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梧努力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勉强勾出一丝笑意,“意思是等你治好,我就又可以用剑了?”

  玄蝉盯着他唇边苍白的笑,却比哭泣哀伤更让他觉得心痛。

  但他面上仍旧保持镇静地点了点头,“嗯,等我治好你。”

  “我会治好你的。”

  “好啦,药再不喝就凉了。”顾昭撇了撇嘴,从玄蝉手里抢过药碗,又从一旁侍从端着的托盘上重新拿了个调羹,小心翼翼地瞅着谢梧,“谢哥,我喂你喝药好不好呀?喝了药,才好得快。”

  谢梧将右手藏进被子里,笑了笑,“好。”

  良药苦口,更何况这碗药怕是每日每个时辰都有人熬着,否则也不会他一醒来就会有人端过来,所以再苦,他也眉头不皱地喝了个干净。

  就连喉间的苦涩也被他一并吞了下去。

  顾昭歪了歪头,头上耳朵抖动,“全都喝光了,谢哥好厉害!”

  谢梧不禁失笑,感受着苦到发麻的舌尖,只是想,大家等了他三个月,甚至床边永远有人在蹲守,他不能再让他们担心。

  一只右手而已,没什么的。早在当初与镜灵对决时,他就已经预想到结局了不是么?

  “其他人都还好吗?”谢梧任由顾昭温柔为他擦拭唇边的药汁,随口问道。

  “我们也就受了点小伤,这三个月都养得差不多了。”顾昭献宝似的将一颗冰糖塞进他嘴里,笑得比冰糖还要甜,整个人都黏黏糊糊地和猫似的要贴进他怀里,又被玄蝉冷着脸扯住了后领子,顿时变得幽怨起来,“谢哥,你看他,又欺负我~”

  曾经的小奶猫已然被养成了肥猫,从软塌上一跃而下,冲着顾昭龇牙咧嘴,“喵!”

  秋月白站在一旁,身侧的孟拂心神领会俯身为他揭开香炉盖子,他一边点香,一边不耐道:“谢梧刚醒,需要静养,你总闹他做什么?你是猫狗吗?”

  似乎所有人都避而不谈他的手伤。

  谢梧顺势推开顾昭,“睡了这么久,骨肉都要软了,我想出去走走。”

  顾昭又黏上来,“那我陪谢哥出去看桃花!”

  秋月白拨弄香炉的手微顿,袅袅青烟缠绕住他深紫镶金滚边的袖袍,阳光自窗棂倾泻,半边眉目都染成金色,几乎让谢梧生出一种岁月温柔恰似人间的恍然。

  秋月白这家伙不说话的时候,就凭这身矜贵气派的贵公子衣着,还是挺人模人样的。

  “灵越谷的桃花开得正盛,出去走走也好。”秋月白又熄了香炉里燃着的香料,用帕子不紧不慢擦拭指尖,不情不愿道,“只是你不能动用灵力,春日清寒,可别又逞强冻坏了身子,这药不但苦,还贵,把顾昭卖了都买不回一碗药钱。”

  谢梧看向玄蝉。

  玄蝉淡淡道:“他骗你的,他只是怕你着了风寒。”

  情敌难得帮忙说一次好话,秋月白脸色却不见好看,“反正我话尽于此,身子是你自己的,顾昭这个幼稚鬼自己皮厚感觉不到冷才会觉得桃花好看……哼,届时病又重了,可别又后悔。”

  他虽如此说,却又从储物戒里摸出一件毛绒绒的白色大氅亲自给谢梧系上。

  “做防御法器的失败品,正好凑合着给你用了。”

  谢梧摸了摸大氅边缘柔软顺滑的毛,可不会真的认为这只是一件失败品。

  他笑了笑,“谢了。”

  秋月白被他眼中灼然烫到,狼狈地偏过头,“我就在隔壁院子里处理宗门事务,有事便唤我。”

  说罢,在孟拂的陪同下离去。

  谢梧目送他离开,有些疑惑,“我记得之前无双殿也没这么忙?”

  至少三个月前他从未见过秋月白这般憔悴的模样。

  玄蝉扶着他站起身,将大氅拢得密不透风,低声道:“出去看看,或许你便明白了。”

  谢梧走出庭院,在长廊下站定,很快便发觉,来来往往的弟子里,明明不乏他眼熟的故人,三个月不到,两鬓竟已斑白。

  顾昭在一旁解释道:“自三月前与魔族交战后,大部分弟子都出现了衰老的状况,尤其是长山门……七位长老,已经有四位因为衰老死去,即便再多的寿命点也无法再续命。”

  “起初仙门百家以为是魔族使出的手段,正好谢哥你当初留了一个活口,但是不论如何拷问,那魔族就是咬定,说衰老是天道赐予恶人的惩罚。”

  “寿命点……”谢梧微微拧眉,“秋月白的寿命点是最高的,他不曾受到影响。”

  玄蝉道:“因为他不曾用寿命点续命,他的寿命点只是用来巩固地位的一个砝码,当他发觉此物开始反噬时,无双殿上下所有的寿命点都被他自动销毁。”

  饶是谢梧都不禁咂舌,这狠绝的手段,难怪年纪轻轻便能坐稳殿主之位。

  “那白掌门……”

  玄蝉:“我们当时便猜到此事与浮世镜有关,试图劝服白掌门毁掉浮世镜,但他宁死不肯说出浮世镜的下落,虽说他仍旧活着,却已然老到需要白溪随身照顾的地步。”

  谢梧沉思片刻,看向顾昭,“好久没吃你做的冰雪丸子了。”

  顾昭眸光微闪,瞬间知晓谢梧是有话想与玄蝉单独说,也没有反驳他如今伤势未好不可吃寒性食物,笑眯眯道:“好哦,那我先去给谢哥做。”

  说完便乖乖地将地方腾给谢梧与玄蝉二人。

  顾昭百无聊赖地转过转角,脚步忽而一顿。

  只听长廊外竹楼旁两个清扫台阶的灵越谷外门弟子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忘我交谈。

  “诶,我刚刚看见无双殿的人来回奔波,莫不是那位谢道长终于醒了?”

  “醒了便醒了呗,与我们有什么干系?”

  “可是他打赢了魔族,他是大英雄。”

  “那又怎么样,这半年秋殿主与玄少主耗费无数金银灵石救回他一条命,怎么也算扯平了吧?秋殿主为了他都半年不曾睡过好觉了。”

  “我劝你最好不要做什么殿主夫人的梦,秋殿主暂居灵越谷只是为了谢道长,你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

  “为什么不可以,谢梧不是断袖,可我是啊,你们之前不是都说我与谢梧有几分相似吗?”

  青年见同伴突然低下头不再说话,疑惑扭头,便见顾昭一脸无害地对他笑。

  “顾,顾师兄……”

  顾昭点头,咧开唇角露出两颗虎牙,“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