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星渐沉, 本应该是天光大亮东方却浑浊不堪,乌云逼近,飓风吹的天昏地暗,增添几分诡秘。

  急骤的大雨吵醒了萧灵,门窗大开,一阵阵的妖风刮进刮出,红帐剧烈的摇曳,像一个个的红鬼。

  胸口闷的像有千斤重石压着,他急急忙忙的下榻,轩辕溟大步走了进来,“溟哥哥你去哪了呀……”小兔子鞋也不穿了,蹦蹦跳跳往男人身上扑。

  轩辕溟抱着小兔子到榻上坐下,大手握着冷冰冰的白嫩小脚,嗓音沙哑,

  “不去了……”

  “啊!什么不去了?你是说不去看阿邑吗?下雨了没关系的我们坐马车去……”

  小兔子着急的抓着男人的手,音儿颤颤的。

  屋外的暴雨掺杂着雷电声,埋葬了他的声儿

  ——

  男人清列的眸子里有道不尽苦的话,萧灵预感到了——

  鹿邑,供认不讳,畏罪自戕,其父,鹿城北,豢养妖道操纵狐妖,暗杀朝廷重臣,其罪当诛九族——赐剥皮之刑,悬挂于衙门高堂之上……

  东市上,一个个人头落地,残破的尸块堆积如山,除了野狗无人敢上前收尸——

  青州城里往日最为荣耀的镇南王府销声匿迹,无人再敢提起,仅仅在史书上留了几笔,却是乱臣贼子一族!

  萧灵用重金贿赂了衙役,鹿邑的白骨得以入土为安。

  孤山上多了一排排的新坟,萧瑟的冷雨中,墓前的漆灯早已燃尽——

  一夕之间,两位挚友接连离去,萧灵像打蔫了的花骨朵,时常坐在夫子山的山口发呆。

  他因断袖之癖被不少同窗嘲讽,是鹿邑和闵行之把他们暴打了一顿,逼着他们到萧灵面前道歉。

  是他的板栗被猴子抢走了,两人逃课给他买板栗,只是为了让他别哭了——

  是他爬不上夫子山,两人轮流背着他,说他胖,还给他买最喜欢的桂花冻——

  是私下里警告轩辕溟要是敢对萧灵不好,两人就将他吊起来打,绝不饶恕——

  “阿灵——”贺之涧站在他身后好一会儿了。

  萧灵失魂落魄的“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贺之涧从袖口里拿出皱巴巴的喜帖递上,小兔子冷漠的瞥了瞥,没接,贺之涧眼神受伤的看着他,焦灼片刻后,他还是接下了——

  轩辕溟驾着马车到时,小兔子孤孤单单的坐在青石阶上,青苔染了他半身。他毫无顾忌,呆呆傻傻的。

  他拿了块小褥子,垫在小兔子身下,陪着他看云卷云舒,小兔子依偎在他怀里,鼻头,眼尾,渐渐发红。

  轩辕溟垂头,在稀疏的薄暮中,吻上了小兔子的红唇,小兔子抱着他的头,回应得尤为的激烈。

  “疼——”

  马车上,小兔子指着的嘴角,泪眼连连的跟男人控诉,娇软可爱,又惹得人还想欺负!

  男人指腹轻碰了两下,小兔子疼的直哼哼,发了癔看着男人的大手,越看越觉得像胡萝卜,张嘴咬住了!

  男人也不着急抽出来,他倒要看看小兔子要怎么个办,小兔子在手上留了两个牙印,就松开了,挤进男人怀里,抱的个严严实实,轩辕溟睨着怀里娇小的人,一手拉着缰绳,一手轻拍的着小兔子的脑袋,

  “兔宝乖,回马车里去。”

  小兔子委屈巴巴的抬起头,“不要嘛……我想挨着你。”

  小兔子大多时间在患得患失,以前要什么有什么的他,从来没想过失去——又或者是阴阳相隔的死亡——

  轩辕溟往肩上提了提小兔子,“好。”

  “之涧给了我喜帖,你说我要去吗?”小兔子拱了拱男人的肩膀问。

  “你想去吗?”轩辕溟反问。

  小兔子把脸埋进了男人都肩窝里,瓮声瓮气地说,“我不知道……”

  兄长说,镇南王府功高盖主,天子早已忌惮,哪怕没有狐妖,也会有别的阴谋诡计,显看是妖,其实是人为。青州城百姓人人心知肚明,若是没有镇南王府抗击南夷六十载又怎么可能会十二州的太平之日,满门忠烈却落得如此唏嘘的下场。

  镇南王府倒下了,镇国公府,如日中天,独揽大权。小兔子一开始是不信这些流言蜚语的,可当他看到监斩官是贺之涧时,那种毫无顾忌,想要致人于死地的眼神,像冰冷的毒蛇一样,让小兔子陌生,害怕,恐惧,就好像有一只恶鬼附在他肩头。

  “你说,之涧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小兔子跟他同窗十五载,自认为是最了解他的人,可眼下的一桩桩一件件的事,他迷惘了,心寒了——

  对贺之涧最好的鹿夫人的头颅是贺之涧亲手砍的!

  鹿邑的幼弟最爱粘着贺之涧要抱,最后也是他亲口下了腰斩之刑!

  面对昔日的故人,他像看牲畜一样毫无感情。

  轩辕溟眸光霎冷,

  “伪君子,小人,二者都占尽了!”

  靠活人心脏才能苟活下去的药皮囊,又怎么可能会有人性?

  小兔子闷闷不乐道,“兄长也这么说他。”

  萧髯有诸多达官贵友,听了不少的世家大族里的秘闻,贺之涧表面看着陌上人如玉,实则是一头蛰伏的恶狼。贺夫人早年间要与贺老爷和离,可一夜过后愕然暴毙,从贺家发卖出来的婢女说是贺之涧用毒药毒死了贺夫人,当晚,那婢女一家八口,在暴雪夜里被乱刀砍死,一把大火烧的干干净净——

  “那就不去!”轩辕溟不想小兔子犯险。

  小兔子抠抠手指,“之涧有向我解释过,他是迫不得已……”

  “那你信吗?!”

  小兔子坦然的摇头,“不信……”

  轩辕溟亲了亲小兔子的额头,“那便就行了,日后离他远一些。”

  小兔子埋在男人怀里,“好——”

  那日之后,小兔子把喜帖还了回去,连推脱的话都懒得说一句。

  贺之涧闭上眼压抑着心中的悲痛,喜帖揉成了红纸球,烦躁的扔进了火盆里——

  寒山古寺,

  小兔子木讷站在参天古树下,弯弯曲曲的树身如一条大蛇,外皮皲裂似麟片,荡漾的红带子勾起了以前回忆——

  那会儿三人趁夫子打瞌睡,偷偷摸摸的溜了出来,打山鸡,逮野兔,抓麻雀,在荒草萋萋的古寺里架起火堆烤,他叼着狗尾巴草傻乎乎的提议,三人手拉手,量量这古树到底有多胖,鹿邑虽然一脸嫌弃,但还是会照做,闵行之一脸宠笑。

  荒草丛里有细微的脚步声,“谁!”

  小兔子从地上捡了一棵干树枝,拿在手心里,大着胆子走了过去,扒开草丛,是一个眉眼灵动的红衣少年——

  “你是谁呀?你怎么会在这里!”小兔子紧握着树枝,警觉得后退了一步。

  少年慢慢吞吞站起来,眼睛里一副人畜无害的清纯,“我是小书童……”

  小兔子细细的打量着他,印象里莫约是有这么一个小书童,便放下了警惕,“你来这干嘛?”

  “求愿……”

  小兔子扔掉手里的枯树枝,眼底一片哀伤,“这里没有神佛,不准的,别求了……”

  少年小心翼翼的靠近他,握成拳头的手在他面前摊开,是栗子,还是剥好的。

  小兔子看得泪眼模糊,他喜欢吃栗子,又嫌难剥,鹿邑就用嘴巴给他咬开,他总是嫌弃上面有口水,鹿邑骂他爱吃不吃,行之总会宠着他,手都红了还给他剥。

  他甩掉眼泪,圆圆饱满的栗子底下,手掌心上月牙红的胎记让他觉得莫名的眼熟。他一把抓住,

  “我好像在哪见过!”

  少年还是那个纯真的模样,

  “什么呀?”

  “就这个月牙红胎记,夫子院的后山有一只小狐狸它的掌心上也有这么一个胎记。”

  少年眼神躲闪的抽回了手 “巧合吧……”

  “也有可能吧,好像从出事后……再也没见到过它了,也不知道它还好不好……”

  “小心!”少年一把推开他,动作迅速的抓住了快要落在他肩上的竹叶青,

  “啊!”小兔子打小就怕蛇,见到蛇更是吓连路都不会走了,两手捂着脸,看都不敢看!

  少年的眼睛一下子变得狠厉了起来,手里的蛇痛苦的扭曲着身子,只是片刻,骨头刺破皮肉,成了一摊烂泥!

  少年像是怕吓到他,把手背在身后。“你别怕,没有蛇了,我已经赶走了!”

  “啊!你的手在滴血,你是不是受伤了?”

  小兔子扯破身上的衣布,叫少年抬起手,胡乱的给他缠包起来,

  “怎么样啊?疼不疼啊?有没有事?要不然我带你去医馆吧?”

  少年笑眼盈盈的摇头,“不用,不疼!”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萧灵,你可以叫我阿灵——”

  少年干净眸子变得浑浊了起来,他没有名字,就算是有也是别人的,哽咽道,

  “阿云——”

  “阿云,我以前有一个哥哥也叫阿云,不过,他早早的病逝了……”

  少年低下头,“我知道……”

  “啊?”

  “没……”

  “你家在哪儿呀?”小兔子问。

  少年认认真真的说,

  “我家在一个小山包里,里面有一个长条的大黑盒子。”

  “啊,那是个什么地方?”

  少年挠了挠头,指古寺后院,

  “那里有很多小山包,跟我家差不多。”

  “啊?!那是坟!!!”小兔子哆哆嗦嗦的离他远了一点,左看右看,又不像是鬼,又猫着胆子上前,“你不是鬼吧?”

  少年脑袋都摇出了重影,“不是!”

  小兔子飞快的摸了摸他的脸,热的,是活的,那就不是鬼。

  少年贴着他的手又蹭了蹭,小兔子莫名的觉得很熟悉,特别是这触感。

  “阿灵!”是轩辕溟的声音。

  小兔子回应,“欸!我在这儿呢!”

  又怕男人找不到他,匆匆忙忙的跑到了大门前,男人找不到小兔子,急的都出了汗。

  “怎么跑来这了,受伤没,站好了别动,让我看看!”

  小兔子乖乖的站着不动,男人看完了,松了一口气,给了他屁股一巴掌。

  “叫你乱跑!下次再乱跑,我就脱光了打!”

  语气是又恶又劣,小兔子却是一点都不怕,笑嘻嘻的凑上前,扯了扯男人的面具,腻腻歪歪的亲了上去,男人歪头,偏不给他亲,小兔子就踮着脚尖,轩辕溟又怎么舍得生他气,按着他的软腰,抵在腐朽的大门上亲了上去,小兔子张着嘴,男人大口大口的吸吮,最后小兔子软在他怀里,要不是怕虫蛇吓着他,非得要扒了衣衫,收拾他!

  轩辕溟横腰抱起他,正要走,小兔子哼哼唧唧说还有人,男人一脸狐疑,抱着小兔子大跨步的走了进去,除了满院子的荒草,还有诡异的铃铛声,什么都没有——

  “咦?他刚刚还在这儿呢,他说他叫阿云。他穿了一身的红衣,身上也挂着铃铛,但是没我的好看!”

  小兔子兴致盎然地说着,圆溜溜的脑袋四处转了转。“他怎么走的这么快呀?我记得后院没有门呀,只有一片坟地……”

  轩辕溟只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这血腥味又像是在掩盖什么?

  “走吧……”

  小兔子把胳膊挂在他脖子上,

  “好哦!回家,我要吃糖醋鱼!还有胡萝卜汤!溟哥哥你给我做嘛~”

  “红烧吧,不能再吃甜的了,你忘了前些日子你喊牙疼,都长小黑点了。”

  小兔子疼的趴在他胸口上哭了大半宿。

  “不怕嘛,到时候你给我吸吸就好了!”

  男人想到那个场景,吸了之后受苦受累的还是他。

  “不行,就吃红烧的!”

  “啊?!我还没嫁你,你就对我这么不好,以后嫁了你肯定对我更不好——”

  小兔子耍起了无赖。

  男人危险的笑了笑,“那吸完之后你要在上面!”

  “啊!不不不!”小兔子慌了,怕了——

  轩辕溟抱着他压进了马车里,老马识途,走走停停,帘子晃来晃去的,车轱辘发出“嘎吱嘎吱”声。

  到了半山腰石林处,漫山遍野的红枫,像二月的红花,马儿停下了蹄,大红色的枫叶飘飘然的落到马车顶上,又给马车震到了地下,车轱辘把红枫叶碾了又碾,碾出了三两滴的汁水。

  马儿磕着眼打盹,被小兔子接连的叫声又给吵醒了,一只粗壮的手臂从马车里伸了出来,拉起辔,马儿又走了起来,马车里的声音没停下来,反而还越来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