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宣成婚啦。

  今夜是新婚之夜。

  按理来说,他应该坐在喜床上静静等待,但他闲不住,只捧着脸呆了一会儿,就站起来四处走动,兴味盎然地来回打量——

  喜房简直被金红色占满了,床特别宽大,雕着凤穿牡丹的花,铺着龙纹被褥,挂着祥云幔帐,看着就软绵绵,和在师门里睡的竹床完全不一样。

  灯也好多,悬挂的、落地的、摆桌的……连香都与师门的清香不同,特别甜腻,弄得鼻子痒痒,脑袋也晕,直想睡觉。

  可是他的新婚夫君还没有来。

  都这么晚了,哎。

  没办法,谁让他的新婚夫君是皇帝呢?刚刚登基,忙一点也是正常的。

  他并非不愿等,而是有点迫不及待:他还没见过新婚夫君的真面目呢!

  这门亲事是哥哥说给他的,先前他只看过画像,方才大典上是见了真人,可大典规矩森严,脑袋不能乱动,新婚夫君又比他高一个头,就没能看到脸。

  想来真人都比画像差一些吧,何况那家伙是皇帝,画像肯定美化了不少。

  “季恪季恪。”

  “季子虔。”

  “名字很文雅嘛。”

  姜宣一边研究屋里的摆设,一边自顾自地嘟囔,忽觉沉闷的气息一松,身后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人站在那里。

  穿着大红描金龙纹喜服,光华灿灿,同时又有种冷峻深邃之感。

  ……哇塞!

  姜宣脑袋里“叮——”地一声,心说好高好英俊!竟然比画像更好看!

  他心中欢喜,不由地笑起来,露出右脸颊上的浅浅酒窝。

  这时季恪突然轻轻地蹙了下眉,说:“君后,尔当接驾。”

  姜宣一愣。

  哎,他从小在师门里闲散管了,虽然成婚前恶补了宫中礼仪,但一不小心就会忘。

  他郁闷地敲了敲脑畔,上前一步单膝跪下,低着头认真地说道:“陛下万岁,臣接驾。”

  望着对面喜服华丽的下摆,好半晌没听到人吭声,也没听到响动,唯有宫灯烛火静静地燃.

  他的心跳和呼吸也一点点地强烈起来。

  终于,面前的双脚动了,缓缓地经过他的身边。

  “君后平身。”

  “谢陛下。”

  姜宣起身回头,见季恪坐在了喜床上。

  仍是定着脸不说话。

  原来是个沉默寡言的。

  怪不得季恪明明很喜欢他,他却不知道。

  还是哥哥说的,说季恪会在纸上画他,贴身藏着画纸,一个人的时候就拿出来瞧,画纸旁还写着说他是天上明亮月光的句子。

  季恪好不容易才当上皇帝,一当上就立刻封他为君后,还力排众议不再要别人……

  季恪是真地很喜欢他。

  想到这里,姜宣心中温暖,也不在乎季恪的性子了,微笑起来,双眼变成弯月,酒窝也又露了出来。

  师兄师姐都说他这样最好看,季恪应当也喜欢。

  然而季恪抬眼一瞟,出乎意料地沉声道:“君后,尔当端庄。”

  姜宣笑容一停,正在困惑,沉着脸的季恪又说:“过来,坐朕身边。”

  姜宣便先放下困惑,快步过去,坐在季恪左手边。

  然而季恪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说:“坐这边。”

  姜宣:???

  余光里,季恪右手的宽袖上下振了振,姜宣恍然大悟,起身换到右边去,一脸好奇地望着他。

  季恪却对这好奇无动于衷,只问: “你今年十八?”

  姜宣想起刚才季恪说的要端庄,就努力收敛神情,点点头说:“快十九了。”

  季恪也点点头“嗯”了一声,接着便不再言语。

  殿内静谧,宫灯暧昧,姜宣眨着眼睛百无聊赖地等啊等等啊等,终于等到许久许久之后,季恪开了天子金口,言简意赅地说:“睡吧。”

  ——叮!

  姜宣脑袋里信号般地一响,心头随之紧张,耳朵也红了。

  要行周公之礼了吗?

  先前学宫中礼仪的时候学过这个,他特别新鲜,也有一点点怕,听说会疼,弄不好还会流血,更加弄不好的话还有可能费了半天劲却根本不成功,不知道季恪提前学了没有……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抬起屁股往季恪身边挪,准备帮他更衣,结果双手刚伸出来,季恪就像根本没看见他似地站了起来,走到一边,伸手往后腰随意一扯,再随意一扔,腰封落地;

  接着扯开衣袍的系带,喜服前襟“唰”地向两侧大开,露出大红色的绸缎中衣。

  这般披着华服的模样既端谨又随意,更显肩背宽阔身形高挑。

  姜宣抬头张嘴,双眼直勾勾地一眨不眨。

  季恪神色复杂地在姜宣的表情里沉浸了一会儿,然后用下巴点了点喜床里侧。

  姜宣被解穴般回过神来,喜上眉梢地向后一倒,双肘撑床双腿抬起,右脚踩左脚左脚踩右脚地蹬掉两只靴子,再侧身轱辘轱辘一滚,一气呵成地躺到垒好的鲜亮被褥边。

  期间两只大眼睛始终盯着季恪,便清清楚楚一点儿不差地把季恪那终于不再面沉如水,而是震惊抗拒的表情尽收眼底。

  糟了!!!

  他自打记事就是这样上床的,十几年来养成的习惯很容易就打败了新学的规矩,他又郁闷又自责,垂下眼正想道歉,却见季恪一手抖掉喜服,穿着中衣在床外侧平躺好,双手搭在腰间,闭上眼睛,理所当然地又说:“睡吧。”

  姜宣:???

  不行周公之礼吗?

  他撑着身子看着季恪等了一会儿,发现应该是真的不行,就也缓缓地脱了自己的喜服放在床脚,拉过锦被缩进去。

  又爬起来,捏着锦被犹豫。

  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一小半锦被送到季恪那边,轻轻轻轻地搭在他身上。

  季恪浅浅地皱了皱眉紧了紧呼吸,不算拒绝。

  姜宣开心起来,重新缩进被子里躺好,侧耳压在软乎乎的枕头上,继续眨着眼睛看季恪。

  眉眼漂亮,眼尾很长,鼻梁也高,下颌流畅,喉结处堪称完美。

  这样英俊,怎么就不爱说话不爱笑呢?

  唔,大约做皇帝就是这样吧。

  那怎么就这么想不开要做皇帝呢。

  ……

  姜宣一边自己跟自己开会,一边迅速地睡了过去。

  宫灯已熄,唯余一盏浅浅照明,勾勒出殿内大床上的人形。

  季恪睁开眼睛坐起来,侧头看着面对自己沉睡的姜宣,伸手轻轻一推,姜宣从侧躺变为平躺,这一下,就只有左半边脸对着季恪了。

  没有酒窝,五官和线条亦相对清淡。

  ……这样就像了。

  季恪极为长久地看着,适应了昏暗的双眼露出一种从没在人前展示过的,深不可测又极其深情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