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石破天惊,饶是季恪早已知道姜宣绝非唯诺乖顺之人,心头都猛震了一下,怔了片刻才恢复冷静,一摆手让侍从们退下。

  殿门关上,季恪迎着姜宣红扑扑气哼哼的面孔,压着火气问:“你为何要罚阿玉跪?”

  姜宣一愣,反应过来“阿玉”就是指白玉弓,心中更加不忿,翻了个白眼道:“什么罚跪?我没罚他跪。”

  季恪一听就烦躁了:“你没罚他他为何会在明威殿外跪了一早上?”

  姜宣简直莫名其妙,黑亮的眼珠来回转动,回想起早上的情景,约略有些明白:“你是说他向我行礼那会儿?我就是没理他走了而已,我又不想跟他说话!他自作主张跪完了,却算到我头上,这是什么道理?”

  这下季恪怒了,狠狠拍了下桌子:“你是君后,你不叫平身,谁敢起来?!”

  姜宣理直气壮地说:“我自己就敢!”

  “你以为谁都像你这般没规矩么?!”

  姜宣:!!!

  他瞪着的大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果然果然,先前还口口声声说不用守规矩呢,现在那个人回来了,他就浑身上下都是错了!

  姜宣气得要命,也一拍桌子瞪着眼睛顶道:“我就是没规矩,怎样?!你要废了我吗?!正好!反正我也不想当了!”

  “废了你?!”季恪怒极反笑,“朕还可以杀了你呢!”

  “那你杀吧!现在就杀!”姜宣恨恨地一屁股坐在凳上,双手抱臂,满脸不服。

  然而痛快地吼过以后,他有点后悔。

  季恪并不喜欢他,万一真杀了他……

  倒不是怕死,而是倘若他死了,哥哥、老师、师兄师姐们该多难过?

  何况这世上这么有趣,好多地方都没去过,好多东西也没吃过,死了多可惜。

  何况何况,他怎能因为这事儿就去死呢?

  不值得。

  可是话已经说出去了,收回求饶很丢人。

  想到这里,姜宣的脸皱成一团,眼里满是委屈和难过。

  季恪一看,纵然在气头上,但心仍是软了,语气也和缓了。

  “记得先前朕无意选秀,是你力劝,给朕分析形势,亲自为朕操持。你明明那样大度,为何今日却……”

  “这不一样!”姜宣斩钉截铁地说,“我劝你选秀,是因为我以为你只喜欢我一个,更因为这份喜欢在朝局上受阻。那我想既然你为我付出,我自然也要为你付出,受一点委屈没什么!可现在呢?原来你根本就不喜欢我,还骗了我!那我干嘛还要为你付出?!”

  季恪:!!!

  他没想到,姜宣居然就这样堂而皇之、三言两语地说出了真相。

  姜宣还进一步逼问:“你实话实说,你就是把我当作了那个白玉弓的替身对不对?你一心一意喜欢的只有他,想封作君后,为此宁愿得罪朝臣孤立无援的也只有他,对不对?!”

  季恪一愣,下意识道:“你听朕解释……”

  “我不听!你就单说是不是!”

  季恪:……

  他别开眼神,心想自己怎么被拿捏了呢?

  姜宣不过是、不过只是……

  一股无名怒火又窜上了脑门。

  姜宣还火上浇油,愈发气愤地数落道:“哼,为了你封君后这事,群臣恨上了我和我哥哥!恨我也就罢了,但我哥哥在朝为官,现在那么多人都把他当眼中钉,他可怎么办?明明你原本要封的是白玉弓,跟我哥哥有什么关系?!……而且你能当上皇帝全靠我哥哥,你却给他树了那么多敌人,你……”

  “住口!”季恪这下真气坏了,断喝道,“这些事岂是你能议论的?!”

  “为什么不能?!我就议论就议论!明明是你做得不对,还不让人说!”

  “姜宣!!!”

  季恪气得要炸,一步走过去抬起手,姜宣以为自己要被打了,吓得猛一激灵。

  季恪当即愣住。

  他其实根本没有想要打他,他根本不可能去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他只是不想再听那些无比锥心的话,却不知该怎么做,只能伸出手来,将颤抖的手停在半空,几欲窒息地喘气。

  姜宣的表情一边出离愤怒,一边委屈得要哭,令季恪不禁想起曾经那些类似的时候——

  出言无忌,爱闹脾气,但也心地善良,天真烂漫。

  所以总是能被轻易哄好。

  甚至无需刻意哄,晾个几天自己就好了。

  像小孩子一样。

  然后他就会笑嘻嘻地凑上来、套近乎,还会自我反省、认真道歉。

  这次的事虽然大了点儿,但姜宣终究是姜宣。

  哄一哄、晾一晾……

  会没事的。

  会的。

  无解的僵持中,季恪逃避般地说服了自己,背过身去,先尽量哄劝道:“事已至此……老实说,朕对阿玉的心意的确不同寻常,但你放心,朕既予了你君后之位,便不会随意收回,往后朕仍会以待君后之礼待你。”

  顿了片刻,没听到反驳,以为哄劝初见成效了,季恪连忙进行下一步:晾。

  “再生气也该有度。朕先走了,你吃饭吧,改日再说。”

  仍没听见姜宣答话,更以为这招有用,季恪果断走掉。

  ……

  屋里的姜宣缓缓地把自己在椅上抱成一团,下巴枕着膝盖,又生气又恍惚地看着桌上的饭菜。

  他昨夜到刚刚一直没吃饭,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堕落,就硬是让御膳房送了好一桌子午膳。

  他其实不饿,却想要证明什么似地努力吃努力吃,好不容易刚有一点儿转移了注意力,季恪就突然闯了进来。

  质问、批评,来来回回说了那么多,却连最简单的一句道歉都没有。

  还说什么继续以君后之礼相待,让他不要担心,哼,他才不稀罕!

  又闷闷不乐了一会儿,姜宣无精打采地唤侍从。

  侍从们鱼贯而入,端着盘盏纷纷走出,小荷递来漱口水,伺候他漱完了口,又绞了热帕子给他擦手擦脸,而后欲言又止地站在一边,最后终于“扑通”一声跪下。

  “君上,奴婢恳请君上三思而行!”

  姜宣吓了一跳:“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小荷站起来,双手搭在身前,一板一眼、煞有其事地进言:“奴婢方才在门外都听到了,奴婢斗胆,请君上收回不做君后的想法,莫要让亲者痛仇者快!”

  姜宣一愣:“什么意思?”

  “君上不做君后,岂不是将后位拱手送与那人?”

  “可是季恪根本就不喜欢我,我继续做君后又有什么意思呢?”

  小荷摇了摇头:“君上不能只看一时。陛下现在对那人好,是因为失而复得,正在兴头上,等时间长了,指不定陛下更喜欢谁呢?何况马上就要选秀,后宫充盈起来,那人更是不足为惧。”

  “你是说让我和他争?拉帮结派勾心斗角?”姜宣露出厌恶的神色,“我不喜欢那样,更加不屑去争什么宠爱。季恪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就是了。”

  小荷并不认同,继续苦口婆心地劝:“君上高风亮节,旁人可不这样,君上您想,那人为何会在明威殿前跪一早上?表面是守规矩,实际就是不安好心!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君上总不能随随便便就叫人欺负了吧?!”

  姜宣双手捧着脸听,眼珠骨碌骨碌地跟着转,越听越觉得好像挺有道理,一时也热血沸腾义愤填膺起来——

  老虎不发威当他是病猫,水仙不开花当他是蒜头!

  他是可以不喜欢季恪,不争宠,不在乎君后的地位,但季恪狠狠骗了他,他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哼,被狗咬了虽然不能咬回去,但能把狗打一顿!

  尤其是季恪这种总是凶巴巴一点儿也不可爱骗了人还首先倒打一耙的大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