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昀在方家借住满十天,方桥明显感觉到对方望着笔记本屏幕皱眉头的次数越来越多,好几次他都见到容昀躲到阳台打电话,脸上是化不开的阴郁。

  不用怎么细想也能猜到是江明御的手笔。

  那天alpha问他为什么对容昀那么好,其实这个问题是alpha自己在钻牛角尖——方桥对每一个人都很友善,他与容昀之间从未有过矛盾,却与江明御存在难以泯灭的抵牾,自然也就“区别对待”。

  方桥不希望容昀卷入他和alpha的纠纷,基于此,他特地找了个空闲时间劝说容昀回去。

  容昀的术后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也不用再每日定时定点地拆纱布,这是方桥最后一次替对方换药。

  容昀乖顺地微低着头露出腺体,作为omega的第一性特征,即使腺囊已经不在,但容昀这些天毫无戒备地将残缺的干瘪腺体袒露在方桥的视线里,已是一种极为信任的行为。

  方桥动作轻柔又麻利地给不平坦的皮肉涂抹消炎药膏。

  他想到了当年躺在手术台的自己,从根本上来讲,他和容昀都是走投无路才会采取这么极端的方式,时至今日,他依旧忘不了那种绝望的感觉。

  有过类似的经历,他很难不对容昀产生恻隐之心。

  方桥的动作慢了下来,语气也放得很轻,“容昀。”

  对方嗯了声,还没开口说话,方桥接着道:“你到这儿也不短时间了,工作要紧。”

  他说得委婉,但容昀还是听懂了,慢悠悠地转过头来看着他,“方桥哥,我在这里打扰你了吗?”

  方桥轻叹,“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和明御的事情不该牵扯到你。”

  omega并没有意识到短短一句话就把容昀当成了局外人。

  容昀走到今日,虽其中不乏借助了江明御的力量,但也绝不是易事。

  方桥曾经怀疑过容昀刚到方家时的那番话,但这些时日观察下来,江明御和容昀势同水火,皆恨不得和对方撇清干系,怎么看两人都不像这些年能和谐相处的模样,那么就只有纯粹的交易关系这一种可能。

  方桥自认有几分了解江明御,alpha虽然强势专制,但其实也有良善的一面,并非出尔反尔之人,既然帮扶容昀坐稳了容家的位置,就不会轻易地食言,他不希望容昀因目前的情况失去一切。

  容昀也很清楚自己根本无力跟江明御抗衡,闻言脸色变了又变,硬邦邦地挤出一句,“他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

  方桥还想再劝,对方却夺了他的话头,“如果我走了,你是不是就要和江明御重修旧好了?”

  明朗的光线里,容昀的神色却有如窗外的天一般阴沉,但也只是一瞬,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变得惶恐又不安,张了张唇,“我......”

  方桥静默地看了对方一会,并没有介意他的失语,说:“就快开饭了,我出去帮忙。”临离开房间前,又真心实意地劝,“容昀,作为你的朋友,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我刚刚说的话,你没有必要非得跟江明御对着干。”

  朋友两个字咬得清晰。

  容昀抿唇不言,望着omega关上了门,才大口大口的喘息。

  摘除腺体的后遗症不少,这些天时不时的呼吸困难和头痛追随着他,而方桥刚才的话更是让容昀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真实反应:他想大声地回答omega,他不要跟方桥做什么朋友,也不愿意方桥总是把他当成弟弟对待。

  他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任人欺辱的少年,他也可以成为方桥的依靠,但方桥是那么温柔又那么的绝情。

  omega对每一个人都报以最大的善意,像一道和煦的光照进他阴暗的岁月,却不肯为他而停留。对于方桥而言,容昀并不是特殊的,不管当年在巷子里遇到的是谁,omega都会伸出援手。

  方桥仿佛对什么都不在乎,但也许连omega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唯独江明御能撞破他春水下的暗涌。

  omega的愤怒、忐忑、烦乱皆是因为江明御。

  容昀嫉妒江明御能得到方桥的独特对待。

  为什么这个人不可以是他?

  他只不过是比江明御晚一些遇见方桥而已。

  敲门声响起,是方桥喊他吃晚饭,他一改脸上沉郁的表情,重新换上乖巧的笑容。

  -

  方桥一大早到诊所,不出意料又见到了江明御。

  alpha的脸色是不可忽视的苍白,却还若无其事地挂着笑,抬抬手跟他打招呼。

  方桥真想拿面镜子给alpha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他应了江明御的问早,向前台询问预约的病患,心里有个底后,上二楼看资料。

  江明御紧随而上。

  方桥坐好打开笔记本翻阅论文,往后瞄了眼,“接待客人可不在二楼。”

  半个多月下来,omega的语气已经不如一开始那般冷若冰霜。

  江明御搬了椅子挨着omega坐下,方桥侧过脸,“你又想干什么?”

  alpha只笑不说话,从方桥手中拿走鼠标,把笔记本挪着面向自己,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方桥怕他弄乱自己的资料,“江明御......”

  话未说完,alpha已经把笔记本转了过来,屏幕上俨然是医师执业证书的官方查询网站,方桥的声音戛然而止。

  “抱歉,我又擅自做了你不知道的事情。”江明御薄唇翕动,“不过我想由你自己查询可能会好一点。”

  方桥收回手放到腿上,慢慢地握成拳,“你不用这样。”

  当年江明御的情人这六个字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身上,他在医院被强制性辞退、被众人好奇猜度的记忆犹新,这四年间来他好几次都梦到自己在岗位上问诊时,患者忽然指责一个私德败坏的omega不配当医生。

  每每梦醒,冷汗淋漓。

  方桥想走,江明御却眼疾手快地拉住他,掷地有声道:“这本来就是你的。”

  alpha注视着五官绷紧的omega,缓缓地说:“方桥,我的母亲为了我做了很多伤害你的事情,我不敢把自己摘干净,但起码让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你不用担心我有什么预谋,我更不会向你索取任何回报......”他又清楚地重复了一遍,“这本来就是你的。”

  方桥抿着唇,目光微微闪动。

  见方桥有所动摇,江明御拉着omega坐回原位,把他的手放在键盘上。

  尽管有暖气,方桥的手还是泛着冷意。他望着几年不曾打开的页面,每摁下一个数字,就有一点暖意汇聚到指尖,输入最后一个身份号码,他将鼠标挪到查询的按键,轻而忐忑地点了下去。

  江明御目不转睛地观察着omega的反应。

  医师执业资格证的页面跳转出来时,方桥白净的脸庞笼了一层柔和的光,渐渐地,眼尾也微微染上一抹淡红。

  方桥的证件照是本科毕业后拍的,蓝底照片上的青年很年轻,穿着板正的白衬衫,扣子扣到最顶格,眉眼温润,唇角含着一点笑意——那时候的方桥刚刚步入职场,对未来无限憧憬,怎么都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热爱的工作会被不堪地摧毁。

  他的事业停滞了整整四年。

  那股被压抑的不甘和怒意又卷土重来,方桥不愿意面对罪魁祸首江明御,嚯的站起来,刚转过身,一双结实的手臂就从后将他团团抱住。

  任凭方桥怎么挣扎都不松手。

  江明御的呼吸喷洒在omege的耳侧,带着深深的悔恨,“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说再多对不起也挽回不了这几年流逝的时光,但江明御不禁变成了一个复读机,好似多说几遍,就更能表达自己真挚的歉意。

  怀里的omega逐渐安静下来。

  江明御眷恋地将脑袋埋进方桥的后颈,闷声地细数自己的不是,“方桥,我不该强迫你签下协议,不该强行标记你,更不该在还没有自保能力时就能把你推到风口浪尖。那天我跟阿姨去菜市场,她说我做了很多混账事,她说得对,可我没有想要三言两语就抹清。”

  “你不喜欢我靠近你,我就只敢在看得见你的地方逗留,可是容昀离你那么近,我好怕他抢走你。”

  江明御的声音带着隐约的不安,“你不要喜欢他好不好......”

  “我会改,我真的在改。”

  “方桥,我不会再欺负你了。”

  最后一句,像是水滴入湖面,泛起深深的涟漪,绵延不断。

  方桥半垂着眼盯着自己的鞋面,他不想听alpha的剖白,可冰封的心好似被凿开了一条裂缝,呈现蜘蛛网状散布开来。

  他甚至能听见撕扯的声音,来回响荡,最后只剩下alpha那句“我不会再欺负你。”

  他能相信江明御吗?

  方桥的呼吸渐快,浓郁的薄荷味扑进他的鼻子里,混杂着铁锈的腥气。

  alpha刹时松开了手。

  方桥眼瞳微动,还未回过身,江明御握住他的肩膀阻止了他的动作,急道:“不要看我。”

  楼下传来动静,是预约的病患已到,助手带着客人上楼。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江明御也快步下了楼,只留给omega一个匆忙离去的背影。

  方桥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处,指腹沾到粘稠的鲜红液体。

  他知道,alpha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作者有话说:

  江小狗:扣1支持老婆原谅我。

  ps:准备收尾了,以后周四也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