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 叶天卉径自过去了叶园主楼,去见叶老爷子。

  进去后,听那佣人说老爷子在书房旁的平房中, 她也就径自过去了。

  那平房是紧挨着一旁花园的, 有着大落地窗户以及自屋顶垂下来的古罗马式水晶吊灯, 按照叶天卉所知的,叶老爷子好像往日喜欢在这里招待客人。

  不过这会儿,晨间时候,大平房中就他一个,半躺在藤木摇椅上, 微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晨阳洒进来, 这老头子背影倒是有几分寂寥。

  叶天卉想着, 别看这老头子那么多儿女,但其实各自住在自己的院落里,家里虽然还有几房太太,更有二太太是他当年的红颜知己, 但如今年纪大了,看上去也是各自图谋自己的利益, 都指望着从老头子这里扒拉好处,真心对待老头子的又有几个呢。

  她这么想着,突然记起上一世的圣人。

  圣人只比她大三岁,即使她出事时候,圣人二十八岁, 也是年纪轻轻的。

  他是高高居于万人之上的帝王, 但是后宫寂寥,膝下无子。

  叶天卉以前自然知道这些, 但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曾经大昭内忧外患,圣人忧心国事,自然是无暇后宫事。

  但是如今重活一世,看着这叶老爷子寂寥的身影,她竟多了几分惆怅的叹息。

  所谓高处不胜寒,也许就是这个道理了。

  这时候,老爷子却恰好抬头看过来,他好像没太适应晨间的光线,着实看了她片刻,才认出来:“是天卉哪!”

  叶天卉笑了:“爷爷,是我,我看你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怕惊扰你,所以没敢出声。”

  老爷子招手,笑呵呵地道:“你过来,过来坐。”

  叶天卉便上前坐下来,老爷子按了铃,让女佣上饮料糕点等,又好一番嘘寒问暖,问起叶天卉最近在家里适应的怎么样。

  叶天卉自然说不错,老爷子道:“再过一段,就是我的七十大寿,到时候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让你在大家伙跟前露露面,也好让人知道,我多了你这么好的一孙女。”

  叶天卉笑道:“好,等爷爷七十大寿,我们也要好好给爷爷做寿。”

  爷孙二人这么聊着,老爷子便提起班际赛来。

  既然进入正题,叶天卉便提起来:“爷爷,其实这几日我也在研究班际赛的信息,但我发现,赛马场上瞬息万变,神仙难断头马,我虽精通此道,但也未必敢说一定能赢。”

  叶老爷子听着赞同:“你赢了两次班际赛,不代表一直赢,胜不骄败不馁,这就对了,赛马场上如此,商场上亦是如此。”

  叶天卉赞同:“马有失蹄人有失算,有时候一个人能赢也是天时地利与人和,若竟天真地以为竟是自己有多了不起,那下一次也就到了输的时候。”

  叶老爷子满脸欣赏:“说得好,难得你年纪轻轻,竟有这般心性和见识,我像你这么大时候,可没有你这么稳当。”

  叶天卉笑道:“爷爷,我可不敢说稳当,我知道自己的问题,是个直性子,还是需要多向爷爷学习,也多历练。”

  她顿了顿,道:“所以关于这次的赌约,我仔细斟酌过后,认为应该变一个花样,以防万一。”

  叶老爷子:“哦,你想怎么变?”

  叶天卉:“如今大家都知道我赢了两场,不说外面,就是叶家家族中大家都要跟着买马票,可我哪里敢让大家跟着我这样豪赌,若是赢了自然皆大欢喜,若是输了只怕引起不快,所以我想着,必须设法让大家不敢跟注。”

  老爷子收敛了神色:“你考虑的有道理。小赌怡情,大赌伤身,我们叶家子弟万万不可投机取巧,我自会约束家中子弟。”

  叶天卉这才提起来:“爷爷,但是即便你下了禁令约束了,大家嘴上不说,私底下还是会跟着买马票的,虽说我也不想让他们买,但如果他们就此赔了钱,那我心中也是不快。”

  叶老爷子:“那你是什么打算?”

  叶天卉:“所以我想到,这赌约得变个花样,如果爷爷同意,并且二伯那里也没有意见,可以按照新的形式来变。”

  叶老爷子听着自然疑惑。

  叶天卉这才提起来:“班际赛无非就是后天的那场班际赛了,但是我押下的答案,我打算不在家族中公开,到时候我写在纸条上,并在大家的监督下将纸条封在保险箱中,大家一起监督保管,等到赛马结果出来后,再打开保险箱,看看我的答案是否押中。”

  老爷子听这话,那双锐利睿智的眸子便扫过来。

  他看了叶天卉很长一眼,才道:“天卉,你这个主意倒是不错,不过怎么突然这么想?”

  叶天卉听此,自然明白,老爷子何等人也,自然猜到自己的防备心了。

  自己明着是防止家族中跟票赌马的,实际是防着叶立轸。

  当下她便笑道:“赛马场上风云诡谲,变化难测,我虽懂赛马,能看骑师看赛马也能看天时地利,但是我却未必能算人心。”

  老爷子听这话,却是长叹一声。

  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檀木桌面,喃喃地道:“天卉,你担心的不无道理。”

  其实这两日,他也在想这个问题。

  叶天卉定下三次班际赛的赌约,第一场班际赛,没有人相信她能押对,大家都在等着看她到底玩什么花样,没有人会采取什么行动。

  第二次班际赛大家依然抱着不信邪的想法,所以依然在观察。

  况且这两次班际赛时间间隔短,要想不露痕迹地下手并不容易。

  但是第三次班际赛可就不一样了。

  叶天卉通过前两次的胜利已经向大家证明了她的实力,所以她已经从一个大家观察怀疑的对方,变成了一个切实的威胁。

  第三次班际赛如果她依然赢了,那叶家赛马事业板块必然发生大变动。

  这牵扯到叶家子弟重大的资源分配,威胁到家族内一部分人员的利益,利益牵动人心,自然有了人心浮动。

  便是叶老爷子自己,都不能一定保证比赛的公正性了。

  当下叶老爷子沉吟良久,终于道:“很好,就按照你说的办吧。”

  *********

  叶老爷子是雷厉风行的性子,问明白叶天卉打算后,当晚就在大宅饭厅布置晚餐,并让秘书电话通知各房务必前来,若有应酬统统推掉。

  于是这晚,大家全都到场,上至几位太太,下到各房孙子孙女全都来了。

  叶立轩自然也到了,他应该是才开会回来,西装革履文质彬彬的,见到坐在老爷子身边的叶天卉,看了一眼,不过并没说什么。

  显然他来到正厅前有人已经找他打探过。

  毕竟是他女儿,如今就在老爷子身边,都以为他能得什么小道消息,谁知他是根本一无所知。

  大家坐定后,茶水点心上来,叶老爷子便开声说话了:“我们一家人聚首一堂,我是要和大家商量下天卉的班际赛赌约一事,今天我和天卉聊起来,倒是有个新想法,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

  他这一说,大家自然都纷纷恭敬问起来。

  叶老爷子便吩咐秘书,由秘书向大家宣布老爷子的决定。

  这也是老爷子一向的行事风格,让他老人最新完结文在叩扣群幺污贰尔齐伍耳巴一家宣布是不行的,必须由秘书来宣布,这秘书就相当于过去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秘书间接宣布,老爷子才更有当家人的气派。

  等这秘书讲过了规则后,叶文彬等人自然是失落,如果按照这个法子,要把答案封起来等到班际赛结束再公布,那这一次没有办法跟着沾光了。

  不过大家自然也明白,这个法子看起来是最公正的,能防止人为干扰,是以并没有人表示反对。

  况且,大家都不是小孩子,谁也不傻,老爷子说让大家提提意见,哪是真听你意见的,就是让你同意的,谁会这么没眼色去反对呢。

  叶立轸从旁听着,也是不动声色,笑呵呵地点头:“这个法子好。”

  叶文茵听这话,抬头看他,却恰好迎上叶立轸的视线。

  叶立轸不动声色,叶文茵却睫毛颤了颤,低头,收回了视线。

  叶天卉这个消息宣布后,其实她没看别人,就着意看着这两个人的反应,此时见到此情此景,越发疑惑,这两个人怪怪的,那彼此的眼神有些不对。

  不过一时之间叶天卉也顾不上这个人,她还有正事。

  这时候老爷子让秘书宣布了详细规则,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叶天卉拿出来一张折叠好的纸。

  她对叶老爷子道:“爷爷,我已经在这里面写了班际赛的班次,以及我押下的头马信息,包括头马的名字和编号。”

  她这一说,大家都看向她。

  薄薄的一张纸,那是折叠起来的,他们完全看不到里面写了什么。

  所有的人都知道,这张纸上的信息有多重要。

  对于叶立轸等人来说,这是手头掌握的重要家族生意要不要分出去的关键,而对于其它子孙辈来说,大家盼着靠叶天卉的贴士来发一笔小财,显然这张纸上就是他们挣钱的秘诀。

  可惜,这么关键的信息已经被折叠起来,隔了那么薄薄一层白纸,没有人能看到。

  所有的人目光都异样起来,气氛变得有些压抑。

  谁能想到,有些关系到财富的密码就触手可及,但是大家就是摸不着。

  叶天卉在众人各怀想法的目光中,将那折叠好的纸张放到了一份白色信封中,并交给了家庭律师。

  家庭律师接过来后,在叶家众人的目睹下,拿来了保险箱,将这白色信封放到了保险箱中,而那保险箱有三把钥匙。

  大家眼睁睁地看着那三把钥匙逐次上锁,于是众人明白,没指望了。

  挣钱的贴士这次是不会有了。

  财富的密码被封锁,大家看向那钥匙。

  钥匙有三把,分别交给了叶老爷子,叶天卉和叶立轸。

  要想打开这个保险箱需要三把钥匙同时使用,三把钥匙归三个人保管,自然能最大限度保证秘密不被外泄。

  在这种周密的安排下,显然没有人能窥探到保险箱的秘密了。

  大家有些失落,不过也慢慢接受了,看来挣钱暴富和自己无缘了。

  这时候,家庭会议终于散了,大家抱着各样百味杂陈的心情离开,各自回去自己院子。

  叶立轩,叶文茵和叶天卉,三个人自然一共离开。

  无论大家怀着什么心思,从叶老爷子接纳了叶天卉又留下叶文茵后,她们两个便同时作为叶立轩女儿的身份存在,于是就成为了别别扭扭的一家子。

  从主房回去的廊道并不算太宽敞,三个人并行走显得有些局促,但是两个人并行走,显然冷落了另一个。

  于是大家很默契地各走各的,一行三个人鱼贯而行。

  叶天卉走在那通道上,看着这花园静谧的月色,叶园修建时想必是花了心思的,自然比不过帝王御花园的偌大气派,但就家庭小花园来说已经是颇有些规模了。

  月色洒落,花园幽静,偶尔有蛐蛐细微的叫声。

  这么走着时,叶天卉看着前方叶立轩的背影,也看着叶文茵的背影,便开始琢磨了。

  也不知道在叶立轩心里,叶文茵这个女儿的分量有多重。

  叶立轩显然是喜欢自己,且对自己不错的。

  他对自己存有愧疚,是想弥补自己,毕竟自己是他的亲生女儿,虎毒不食子,他不是什么坏人,当然要疼爱自己女儿。

  但是叶文茵也是他一手养大的。

  在他不知道真相之前,他也是把叶文茵当成自己亲生女儿看待的,又怎么会没有感情呢

  她想起那一次自己在前往马场的路上巧遇了叶立轩,当时叶立轩就是去送叶文茵吧,而叶文茵的钻石发卡还落在了叶立轩车上,从这个细节看,这父女的感情还是很不错的。

  想到这里,叶天卉对叶立轩的亲近和喜欢便被浇熄了几分。

  将军父亲和郡主母亲只有自己一个女儿,他们对自己疼爱有加,且只疼爱自己,但她也不是嫉妒心强到不能允许父母有别的女儿,若能有一个关系要好的姐妹,自然是极好,大家一团和气彼此帮衬。

  但是这个姐妹若是那内地养母的女儿,并且这姐妹本就是鸠占鹊巢,害自己受了这么多年的苦,那就另当别论了。

  要她以德报怨是不可能的,就这种不甘不愿的姐妹关系,谁稀罕呢……

  叶立轩和叶文茵之间的父女感情难免让她刺眼,这么一来,她对叶立轩自然有了几分小小的恼意。

  他固然对自己不错,但是他对叶文茵也不差。

  他给自己信用卡让自己随便花,但叶文茵长这么大,得花了他多少钱?

  叶天卉在心里轻轻磨牙,想着送给他的那副领带还是不要给他了,这种爹地才不要讨好他,回头她就把那副领带送给顾时璋。

  一口气送给顾时璋两副领带,就告诉他这是给他替换的!

  她正想着,三房的门厅已经到了,大家进去玄关,李姐已经迎了上来。

  几个人各自过去衣帽间换鞋,叶文茵很快换好了,招呼叶立轩道:“爹地今天开了半天会,是不是累了?”

  叶立轩温声道:“还好,你呢,今天忙什么了?”

  叶文茵便笑了:“我这几天忙着写论文,一直在图书馆,明天我打算去香江大学图书馆,到时候和爹地一起过去学校吧。”

  叶立轩点头:“好。”

  旁边叶天卉没吭声,就当隐形人。

  一时大家上楼,上了二楼就要各自回去房间,谁知道叶立轩却叫住了叶天卉:“天卉,过来我书房一下。”

  他这么一说,叶文茵和叶天卉全都停下了脚步,看向叶立轩。

  对此,叶立轩并没再说什么,他并不是多话的性子,显然他也不喜欢向女儿解释交待什么。

  于是,叶文茵收回了目光。

  叶天卉道:“好吧,等下,我换衣服。”

  叶立轩:“好。”

  叶天卉又道:“对了,爹地,我还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

  叶立轩显然意外:“礼物?”

  叶文茵也疑惑地看着叶天卉。

  叶天卉笑道:“是啊,我给你买的,领带,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适合爹地。”

  叶立轩并不缺领带,显然他有很多领带,不过他唇边还是露出笑意:“好,谢谢你。”

  当下叶天卉马上回房拿领带,在走回自己房间时,她眼角余光看到了叶文茵的脸色,看到了叶文茵蹙着的眉,以及若有所思的样子。

  显然,对于叶文茵来说,这个爹虽然比不过叶老爷子掌权,也比不过叶立轸未来潜在继承人的地位,叶立轩在叶家企业中并不掌控实权。

  但是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爹。

  爹是什么意思,就是血脉的纽带和家庭的传承。

  叶天卉和叶文茵还不一样,没有这个爹叶天卉依然是叶家的血脉,但是没有这个爹叶文茵就失去了和叶家的间接联系。

  所以这个看似没用的爹对叶文茵来说,自然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况且,现在叶立轩这个爹,只怕已经在叶文茵的盘算中了。

  而她正需要一个让叶文茵利用的契机,需要通过一个叶文茵可以利用的渠道将虚假消息传递给叶立轸。

  很快,叶天卉换了一声休闲睡衣,那睡衣上还有非常可爱的小熊,她穿上后也觉得自己仿佛可可爱爱的样子,这就是一个乖巧女儿该有的样子。

  之后她便拎着那领带过去叶立轩书房了,过去书房的时候,恰好看到李姐上楼。

  李姐看到她,笑道:“我上楼查看走廊的灯。”

  叶天卉微颔首,没说什么,径自敲门进去书房。

  里面传来请进的声音,叶天卉推开门,便见叶立轩正在那里看书。

  他一见到她来便放下手中书,显然他在等着她。

  叶天卉进去后,首先伸出手来,两只手捧着那领带交给叶立轩:“爹地,给你的礼物,你不要嫌弃。”

  叶立轩接过来看了看,之后问:“你确定这真是给我的?”

  叶天卉:“当然了!”

  叶立轩挑眉:“你给你男朋友,给你以前的好友都准备了礼物,该不会临时把送给他们的礼物挪给我了吧?”

  叶天卉倒吸一口气。

  虽然她有过放弃给他礼物的念头,但他的想法也太冤枉她了!

  她当即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叶立轩:“爹地,你怎么可以这么想呢?你看看这领带,这是我特意咨询过人家店里的导购,给他们说了你的体型气质,我告诉他们说你是大学教授,文质彬彬气质隽永,成熟儒雅风度翩翩,我说请他们帮忙挑一款领带,他们还问了我你平时喜欢什么风格的衣服,我努力回忆了一番,最后他们给我挑了这一款,你看,他们说这一款最适合你了,特别是在讲台上的教授,显得特别有涵养!”

  “你看看,这样的领带,除了你,谁还能配得上?”

  叶立轩看着叶天卉滔滔不绝的样子,淡淡地道:“可是我脸上褶子能夹死蚊子。”

  叶天卉听着,心中发出悲愤的声音,她无奈地看着叶立轩:“爹地,你非要这么翻旧账吗?你这样的话,要不要把你当初怎么残忍地把我赶下车的事讲讲?”

  叶立轩顿时头疼,他不想回忆当时的情景。

  他忙抬手制止:“算了,不要提了,这件事我们谁也不许提了。”

  叶天卉很是无辜地道:“爹地,你这么说就对了,过去的是是非非我都已经不提了。从今天起,我要当你的乖巧女儿,既然这样,那我们父女自然要好好相处,以后遇到什么事,我都得和你好好商量,你就是我的大靠山。”

  对于女儿的花言巧语,叶立轩明白只能信一半。

  她是个顽劣的小皮猴,小心思很多,她如今说这话,还不知道等会翻出一个什么样的筋斗云呢。

  他便淡声道:“天卉,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直接说吧。”

  叶天卉:“爹地,你送给我腾云雾,我心里很喜欢,那一刻我觉得你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爹地。”

  叶立轩听闻,抬起眼皮,看向女儿。

  他知道她说这话是真心的。

  她喜欢腾云雾。

  他看着道:“你开心就好。”

  叶天卉叹了声:“我确实很感动,我开始真切地感觉到,无论这次的赌注我是输是赢,你都会在我背后支撑我,帮我托底,是不是?”

  叶立轩听这话,面上有几分动容:“是。”

  他低声道:“我说过的话当然会算话。”

  叶天卉便垂下了眼睛,她语气有些无奈:“其实这次的班际赛,我并没什么把握。”

  叶立轩看着女儿那明显低落的样子,眼神便温柔起来:“这也没什么,很正常,没有谁能一直押中头马。”

  叶天卉摇头:“但我其实一直纠结,因为有两匹马,我觉得这两匹马都是大有希望,我只是不敢保证哪一匹,最后我只能闷头选了一匹。”

  她长叹了声,继续道:“目前我看中的有两匹马,一匹叫深海舞者,它是阿拉伯马,出生于日本,父亲是美国马王,之前几次比赛都是名列前茅,今年十七次班际赛曾经跑过十一次头马,但是它的问题是,它的骑手是一个经验不足的英国人,且这次明显要高负重。”

  叶立轩其实并不太懂马,但是他听到女儿这么说,还是认真听着。

  之后问道:“那另一匹呢?”

  叶天卉:“另一匹则是英国纯血天际流星,它在三岁前新马期已经表现出惊人的天赋,曾经参加过几场美国重大赛事并且连战连胜,但是它的问题是,它最近似乎精神不佳,上次参加内部赛,只跑了第三名,我已经尽力搜集资料,并观察它的状态,并没办法判断它是偶尔行为还是它本身状态出现了什么问题。”

  叶立轩听着便懂了:“这两匹马各有优势,也各有劣势,并不存在什么压倒性的胜利,就算我们人为把它们的条件加加减减,各自列出一个分数,但是赛马场上瞬息万变,一阵秋风吹过一根劲草,一位观众打了一个喷嚏,这些都可能以一个我们想象不到的方式影响着赛场的最终结果,你也没办法确认。”

  叶天卉叹:“是的,所以我只能闷头选择一匹了。”

  叶立轩听此,没说话。

  显然,这是她的秘密,他并没有要问的意思。

  叶天卉见他竟然不问,也是有些佩服他的定力。

  她只好继续道:“我仔细想过后,终究想着,我不能寄希望于偶然,更不能奢望有奇迹,我应该脚踏实地,选择那匹最稳定的。”

  叶立轩听着,多少明白她的意思,她选择了深海舞者。

  他神情略顿了下,道:“没关系,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叶天卉知道他特意略过了这个话题,既然这件事是叶家的秘密,那他作为她的爹地也不想知道。

  ……这太有原则了。

  不过没关系,她该透露的已经透露差不多了。

  她当下也就点头:“是,爹地说得对。”

  叶立轩:“其实你还年轻,未来要想有所发展,路还很长,并不急在一时,就算这一次不能成也没什么。”

  叶天卉纳闷:“爹地,那你怎么想的,你想让我读书是吗?”

  叶立轩颔首:“我自然希望你去读书,我可以帮你写推荐信,直接把你带到英国或者美国去读书,可以上很好的学校。”

  叶天卉到那爹地,你有什么打算吗?

  他略顿了下,才继续道:“但是这些年你一直流落在外,如今回到家里,我也不想又立即把你推到国外去,也并不放心,所以想着如果可以的话,我就把你安置在香江的大学,这几年会一直留在香江任教,这样我也可以照顾你,你的想法呢?”

  叶天卉其实有些犯愁:“我不喜欢读书,觉得挺没意思的,不过爹地如果觉得我还是应该上学,那倒是也可以试试。”

  叶立轩笑了:“天卉,你母亲聪颖多才,我看你也是聪明机灵,读书并没有什么难的,再说我可以帮你补课,等这次班际赛结束,我们一起试试吧,可以吗?”

  叶天卉看着叶立轩,他此时表情温润,眼神殷切。

  明明是清隽俊逸的年轻爹地,但是她脑中却莫名浮现出太子太傅那谆谆教诲的肃正脸庞。

  她心里抽抽了下,到底是勉强点头:“好吧……”

  叶立轩看着叶天卉那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笑道:“我会尽快帮你安排。”

  之后,他低声哄着道:“你听话。”

  这声音醇厚温柔,叶天卉听得心里一动。

  她略怔了怔,到底是道:“知道了。”

  叶立轩看着女儿这看上去仿佛很乖巧的样子,显然心情也不错。

  他唇角弯起,笑道:“让李姐给你准备一杯热牛奶,你喝了后睡觉,这样可以助眠,晚上好好休息。”

  叶天卉:“嗯嗯!”

  叶立轩:“回房去吧。”

  叶天卉和叶立轩说了晚安,走出书房,她感觉叶立轩望着自己的目光都有着别样的温柔。

  叶天卉说不上来怎么形容。

  他太年轻,而慈爱这个词自带长辈气息,所以她不好用慈爱形容。

  但她觉得那目光是温柔包容的,是可以纵容她一切恶劣行径的,是可以永远站在她身后为她收拾一切残局的。

  走出那书房的时候,叶天卉突然有一个冲动。

  她想问问,如果有一天她做错了什么,害他伤心了,他是不是会生自己的气,再不会这样对自己温柔了。

  但到底也只是想想。

  他并不是自己的将军父亲,她也不可能那么要求他。

  这么想着,关上书房的门,叶天卉恰好看到了李姐,这次李姐手中端了一个托盘,托盘里是牛奶。

  她看到她显然有些意外:“天卉小姐。”

  叶天卉:“这是?”

  李姐笑道;“这是……给天卉小姐准备的牛奶,是先生吩咐的。”

  叶天卉微颔首,淡声道:“好,放到我房间吧。”

  ************

  叶立轩和顾时璋约好了这天下午过去拜访咖啡大师卡斯特尔先生。

  中午时候,顾时璋打来电话,再次确认了时间,又提起自己已经准备好了拜访卡斯特尔先生的礼物。

  他笑着说:“我都准备好了,到时候你直接过来就是了。”

  叶立轩正忙着记录一个数据,听到这个,随口道:“好。”

  顾时璋又道;“我和卡斯特尔先生很熟,你如果忙,晚一些也没什么,我会和他说。”

  叶立轩听着,疑惑:“不必了,既然约了时间,我自然会按时过去。”

  顾时璋:“好。”

  挂上电话,叶立轩想着刚才顾时璋的言语,便觉得顾时璋今日不同于往日,有些过于殷勤了。

  他蹙眉,觉得莫名,不过这时候助理过来找他提起试验报告,他也就不再去想了。

  一直忙到了下午时候,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他径自开车过去约定的地点,一下车便看到了顾时璋,他倒是来得早,手中提着一个精贵的纸袋子站在那里。

  叶立轩:“你近日很闲?”

  说着这话,他的视线便落在顾时璋领带上。

  顾时璋的领带,分明和自己是同一个品牌,且都是斜纹真丝的,只是颜色和花纹略有不同。

  这对于注重细节的讲究男人来说,已经是一次略有些尴尬的撞衫了。

  顾时璋自然也注意到了叶立轩的领带,他在片刻微妙的沉默后,便露出笑来,一个难以形容的苦笑。

  不得不说,这位挑选者也是花了心思的,每个人的领带风格都和本人很搭,单独看,再合适不过了。

  但是凑在一起,那种同品牌同材质且分明是同一个设计师的风格相似感,实在是有些难以言喻。

  此时此刻,他还能说什么,只能笑着对叶立轩道:“很巧是不是?”

  叶立轩抬手,修长的指尖落在自己领带上,他很有些矜持地道:“这是我女儿帮我选的。”

  顾时璋:“你女儿的品味和我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这一说,叶立轩直接一个不悦的眼神过来。

  顾时璋马上闭嘴:“我不该这么说,唐突了你女儿,我道歉。”

  叶立轩微挑眉。

  他想起那一日,他和顾时璋站在张林记,恰好看到外面的叶天卉,那时候顾时璋也看到了。

  显然那时候顾时璋并不知道那是他的女儿,但顾时璋仿佛也是关注到了的。

  他对自己女儿有些兴趣。

  这认知让叶立轩心里涌起不舒服的感觉。

  他凉凉地看着他:“时璋,我女儿之前一直生活在大陆,你可能不知道,大陆风气比较保守,和香江完全不同。”

  顾时璋:“嗯,我前几年曾经去过大陆旅行,对那边的情况也算了解。”

  叶立轩:“我之前一直不曾照顾过她,如今她回到我身边,我自然要好生为她打算。”

  顾时璋:“那是应该的,应该的。”

  一时他仿佛不经意地说:“你和你女儿相处得如何?应该还好吧?”

  叶立轩微挑眉。

  顾时璋意识到了:“怎么?”

  叶立轩轻叹:“想起她就头疼。”

  顾时璋:“……”

  他指尖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自己的领带,想到今天自己怎么精心挑选了搭配的西装,怎么仔细佩戴好,就这么精神抖擞出门。

  结果——

  就看到了叶立轩类似款的领带,想都不用想,人家一口气买了几条,送了爹地送男朋友,这人情全都被她打包搞定了。

  她确实很让人头疼。

  但也没办法,她就这样,只能认了。

  叶立轩却道:“说实话,我必须承认,我女儿不曾养在身边,我看着如今的她也是头疼。”

  顾时璋:“头疼?”

  叶立轩颔首,叹道:“她性子实在恶劣,诡计多端,财迷心窍,不学无术,野心勃勃,粗俗暴力,我有时候也摸不透她的心思。”

  哦……

  顾时璋挑眉看向叶立轩,神情中有一丝不敢苟同。

  她有恶劣到这种地步吗?

  叶立轩继续道:“不过想想这是我的亲生骨肉,也只能自己受着了,谁让我生了她,又不曾教养她,我认了。”

  顾时璋:“你这么说,倒是让我好奇了,等哪天我见见可以吗?”

  叶立轩那眼神顿时沉了下来。

  他意味深长地瞥了顾时璋一眼:“你什么意思?”

  顾时璋无辜:“我没别的意思——”

  叶立轩淡声道:“时璋,作为长辈,你这样说话不合适吧?”

  顾时璋:“……”

  他苦笑一声:“没别的意思,只是你如今父女团聚,作为朋友,我自然为你高兴,又想着你上次和你女儿有些矛盾吧,我想着现在的小孩子不同以前,一个个都很有主见,只怕是未必听家中长辈那一套,所以关心下,免得你们父女之间又轻易起了什么冲突。”

  叶立轩:“你说得也有道理,比如你家侄子志镡,他那模样倒是不错,但是性情实在是幼稚,他便是追在我女儿身后跑,我女儿好像也不太看得上。”

  顾时璋挑眉:“我侄子?志镡?”

  叶立轩颔首:“就前两天,我女儿从马场出来,她过去和男朋友约会,结果你侄子遇到了,眼巴巴非要送我女儿过去,我就不明白现在的年轻人都在想什么?”

  他这话一出,顾时璋那神情就不太对了。

  他看着叶立轩:“是吗?你女儿和男朋友约会,志镡送她去的?”

  叶立轩:“对,听我女儿提起,好像是这样。”

  顾时璋略沉默了下:“志镡不是要和文茵谈吗?”

  叶立轩:“谁知道呢,只是两家老人家提,也不一定非要他们两个谈吧,其实还是看他们自己的意思,你也说了——”

  他淡淡地道:“现在的年轻人都很有主见,也倔得很,我们这一代人是理解不了这些年轻人的,是不是?”

  “我们这一代人”……

  顾时璋明明白白接收到了叶立轩的暗示以及排斥。

  那意思很明白,你,还有你侄子,离我女儿远点。

  叶老爷子将祖辈基业发扬光大,在这大香江创下一番事业,那自然是有大谋略的枭雄,不会在意些许小女儿心思,在他眼中,子女婚姻都是筹码,都是可以周密盘算的,是以对于和顾家这门亲事,叶老爷子自然势在必得。

  但是叶立轩不一样,叶立轩生在富贵之家,但也不是没吃过苦头,他在美国留学期间也曾勤工俭学,他是能享得富贵也受得贫穷的人,他也并不在意那些家世钱财。

  早些年曾经有一位国外富豪对叶立轩颇为上心,展开追求,叶立轩根本不为所动。

  时至今日,他更不想拿自己女儿的婚姻做筹码。

  他越发苦笑一声,很无辜又无奈地道:“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确实现在的孩子都很有主见,在谈朋友这方面也不会受长辈拘束,凡事还是得看他们自己的想法,做长辈的也不好横加干涉吧。”

  说完这个之后,他又小心翼翼地找补:“不过呢,你女儿应该听你的,你总归是为了她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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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时候,叶立轩回到家,一路上,他眉心一直微蹙着。

  一直到回到家,换了衣服鞋子,过去洗浴间洗澡时,一阵凉意陡然袭击他的后背。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紧攥着那喷头,静默了半晌,之后关了水源,扯了毛巾快速擦干,顾不上身上残余的水分,快速拿起电话,摇了一个电话号码。

  拨通后,先听了那边查的情况,显然一时半刻并没有什么进展。

  这么听着,他神情泛冷,一字字地道:“直接查顾时璋——”

  他略顿了顿,才道:“他交了女朋友,查他女朋友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