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御似乎真的爱上了“角色扮演”这个游戏。

  连着好几天,alpha雷打不动地到诊所上班,每天方桥推开诊所的门见到的第一个人绝对是江明御,但看情况江明御其实并不清闲。

  大多数时候方桥看见他都是捧着个笔记本在办公,打各种工作电话,有时候还担心吵到别人走到外头接听来电,一听就是半小时,再进室内时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差。

  江明御的精气神看似和从前没什么差别,但方桥凭借着敏锐的观察力还是发觉了不同之处。

  他注意到江明御的手腕上多了一个类似于心率仪的手环,从再见面起就未摘下,好几次alpha都突然攥紧了拳,用力得手背的青筋都浮起,分明在强行忍耐着某种痛苦,但若是捕捉到他的目光,定然会若无其事地露出笑容。

  前台私底下跟他说江明御嗜甜,方桥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

  alpha依旧随身携带铁质的糖盒作为伪装,至于进卫生间,不出意料是在打抑制剂。

  方桥就碰过一回,甚至在空气中嗅到了混杂着锈味的薄荷气息。

  他跟江明御契合度极高,自然也对彼此的信息素更加敏感,尽管alpha掩饰得很好,他依旧能感知到对方信息素的波动。

  至于铁锈味,方桥不着痕迹地打量alpha,至少在对方露出的皮肤来看,并未发现有受伤的地方。

  种种迹象表明,江明御的紊乱综合症并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

  容昀的信息素对alpha没有用吗?现在又在哪里呢?

  江明御明知道留下来,他也不可能再给对方当人体抑制剂,为什么还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方桥并不是闭目塞听,从江家的变故可以得知,江明御确实不再处处受牵制。他也很认同众人猜测的那般,江氏夫妇因病退隐一事有江明御在其中推波助澜。

  alpha确实爬到了高峰,亦拥有了更多的权力,这固然是好,但方桥更担心江明御耐心告罄后可能会采取的行动。

  他并没有忘记被迫签下的协议和那段二十四小时被监视的日子。

  再也不想经历了。

  他和alpha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希望江明御知晓他的决心后能知难而退,不要再来纠缠他。更何况,他们中间还夹杂了容昀和江明御未婚妻这两条无法跨越的鸿沟,方桥不认为这些可以随随便便忽略。

  诊所的门开了。

  瘦高的林河一来就发现了诊所的新成员,实在是江明御太扎眼,安安静静地坐着都能引起注目,任谁都不禁多看两眼。

  几天下来,前台已经琢磨出江明御和方桥的关系,现下死灰复燃的旧情人和心向往之的追求者一碰面,她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林河走上前问:“方医生在吗?”

  江明御缓缓地合上笔记本,站了起来。

  他身量高大颀长,不笑的时候双眸凌厉,压迫感十足,纵然林河是个感受不到信息素的beta,也在alpha强大的磁场里气弱几分。

  “你找方桥?”江明御没有刻意刁难beta,倒是摆出了一副主人的架势,“他在楼上,我带你找他?”

  林河心中只剩下“来者不善”四个大字,哪敢麻烦对方,连连摆手,“不用了,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

  江明御皮笑肉不笑,“忘了介绍,我是方桥的......”他故意顿了顿,语调也慢下来,“好朋友,我来这里帮他的忙。”

  前台连话都插不进去,看着江明御领着林河上楼,急得直啃手指。

  方桥正在电脑上看手术案例,听见声音往后看了眼,只见笑吟吟的江明御身后跟着个缩着肩膀的林河,头皮顿时一紧。

  他也不知道自己莫名的紧张从何而来,但很快地又恢复了冷静,笑着和林河打招呼,“来拔牙?”

  意气轩昂走在前头的江明御在捕捉到方桥的笑容时微微一怔,可当意识到方桥的和颜悦色并不是因为他,一颗心刹时被沉了湖。

  等林河走近了,方桥看向江明御,想了想道:“你下去吧。”

  江明御的眉心皱了起来,唇角往下压,这是他发怒的症兆之一。

  方桥垂着的手指微动,过往的记忆瞬间被调了出来,气盛的alpha不管不顾发火时的模样历历在目。他背脊挺直了,仍硬着头皮添了一句,“你在这里会影响我的工作。”

  方桥深谙alpha的弱点,江明御因病有时难以控制情绪,又最讨厌被拒绝、被忤逆,他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他在等待江明御动怒。

  这样他就有充分的理由让alpha离开这里。

  可是他等了好一会儿,甚至都感受到alpha蓬勃的信息素了,但片刻后,江明御只是绷紧了脸,极为艰难地挤出个笑来,“好,我下去。”

  出乎方桥意料的回答。

  他见到alpha紧握的却又控制不住抖动的手,挪开了目光。

  林河等alpha下了楼才猛地松一口气,但直至智齿拔下来,都很有眼力见的没有再提要请方桥吃火锅的事情。

  送走林河,方桥下楼却没有找到江明御的身影。

  前台往紧闭的卫生间门指了指。

  alpha并不如方桥想象中那么稳定,一下楼就躲进了卫生间,半个小时后才白着脸出来,马不停歇地又开起了远程会议。

  临近下班,江明御的心情似乎很好。

  他跟着方桥上了公交车,这个时间点正碰上高中生回家,车上挤得没有座位,江明御因此得以多了一个靠近方桥的机会。

  他站在omega的身后,低头就能看见用阻隔贴封住的腺体,不禁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隔着半寸的距离触碰。

  江明御似乎能感受到腺体的温热触感,这是alpha本能对omega的渴望,但须臾后,指尖却慢慢地从腺体游离到方桥的发缕,很轻微地碰了下。

  指腹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过电似的直蔓延到心底。

  方桥感受到江明御的小动作,不由得扭头去看,恰逢车子转弯,出于惯性他整个人都往后歪了歪。

  江明御眼疾手快地把他捞到了自己的怀里,待方桥站稳后,横在omega腰上的手却舍不得松开了。

  方桥挣了下,又怕动作幅度太大引起别人注意,正想压低声音让alpha松手,江明御抢先一步说:“陈家同意解除婚约了。”

  方桥抿紧了唇,没说话。

  江明御想这么告诉方桥很久了,一直碍于陈家那边不松口,今天终于解决了这桩心头大事,他总算可以坦坦荡荡地跟方桥说一声,“我跟她没什么......”

  陈家狮子大开口,他在两个大项目上让了近亿的利润,陈家才同意向外界宣告解除婚约。

  他满怀欣喜地把这个自认为的好消息告诉方桥,可细细揣测omega的脸色,却没有看到诸如高兴之类的神情。

  车厢内嘈杂,江明御以为方桥没听清,想附耳重申一遍,却听得方桥平如水的声音,“这是你的私事,不用告诉我。”

  江明御抱着方桥的手臂一紧,微抬了下颌。

  车子将要到站,不管方桥在不在意,他仍自顾自争分夺秒往下说:“跟她订婚,是我爷爷的意思,当时我没有办法拒绝,但这两年多,我和她没有任何逾矩的行为,方桥,我不喜欢她,我......”

  巴士停了下来,后门打开,方桥挣脱alpha的怀抱,率先下了车。

  江明御紧追出去,他有太多的话憋在心里,再不往外吐露他似乎就会因此被压垮,“我知道江家有很多对不起你的地方,我也曾经做过很多伤害过你的事情,但我在改了,我在反省了,我求你不要急着把我推开。”

  “今天我看见你对林河笑,我嫉妒得不得了,他跟你才认识多久,为什么你却不肯施舍我一个笑容?”

  方桥充耳不闻,脚步始终没有慢下来。

  江明御越说越大声,“这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如果当初我再成熟一点,再看得清楚一点,我就不会让你无故涉险。现在我有能力保护你了,我也知道悔过了。方桥,你可不可以停下来看一看我的改变?”

  方桥又嗅到了熟悉的薄荷香气,他咬紧了牙根,回过头来,厉声道:“你真的改了吗?”

  江明御被这一声震得止住脚步。

  方桥柔和的五官浸润在寒凉的冬夜里,变得冷漠,“江明御,你想补偿我,对吗?”

  江明御郑重颔首,“是,无论用什么样的方式。”

  “好。”方桥深深看着alpha,“那我要你放弃江家的产业,你愿不愿意?”

  江明御凝起眉,“这二者之间没有关系。”

  没有了江氏,他就失去了保护方桥的后盾,alpha不曾想到方桥会给他出这样的难题。

  “谁说没有?”方桥艰涩道,“你口口声声说你改变了,却私下调查我的家人和底细,这叫补偿吗?”

  方桥给自己竖起了高墙,严防死守,“你江明御随口一句话,就有人前仆后继地为你卖命。你今天有耐心跟我耗在诊所里,可如果哪一天你不耐烦了呢,你会不会觉得我的每一次拒绝都是不识好歹?”

  江明御眼睛发红,“你觉得这些天我是这样想的?”

  方桥略显惑然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等你学会尊重两个字怎么写再来跟我谈你的改变吧。”

  omega的误解让江明御气血翻涌,他一把擒住方桥的肩,张了张唇,却哑口无言。

  他大可以告诉方桥这些年来他吃了多少的苦楚才如愿以偿来到omega面前,又让omega知晓他这些天做了多少的努力才让陈家同意解除婚约。

  在每一个发病的夜晚,在思念omega的每一分每一秒,在电流于他体内四处流窜时,他是如何熬过蚀骨钻心的痛苦......方桥心软,即使嘴上说再多的狠话,想必也会心生怜悯。

  可这些都是他心甘情愿的,他不想借此“绑架”方桥,博得方桥的同情。

  他要的是方桥爱他。

  其余的感情都是基于爱的附加品。

  江明御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因此即使他内心奔涌过多少阴暗、暴戾的念头,他都竭力地剥离。尽管如此,方桥还是推开了他。

  alpha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几乎没有了血色,唯一双眼睛红得吓人,仿佛下一秒就会不顾一切地将omega拖回自己的巢穴。

  方桥抿紧了唇,感受到alpha渐浓的信息素呼吸加急。

  他明明知道激怒alpha到头来受苦的可能是自己,可他还是这么做了,仿佛借此就能验证——看吧,这才是真正的江明御,他如今的好脾气都是伪装,不要相信他,不然将又将迎来一场浩劫。

  握紧方桥双肩的力气减弱,江明御一皱眉心,猛地转过去身去。

  方桥又嗅到了极淡的铁锈味,正想一探究竟,不远处一辆车子驶来,稳稳地停在路旁。

  车门打开,熟悉的清秀脸庞半隐在夜色里。

  羸弱的容昀脖子上裹了厚厚的纱布,在见到方桥后,苍白的面孔露出璀璨的笑容,“方桥哥,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

  小江(牙痒痒):我对“方桥哥”这三个字过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