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倦从须弥戒里取出章化城的地图铺在桌面,依次指过姒水河的三段支流。

  “姒水河在城里总共有三条支流,赵府里一条,客栈旁也有一条,第三条则在文家酒肆附近。”

  “这三条支流汇合于府西街,最后穿过泊月桥向城外流去。”

  陈玄商咽下荷花酥,拍了拍手道:“三个女孩,三条支流,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沈倦撩起眼皮:“我没猜错的话,她们都住在姒水河附近对吗?”

  见人点头,沈倦继续道:“还都是阴年阴月阴时生的?”

  陈玄商一噎,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道:“大白,你猜的还挺对。”

  “文含玉也是阴年阴月阴时所生。”李攸沉声道:“今天打听消息的时候,我从住在文家旁边的阿婆口中得知。”

  “文含玉是十九年前从西南巫族那边逃难来的,酒肆老板看她可怜,便收作养女。”

  听到西南巫族,钟意晚耳尖一动。

  十九年前巫族大旱,部落民众死的死,逃的逃。

  原来文含玉竟然是从那里来的吗?

  这倒是原著里没有提到的信息。

  沈倦曲起一根手指抵着下巴:“命犯火,性喜水,槐木属阴,最易招鬼,枯死的槐木更是阴上加阴,有锁魂之效。”

  “我怀疑有人想要复生文含玉,那人在三段支流附近分别找了三个阴年阴月阴时生的女孩,用其生魂阴精养着文含玉的魂。”

  陈玄商不理解:“可这样就说不通了,他们为什么还要转移姒水河干流处的尾生?”

  钟意晚掀起眼皮扫过神色各异的三人,托腮道:“为了给文含玉腾位置呗,也许她的魂就在槐木里锁着。”

  沈倦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否认。

  “文含玉死那么久了,尸体早都烂了,没有身体,怎么会是复生?”李攸摇了摇头。

  “而且昨晚我们就把那三个阴魂打散了,若无生魂养着,文含玉的魂魄这几天就会散。”

  “这就是接下来我要跟你们说的。”沈倦指了指地图上的府西街。

  “几个时辰前,赵家二公子赵元安辗转于戏馆青楼之间,并在青楼见了一个人。”

  “那人是鬼界两大鬼王之一的玉罗刹。我读懂的唇语中,赵元安反反复复问的只有两个问题。”

  “其一是为何文含玉会丧失神智,其二便是文含玉什么时候才能重返阳世。”

  “我不知道玉罗刹跟他说了什么,总之赵元安显得很慌张,说是明晚就会行动。”

  沈倦声音冷淡:“晚些时候我们需要兵分两路。”

  “阿攸和玄商去牵制赵府里的人,再蹲守一波黑蛇妖,能抓住自然是最好。我和师尊去查查赵府密道的入口。”

  陈玄商二人沉默地点点头。

  过了会儿,李攸长舒口气:“所以这次我们需要抓的厉鬼竟然是尾生?那文含玉怎么办?”

  沈倦收起地图,眼中满是漠然:“不止是尾生,虽然文含玉死时并无怨气,但她被人用阴精生魂养了许久。”

  “道理就跟养蛊一样,若是她能吞掉尾生,最后再以万人血祭,她亦可成为实力接近鬼王级别的人物。”

  陈玄商皱起一张苦瓜脸:“又是傀线又是玉罗刹的,魔界跟鬼界到底要干什么啊!”

  李攸抿直唇角:“傀线的事情宗门已经知道了,说是会增派人手过来,明早应该就会到了。”

  “啊……可是大白不是说赵元安明晚就要开始行动吗?”陈玄商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现在我们对赵元安那方的底细还不清楚,可以就这样仓促对上吗?”

  沈倦瞥了眼正乐呵呵吃着枣糕的某个笨瓜,唇角微扬,笑道:“我师尊不是还在吗?”

  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陈玄商蓦地眼睛一亮。

  对啊!

  小师叔可是渡劫后期的修为!

  钟意晚突然接受到两道灼热视线,咬枣糕的动作顿住。

  一整个人都僵在原地,直接瞳孔地震。

  枣糕,糟糕,他就知道自己不该碰寓意不好的玩意!

  陈玄商哪儿知钟意晚心中所想,那张小嘴还在不停叭叭叭:“有师叔在的话绝对能把那群混账东西杀个片甲不留。”

  “玉罗刹和魔皇来了都得挨两巴掌!”

  “师叔你怎么不说话啊师叔?”

  钟意晚欲哭无泪。

  男主怎么坑他啊!

  果然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比如之前苦着一张脸的陈玄商,现在笑得正欢。

  而钟意晚直接晴转暴雨。

  “师尊跟我先回房歇息片刻吧,晚上可能会很累。”沈倦帮他拦下了过分热情的陈玄商,一副好好徒弟的样子。

  钟意晚目光哀怨,但还是很给面子地说了声好。

  陈玄商两人并没有发觉什么异样。

  等师徒俩走了以后,李攸摇头嗤道:“我现在都要怀疑师叔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大白手上。”

  “明明看起来很不愿意跟人回房,结果还是被拉走了。”

  李攸并不知道。

  钟意晚看起来不情不愿是因为他毫无修为,根本无法像沈倦说的那样对几人有所帮助。

  李攸还当是钟意晚不愿意跟沈倦欢好。

  陈玄商咂舌:“这不好评价,反正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缘,师叔明显也在意大白,他们的事情咱们也管不了那么多。”

  默了一会儿,李攸微微颔首:“我回去了,戌时咱们一起去赵府,记得带上捉妖用的网。”

  见陈玄商应下,李攸安心离开。

  路过师徒俩房间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了一声极弱的呻吟。

  李攸:“……”

  她疲惫地捏了下山根,往房间上甩了个隔音阵法,事后深藏功与名,潇洒离去。

  沈倦若有所感般回头,眉心微蹙。

  钟意晚正趴在沈倦肩上,面色痛苦地抓紧胸口。

  喉间涌上一阵血腥味,被他咬牙忍下。

  沈倦取出培元丹给人喂下,见他面色稍缓,就准备起身去借一下厨房煎药。

  钟意晚见他要走,下意识地抓住了沈倦袖子。

  反应过来后才讷讷地松了手,可胸口的痛感在这一瞬骤然扩大。

  眼前一片晕眩,身体像是被灌了铅一样沉重,钟意晚倒在床上,强忍着身体内部的剧痛。

  他感觉心脏跳动的频率过于快了,似乎下一刻就能爆掉。

  面对这样的场景,沈倦反应迅速,又喂他吃下了一颗极品玉清丹,随即扶着人盘腿而坐,为他运起灵力逼出在体内乱窜的毒血。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钟意晚已经冷汗淋漓,蓦地吐出口乌黑淤血。

  随着毒血被吐出,心口的疼痛感也在逐渐消失,只是他再也无法支撑身体,无力地倒在了沈倦怀里。

  看着他一副虚弱苍白的模样,沈倦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钟意晚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方才他还好好的,毫无防备的就心口剧痛。

  “倦儿啊,为师好像看见河那边有个人给我招手,说开业大酬宾,孟婆汤买一送一。”

  沈倦眉心狂跳:“别去。”

  哪儿成想前一秒还虚弱无比的人突然从他怀里钻出来,含着促狭笑意弹了下他的眉心。

  “骗你的。”

  沈倦微怔,平日里沉静无波的桃花眼宛若投进了颗石子般泛起阵阵涟漪。

  他有些慌乱地垂下眸子,再开口时嗓音微哑:“师尊今晚不用跟我一起行动了,留在客栈休息就好。”

  “若是想出去逛章化城的夜市,记得戴上人皮面具。”

  钟意晚把锦被团吧团吧靠在身后,脸色依旧苍白,但气力正在逐渐回笼。

  闻言他晃了下脑袋,问道:“为什么还要戴上面具?”

  沈倦抿唇:“我怀疑玉罗刹看到了师尊的脸,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城里,师尊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而且师尊很好看,最近章化城里什么人都有,万一遇见歹人……何况今天下午买点心时发生的事情师尊应该还没忘。”

  钟意晚陷在柔软的被子里,回想起在百味斋选购糕点时被纨绔子弟出言调戏的画面,觉得男主说的确实在理。

  于是他点头应下了:“行,我会注意的。”

  沈倦松了口气,从须弥戒里取了张人皮面具递给他。

  钟意晚好奇地拎着面具左右查看,随后将其收于袖中,思索着开口:“这次毒发太奇怪了。”

  “我没有动用灵力,也没有大喜大悲,怎么会这样?”

  沈倦面露迟疑之色。

  这次确实是事发突然,钟意晚有做过什么特殊的事吗?

  今天下午他吃过地黄莲藕排骨汤、红枣枸杞炖山药、人参阿胶茶,还有刚刚的枣糕。

  沈倦:“……”

  不会吧……

  再开口时沈倦声音发涩:“师尊,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吃的东西都是补气益血的?”

  钟意晚点着下巴想了半天,觉得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面上的镇定自若褪去,他猛地直起腰来:“那我以后岂不是不能随便吃东西了?”

  沈倦叹了口气,扶着额头道:“是这样不错。”

  要是不忌口,恐怕还会牵动那两种毒。

  钟意晚身上那副无所谓的架势差点就绷不住,心中郁闷无比。

  沈倦起身下床,喊来小二打扫地上的污血,他自己则是坐在内室的书案边取出一本无名古卷看了起来。

  钟意晚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后才缓过来劲儿,见沈倦一声不吭地坐在书桌边,他便好奇地凑了过去。

  沈倦见他过来,把椅子让出来,指着古卷上的注释介绍道:“修真界西南边陲的犬桑城算是巫族部落聚居地。”

  “巫族一向擅长制毒炼药,就是环境可能有些乱。”

  钟意晚疑惑地偏头看向他:“你的意思是要带我去这里寻求解药?”

  沈倦垂着睫羽,沉默地点头。

  上一世他被奸人暗害,中了一种麻烦无比的剧毒,是巫族圣女联合族中长老一起救的他。

  那姑娘除了患有面部失调和眼睛抽搐,哪里都挺好的。

  这一次带着钟意晚过去或许会有意外收获也说不定。

  钟意晚沉吟出声:“可是师兄他们都没派人去那里,会不会有什么古怪?”

  提起这个,沈倦无奈道:“西南巫族与我们宗门不合,先前宗里有位前辈在那里出了事,他们的处理方式挺耐人寻味的。”

  钟意晚恍然。

  难怪纪云京他们没去那里寻医求药。

  “可是我们去没事吗?”

  他看向沈倦,发现男主的眼中划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怀念,连声音都柔和了不少。

  “巫族大长老是我母亲的义姐,若是弟子带你过去应当无事。”

  “只待章化城的任务完成,我会禀报掌门师伯,届时还要麻烦师尊跟我一起走一趟了。”

  钟意晚攥紧双手,缓缓摇了摇头。

  若是解了毒,他既得完成ooc任务,又得周旋于原主的几个师兄之间。

  要是掉马就完蛋了。

  钟意晚闭了闭眼,仅仅是在一瞬之间就收拾好了心情,又变成那副欢脱的憨样。

  他秋后算账般弹了下沈倦眉心:“我还没问你,为什么跟陈玄商他们说有我撑腰?”

  沈倦退后一步捂着额头:“为了安抚他们,让师尊困扰了,我很抱歉。”

  “不过还请师尊安心,这次任务并不算太难,只是牵扯过多而已。”

  钟意晚瞪了他一眼,倒是没再问什么。

  ——

  戌时一刻。

  沈倦三人在客栈大堂里集合,李攸没有看到钟意晚的身影,眼皮一跳:“师叔呢?”

  “他身体不舒服。”

  陈玄商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你你你!禽兽!”

  刚才他俩都看到了,店小二去给沈倦他们收拾血迹。

  再加上李攸还听到了动静。

  沈倦这个白日宣淫的禽兽!

  呜……

  他冰清玉洁的小师叔哇!

  意识到他们想歪了,沈倦脸色一黑,可他又不能跟人解释原因,因此只能憋屈地背上这口黑锅。

  李攸眼神复杂道:“你对师叔温柔点。”

  沈倦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过多停留,于是直接道:“去赵家吧,今晚还有得忙。”

  陈玄商还想说什么,李攸搭上他的肩膀,缓缓摇了摇头。

  三人就这样一路无言。

  到了赵府后才发现如今的赵家大宅安静得有些异常。

  赵家二少爷不知去了何处,赵老爷也不在。

  府中下人经过沈倦他们身边时也是垂着头步履匆匆的。

  赵夫人和管家赔着笑,说是赵家上下昨晚都听到了河边传来的凄厉鬼叫,大家被吓得有些不知所措。

  问到赵元安去向的时候,赵夫人表情一僵,有些难堪地绞着帕子不说话。

  李攸蹙眉,又问起赵老爷的去向,赵夫人咬着下唇,只说当家的跟人谈生意去了。

  沈倦垂眼打量过神情不自然的赵夫人,跟李攸对过眼神后身形一晃,悄然消失在拐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