么容易被音乐拉进另一个人的世界里,可是最后一段的华彩,确实让他想起了妻子。

  她大概会很喜欢这个小伙子吧。

  刚刚开始生气起来的老爷子,忽然又释然了。

  现场听的人都有那么多的想法,更别提直播上的网友们了。简一鸣的即兴华彩一出来,晚上就开始炸了锅,留言再也不是一条一条密布整个屏幕,而是大段大段的发言重重叠叠覆盖,文字多得眼花缭乱,根本看不清屏幕。

  第一首莫扎特之后,第二首是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三钢琴协奏曲》。被称为“世界上最难演奏的作品”,名副其实的高难度,从表达、意象到技巧都难度极高,没有一个演奏家在弹完拉三之后不大汗淋漓的。

  简一鸣也不例外。

  弹莫扎特的时候,他还有一点空余能够琢磨一下表达和自我,弹拉三的时候,他整个人就扎进了拉赫的世界里,像推石头的西西弗斯,又像挖煤的工人,勤勤恳恳、认真努力,生怕一不小心,石头就掉下来了,挖的煤也塌了。

  溜过来坐在卫丛旁边的王曦,满意地听见简一鸣把演奏的那根弦绷到最后,总算没有白费那些弹贝多芬奏鸣曲的日日夜夜。

  不过别人弹完拉三,一副虚弱到马上要晕倒的样子,简一鸣弹完拉三,快乐无边际,他动作夸张地朝着听众鞠躬,朝着评委鞠躬,没有蹦蹦跳跳,胜似蹦蹦跳跳,好像还能出去跑十圈,看得王曦拳头都硬了,很想给这小子一个爆粟让他老实点。

  还在比赛还没结束呢!

  底下的听众都愣了愣,然后哈哈哈地笑起来,边笑边给他鼓掌,欢送这个厉害又可爱的选手下台。

  不得不说,简一鸣真的是以他特有的姿态出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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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出自《简简吟》,原句是“恐是天仙谪人世,只合人间十三岁。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十三变三十,各位宝不要背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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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是想要昨天更新的,结果要感冒,头晕晕的,真的没写完,

  今天也没写完……大概还有一章,下章夺冠!

  明天不确定能不能更新啊,我努力努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