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会儿功夫,外头又飘起了小雪。

  前台刚坐下没几秒,就看见素来稳静的方桥步履慌乱地下了楼,她困惑地喊了声方医生,方桥充耳不闻,直接推开了诊所的门往外走。

  神秘的客人不知何时摘了帽子和墨镜,紧随其后。

  前台看着越走越近的脸,先是惊艳得愣了半晌才回神,而后只觉得有几分眼熟,一时想不出是在哪里瞧过。

  眼见天寒地冻,走远的方桥却穿得单薄,前台急道:“方医生,你的外套......”

  诊所的门开了又关,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进来,冻得前台一个哆嗦。

  这诡异的一幕让她丈二摸不着头脑,嘀咕着重新坐下来打开工作电脑。网页自动蹦出杂七杂八的新闻,忽地一个灵光闪过,前台瞪大了眼睛,激动地拍着桌子拿起手机给好友发信息,“我好像看见那个谁了......”

  方桥跟身后有野兽在追赶似的闷头往前行,他听见了紧追的脚步声,步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alpha的声音雪一般飘进耳里,“方桥。”

  他条件反射地用力甩开,转过身看着与他不过两步距离的江明御。

  方桥从头到脚都凉津津的,如同大冬天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都在微微发着抖。他觉着自己反应有些过激,却无法阻止内心升腾而起的战栗,而这仅仅只是因为见到江明御而已。

  江明御怔了一瞬,方桥对他的抵触有目共睹,他心口酸胀胀的,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卡在了喉咙里。

  方桥单薄瘦削的肩膀绷得很紧,默然地继续埋头前行,有细碎的雪粒落在omega的黑发上,风一刮,像是随时会把omega刮走。

  江明御顾不得太多,动作先于思想,一把脱下了自己的风衣,三两步跟上去,用暖和的厚实风衣从后将方桥裹了起来。

  这次他没有再给omega甩开自己的机会,双臂紧紧锢住方桥,脸搭到了温热的颈边,几乎是哀求地挤出三个字来,“不要走。”

  他好不容易才来到方桥面前,又怎么可能放任omega再离他远去?

  江明御抱得太瓷实,方桥的脊梁不由得微微弯了,整个身体都陷入了alpha宽厚温暖的胸膛里。

  伴随着森冷的风,一缕若有似无的薄荷香从他鼻尖掠过,分明是很清冽的气息,他的眼睛却像被火星子撩了下,无端端地轻微发热,这点烫意直灼到他心里去,方桥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连挣扎都暂且忘却。

  江明御贪恋地将脸埋到方桥的后颈,即使隔着阻隔贴,他依旧敏锐地嗅到了淡淡的茉莉花香。

  封闭多年的感官在这一刻骤然恢复了知觉,就像年久失修的电视机,先看见了闪烁的雪花屏幕,再听见从音响里传出来断断续续的歌声,慢慢地,黑白的画面都染上缤纷的颜色。

  朝思暮想的方桥落到了他眼里。

  他嗅到的风不再腥臭肮脏,闻到的空气不再夹杂着秽浊霉腐,而这些都是方桥赐予他的。alpha的手臂猝然收紧,如同落崖之人奋力地攥住最后一颗求生的藤蔓,哪怕摩得掌心血肉模糊也舍不得撒手。

  凄冷的大街上,远方有巴士停在公交车站旁,哔哔两下——

  方桥有如大梦初醒,猛然推开江明御。

  江明御正沉浸在茉莉花香里,猝不及防被推得倒退两步,给方桥披上的风衣也随之落在地面沾了雪。

  方桥深吸几口气,凛然的空气在肺里过了一圈,他被冻僵的大脑开始生涩地运转,终是勉强冷静地面对阔别近四年的江明御,开口第一句话是,“你来干什么?”

  语气里浓浓的戒备和不安刺痛了江明御。

  alpha弯腰把风衣捡起来,想重新给方桥穿上,omega却警戒地抬了下手拉开与他的距离。

  江明御的脑袋又隐隐作痛,像有把小斧子在凿他的脑壳,这样的痛比发病时还要来得强烈。他猜想,大概是身体找到美味的信息素后,催促他快一点去索取而给出的某种信号。

  干涸了太久的alpha不得不竭力地跟基因对抗。

  他慢慢地将大衣递出去,脸色发白,声线却还平缓,“我只是怕你冷。”

  “不用。”方桥确实冻得一直在打摆,依旧毫不犹豫地拒绝了alpha的好意,他再次发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江明御只好把手收了回来,同时将微微颤抖的指尖藏在了大衣下。他有好多话想跟方桥说,可千言万语哽在喉咙只化作一句,“我来看看你。”

  方桥干咽了下,因为寒冷,他的牙关上下磕碰,挤出字来,“明御......”

  简单的两个字让alpha眼瞳一震。

  方桥曾叫过alpha的名字千千万万次,可没有哪一次感到如此艰难,像是拿起被遗忘了很久的无人问津的某个物件,抖一抖,灰尘扑面,呛得他说话越发艰涩,“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请你不要打扰我的生活。”

  目的。

  轻飘飘的两个字浇灭了江明御眼里的光,他半垂着眼睑掩盖自己的失意,再抬起头来,脸上是近乎恂恂的表情,“我没有什么目的,我只是......”

  太想你了。

  想到昼夜不停地处理完手中事务就第一时间来见你。

  想到你有可能接受其他人的追求就马不停蹄地赶来阻止。

  想到看见你的第一眼就想把你带回去藏起来却怕惹得你生厌只敢小心翼翼地抱住你......

  方桥凝眉望着alpha发红的眼尾,太陌生了,这和他记忆里认识的江明御大相径庭,至少alpha从来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时间总是能在不知不觉中改造一个人,让彼此都面目全非。

  “方医生。”诊所的前台追出来,打断了二人的再见,她悄悄地瞄了江明御一眼,“患者到了。”

  方桥颔首,“好,我马上回去。”

  在外人面前,他想尽量体面些,待江明御走近了,他没有再躲,迎上了alpha的目光。

  温暖的大衣又披到了他的肩上,方桥抿唇,想拿下来。

  江明御先一步摁住他的手,“穿着吧,很冷。”生怕omega拒绝,又添了句,“不用还给我,丢掉就行。”

  alpha话落,抬步往停在路边的车子走,打开驾驶座的位置,坐了进去。

  单向玻璃隔绝了江明御的目光,但方桥知道,alpha在看他。

  他拢了下带有薄荷气息的大衣,迎着风回到诊所。

  助手已经到了,和前台猛盯着他。

  方桥把大衣挂在衣架上,前台小声地问:“方医生,刚才那个是不是江明御啊?”

  好奇心谁都有,江明御这张脸前阵子频繁上新闻,他想瞒都瞒不住,于是轻轻地嗯了声。

  “真是他!”前台探着脑袋看外头的车,又问,“方医生你认识他?”

  “以前在B市工作时打过几次交道。”方桥有意划清跟江明御的界限,不愿意再聊这个话题,“患者在二楼吗?”

  得到回应后,他收拾好心情投入工作。

  江明御的身份太特殊,即使并非有意为之,一出现仍扰乱了方桥平静的生活。

  一整天,江明御的车子都停在诊所外,虽然没有露面,但也足够诊所里的同事讨论的了。

  当然,他们不会当着方桥的面议论,只会私下猜测江明御和方桥的关系。

  怎么看都不是只打过交道那么的简单。

  换班的医生听闻诊所来了尊“大佛”,惊讶得频频看向外头,又问前台,“从早上就在这里了?”

  前台本着八卦的心态十分注意江明御的动向,点头。

  “他跟方医生什么关系?”

  “不知道啊,还把自己衣服给方医生穿呢。”

  方桥从二楼下来就听见两人的谈话,加重脚步声提醒他们当事人已到。

  同事尴尬地回头,“方医生,到点换班了,今天辛苦了,要走了吗?”

  方桥笑着点了下头,穿戴整齐。

  助手小跑过来,把江明御没带走的帽子和墨镜交给前台,“客人落下的。”

  前台看了眼方桥。

  方桥叹气,伸手,“都给我吧。”

  他把大衣一起带上,和同事道别,走出了诊所。

  不到六点,天已经完全暗了,风呼啸吹着,幽黄的灯光里漂浮着尘埃。

  方桥往前走了一段,不出所料的,江明御的车子缓慢地跟着他。

  待拐了个角,诊所消失不见,江明御才摇下车窗,“我送你回家。”

  方桥站定,想,什么时候起江明御也会为别人着想了?可既然知道被他的同事看到了影响不好,特地驶出了一段距离才跟他搭话,那么早上又为什么要出现在诊所里呢?

  omega打开了后车座的门,把江明御遗落的东西放进去。

  还未等江明御高兴,他已经关上了门。

  夜色里,方桥的神情沉如水,“东西还你,以后不要再来诊所找我。”

  omega的态度客气又疏离,江明御开门下车,伸手拦住他的去路,急道:“方桥,我们上车谈一谈,好吗?”

  整一天下来,方桥已经接受了江明御出现在他眼前的事实,但那种萦绕在心底的恐慌却始终没有散去。

  为什么要出现?他已经跟江家毫无瓜葛了。

  方桥的表情很冷,一字一字地说,“我不欠你们江家的,也不需要再听你的话。”

  他吃的教训太多,本能地规避危险。

  江明御像被打了一拳,眼鼻发酸,半晌才挤出一句,“是江家欠你。”

  “不。”方桥斩钉截铁地回,“如果你真觉得亏欠,请离我远一点。”

  他直直地对上alpha微红的眼睛,“我不想连我现在这份工作都失去。”

  方桥拨开江明御挡路的手,绷紧五官径直地往前行。

  寒风嘶鸣中,他听见身后痛苦的低吟。时隔多年,那句在暗室里无声的忏悔化为实质真切地落在他耳边,“方桥,对不起。”

  许是风太烈,吹得方桥的眼睛微微湿润,他用力了闭了闭眼眨去湿意,没有理会alpha的道歉,留给江明御一个绝决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

  小江(倒地打滚):老婆好冷漠我心好痛哇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