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宣总算没有被抓走。

  行风真人为救徒儿拼了全力, 凌阳真人抓住姜宣后便放弃了对香炉法宝的控制,法阵威力变小,在其他掌门、长老合力之下终于出现裂隙, 被一击击溃。

  大好形势逆转, 凌阳真人立即逃遁。

  黑紫雾气逐渐消散,被吸食内力与灵力的众人脱去控制,季恪护着小山儿, 四面望去,有的人不支晕厥,有的人就地打坐, 二十个门派几百个人, 一时竟静寂无声。

  姜宣也躺在面前的空地上。

  行风真人在一旁疗伤——

  他说姜宣无碍, 只是被方才两股强大的对攻道法震晕了,吃了门中调养的药丸,过不多久就会醒。

  但行风真人自己……

  季恪看着运功中的老人家紧皱的眉头,暂且不愿深想。

  “爹爹。”

  小山儿捏着小手帕轻轻擦拭姜宣脸上的灰尘,难过地吸了吸鼻子。

  经过最初的惊惶, 他现在多少有些明白发生了什么,他镇定了许多,却还是怕。

  扭头看师公和师伯师姑, 还有其他人, 又扭回头看把他从空中接住, 然后一直陪着他、和他一起守爹爹的人。

  “你是我爹爹的朋友吗?”要不然怎么会来救他。

  季恪一怔, 深邃的双目望入小家伙的眼睛,犹豫的波澜起伏片刻, 最终“嗯”了一声——

  眼下并非好时候,一起顺利度过难关才是紧要。

  “谢谢你。”小山儿很懂礼貌地说。

  季恪心头猛痛, 认真地摇头:“不,不必谢,我做这些再应当不过。”

  小山儿没太听明白,此时此刻,也没精力像往常一样打破砂锅问到底,就又看向姜宣,用很心疼、很委屈的眼神。

  季恪连忙很轻很轻,且不太熟练地摸摸他的脑袋,柔声安慰道:“别急,爹爹很快就会醒的。”

  小山儿听话地点点头。

  季恪略略放大胆量:“你……叫什么名字?”

  “山儿,山峦的山。”小家伙哽咽道。

  往常若有人问他名字,他答完以后肯定也会问对方,这样就是认识了,可现在这情景下,他把那些都忘了。

  “……山儿。”季恪喃喃自语,知道了小家伙的名字,就仿佛获得了这世上最珍贵的礼物。

  最简单不过的两个字,念在嘴里、想在心里,就是无穷无尽的绵软、安慰与甜。

  他愿意一直叫。

  叫一辈子。

  山儿、山儿。

  季恪的眼里蕴满温情,抚摸小山儿脑顶的动作更加轻柔——

  这是他和宣儿的孩子。

  他最爱的宣儿。

  他们最爱的孩子。

  ……

  姜宣终于醒了。

  初初醒来,整个人有点呆,企鹅君羊八六艺奇奇散散零四整理本文看着四周并不熟悉的情景,以为还在做梦,直到小山儿激动地扑上来,又看见了季恪,他终于把思绪接上。

  然后猛地一个打挺,先问小山儿有没有事,再急切地来到老师跟前,行风真人仍在运功调息,姜宣知道不能打扰,便先忍着。

  爹爹醒了,小山儿的心情好了些,主动跟姜宣指了指季恪,说:“爹爹是他救了我!”

  姜宣看看季恪,再看山儿,知道山儿还蒙在鼓里,只得说:“爹爹知道,咱们……去瞧瞧大伙儿!”

  也不管姜宣答不答应,季恪跟了上去:“我来帮忙。”

  姜宣:……

  哎,此情此景,先随他吧。

  方才太紧急根本顾不上,如今心中才泛起疑惑:江东一别已有两个多月,季恪还没出巡完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难道他已经查出了师门所在?

  师兄师姐们都受了伤,尤其大师兄和大师姐内伤很重,如二师兄这般离法阵中心远,又功力深厚些的,现已基本行动自如,只是非常虚弱。

  他们一起跑前跑后到处张罗,随身携带的调养药丸派上了用场,王至调来的人虽然不会道术,但毕竟是高手,也能作为辅助,这样过了一个多时辰,大家多少都缓了过来,行风真人也收了功法,来到弟子中主持大局。

  紧接着一阵吵嚷,停仙门众人走过去一看,许多人将仍然在场未能离去的青霜派弟子围住,愤怒地讨要说法。

  “大会是你们青霜派提议的,法阵也是你们的弟子和掌门放出来的,你们哪里有脸说不知道?!”

  “就是,还大派呢,居然用这等恶毒的手段,那法阵能吸食人的功力,一看就是妖法!你们青霜派果然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

  青霜派弟子人少,百口莫辩,那个进入最后决战并放出香炉法宝的弟子终于崩溃,按着胸口勉力起身道:“诸位,今日之事我们的确不知情!这件法宝也并非我的,而是掌门交付,说切磋时若有不敌可运功催动作为助力,我根本就不知道它的功用!我在鄙派亦非顶尖弟子,另一位参与比试的弟子也是,眼下留在此地的皆非顶尖弟子!临行之前,大伙儿以为掌门是想让一般弟子出门历练,如今看来……”他垂下眼眸,表情似是不信,却又不得不信,“掌门应当是一早就、就把我们放弃了。”

  “那又怎么样!你们不容易,就能连累我们吗?!”

  “没错!你们惨,我们更惨!祸从天上来!”

  “大伙儿差点儿丧命,功力不够的恐怕一辈子都重伤难愈,今日且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吵着吵着,众人逼近青霜派弟子,眼看着就要打起来。

  停仙门的大家连忙拉架,姜宣牵着小山儿在人群里踮脚探头,急切地看情况,季恪站在他俩身边,时时提防他们被人挤伤。

  “那个……大家别激动,别打架,别再费好不容易才恢复了一些的功力了!其实他说的也有道理!”

  姜宣一手放在嘴边努力喊。

  他声音清澈,在嘈杂愤怒的吵嚷中显得十分特别,众人闻言纷纷回头盯向他,眼里还留着对青霜派的怒气,令他下意识向后一缩。

  季恪黏在他身上的双眼变得柔和而充满笑意。

  他的宣儿很可爱,却更厉害,这等场面还不至于吓到他。

  果然姜宣捏了捏拳头,定平面色,认真地说:“大家稍安勿躁,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没错,可得先找见真正的仇人,欺凌弱小又有什么意思!他们的确不是青霜派最厉害的弟子,否则不可能两日大会只一人取胜,他们也的确不知情,否则也不可能与我们同样被吸食功力。凌阳坏老头既有筹谋,为何不带顶尖的弟子来呢?那样一定胜算更大吧,之所以没那么做,说明他一定还有后手。方才一击不成,他逃跑的方向正是青霜派的方向,他回门派以后多半会做更大更坏的事!咱们现在首先是要尽快恢复自己、保护自己,然后就是要想对策!被凌阳坏老头抛弃的各位一定会帮咱们吧!他们知道许多青霜派和凌阳坏老头的事,有他们帮忙,咱们胜算更大!”

  季恪望着姜宣,眼里除了温柔,还有骄傲。

  小山儿双手握着爹爹的手,仰头认真听爹爹说话,虽然不完全懂,但爹爹说的肯定对!他也骄傲!

  正在气头上的众人被这么一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愤怒见少。

  这时行风真人道:“小徒所言正是老道想说的,凌阳野心初露,隐青山必将有大事发生,大家得静下心来。”

  击退凌阳暂解危机,行风真人当居首功,不久前姜宣差点儿被抓走也是众人所见,大家愿意相信他们,一人抱拳道:“如此还请真人发号施令!”

  行风真人道:“各派掌门长老皆在,有事理应共商。”

  众人都同意了,前辈们坐在一起谈了谈,考虑到大家都有伤,还是得先回门派,一边疗伤一边积蓄力量,同时增强联络,探查青霜派的动向,该防御时防御,该出击则出击。

  这般定好,原本热热闹闹的问道大会惨淡收场。

  停仙门一行人相互搀扶着离开,小山儿也十分懂事乖巧地自己走路,并主动关心师姑师伯们好不好。

  季恪默默跟随。

  姜宣:……

  他当然不想让他跟,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该怎么措辞好呢?毕竟季恪帮了不少忙,不好让他太尴尬。

  正在深思,行风真人过来了,站在季恪面前微微躬身。姜宣心想太好了,老师帮忙撵人!

  行风真人道:“今日多谢贵人。”

  季恪立即也躬身:“前辈有礼,晚辈实不敢当。”

  姜宣的师长就是他的师长,他自然得恭恭敬敬。

  姜宣心里想:先礼后兵,客套完了,该正式撵人了吧?

  然而行风真人道:“老道有一事想请教贵人,冒昧请贵人往鄙派一行,不知可否?”

  姜宣登时瞪大眼睛:??????

  怎么回事?!!!

  今日季恪突然出现已经很奇怪了,老师认得他则更加奇怪,主动请他去师门则更更更加奇怪!

  季恪却非常舒坦。

  原本厚着脸皮跟着走,他还有些不好意思,怕惹姜宣生气,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他可是光明正大被掌门邀请的。

  他姿态优雅地颔首:“前辈相请,受宠若惊,既如此,晚辈恭敬不如从命,叨扰了。”

  姜宣:……

  姜宣:…………

  姜宣:………………

  不愧是当皇帝的,好会摆姿态和说漂亮场面话。

  于是季恪坦坦荡荡地走在姜宣身边,停仙门有人向他投来“原来这就是狗皇帝”、“狗皇帝怎么来了”的异样目光,他也不在意。

  唯有小山儿心思单纯。

  他现在不太怕了,用大眼睛探寻了季恪一会儿,放开姜宣的手,小跑到季恪那边,仰头笑着看他。

  “你这人还挺好。”

  季恪的心猛地一颤,又猛地化了,努力微笑,努力跟小家伙聊天套近乎:“哦?是吗?哪里好?”

  一旁的姜宣翻了个白眼。

  小山儿老老实实数道:“你救我,用你的衣袖擦我的鼻涕眼泪,跟我一块儿等爹爹醒来,你的手下帮大伙儿,现在还要回师门继续帮大伙儿!”

  听了这话,季恪简直再开心也没有了,心满意足道:“是,而且我已告知手下也去,如今形势晦暗不明,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不过你放心,我的手下只在远处待命,不会打扰到你和你师门的人。”

  小山儿道:“所以说你很好啊!”

  季恪将脸笑成一朵花,恭维道:“你可爱乖巧,你的周围自然都是好人。”

  小山儿却摆摆手:“也不是,我周围也有大坏蛋。”

  姜宣脑门“叮——”地一声,顿时竖起耳朵:?

  季恪尚不知即将发生什么,傻乎乎地问:“大坏蛋?是谁?”

  “是季恪!他可坏了,他……”小山儿脱口而出,然后发觉不对,连忙用两只小手捂住嘴,抬头看着季恪已然被意外和震惊打僵了的面孔,小小声道,“对不起,我忘了,爹爹不让说。”

  季恪:……

  季恪:…………

  季恪:………………

  他这一生确实也没有这样的时刻。

  好像在做梦,梦里被雷劈了个透彻,劈得浑身滚烫焦红,尤其是脸。

  所有人都听见了。

  所有人都不说话。

  世间无比安静,只有尴尬与羞愧在流动。

  终究是要面对的。

  何况是在自己的孩子面前。

  季恪垂下眼帘,把拳头放在唇边掩饰性地咳了咳,说:“没、没关系,不让说也没关系,因为我、我其实知道……”

  这一下小山儿来劲了,爹爹不让说归不让说,可人家本来就知道的不算!

  他立刻开心起来,小蹦跳了一下,自来熟地牵住季恪的手,喊道:“原来你也知道季恪大坏蛋!那以后咱俩就能一块数落他的不是了!你说他是不是坏透了?最坏最坏的那种!”

  季恪:……………………

  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

  比穿心更厉害的还有诛心。

  譬如这时,姜宣轻松地哼着小曲跑到人群前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