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

  空荡荡的房子迎来了主人。

  江明御扯松领带,在玄关处将换下来的皮鞋和不属于自己码数的球鞋摆成一对,慢慢地关上了柜门。

  他无意识地往主卧地方向望了一眼,可是再也不会有面挂微笑的omega打开门迎接他,他似乎一直陷在过往里,不愿意接受omega已经离他远去多年的事实。

  但现状就摆在眼前,他就是把墙壁盯出个洞来方桥也不可能凭空出现。

  自从方桥离开后,江明御为了保留两人生活过的痕迹,从不让第三者踏足这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江大少爷以前爱调侃方桥明明有保洁却总是事事亲力亲为,太不懂得享受,可现在这间屋子的清洁工作却由他全部包揽。

  三年六个月,房子里的物件毫无变动。电视机不知道什么时候罢了工,江明御不让人来修理,自个儿固执地拆了线路,成功地让电视机彻底报废。

  好吧,反正方桥也不常看电视,坏了就坏了吧。

  餐桌上摆放着方桥用过的杯子,每次过来江明御都会仔仔细细清洗干净再放回原位,好像这样总有一天这个无人问津的杯子就会等来他的原主人。

  他学着方桥叠衣服,叠得并不好,皱皱巴巴的堆在衣柜里,如果被方桥看见的话一定会摇摇头拿出来重新折叠。

  现在不用频繁地洗床单,其实江明御也舍不得洗,枕套被褥上还残留着omega的茉莉花香,清洗的次数多了,就只剩下洗衣液的味道——但方桥爱干净,即使再不愿,江明御还是保持着每半个月换洗四件套的习惯。

  浴室里方桥的洗漱用具、衣柜里的外套衬衫都原封不动。

  omega除了证件什么都没有带走,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江明御做留念。

  好也不好,方桥走的太干脆,只剩下江明御一个人在原地徘徊。

  屋子里属于omega的生活痕迹皆在,但早在方桥离开不久后,信息素已散得干干净净。

  江明御买了各式各样的茉莉花味用品,沐浴露、护手霜、面霜,家里到处摆着茉莉花味的香氛,营造方桥还在的假象。

  但再相似的味道也不是omega的信息素,江明御只是在自欺欺人。

  他还养过茉莉花,养在盆栽里。可惜他实在不是个巧匠,不肯经他人之手,工作又太忙,连个花苞都没看到枝叶就枯萎了。

  此后江明御再不敢养花。

  他很少有不敢的事情,但涉及到方桥就变得畏手畏脚,哪怕只是一盆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茉莉花。

  alpha陷入沙发里,紧缩的眉心泄露他的疲惫。

  这三年多他过得很不容易。

  爷爷和父母起初并不完全相信他是真的肯惟命是听,处处试探他。他身边有太多的眼线,分不清是敌是友,为了让长辈放下戒心,江明御练就一身虚与委蛇的好本领。

  姑姑野心勃勃,江明御为换取更多的权力,向她投诚后,做了很多违背本心的事情。

  去年江顺再次中风半瘫痪后,明争暗斗个不停的江家夫妇和江姝连表面功夫都做不下去了,江家的内斗陷入了白热化的局面。

  江明御深处漩涡中心,举步维艰,片刻不敢松懈。

  他如今手下不止华晟一间公司,江氏集团另外三家至关重要的子公司也在他名下。多年的暗中筹划,他总算有了抗衡的力量,不再是任人摆布。

  江明御眉头越皱越紧,摸到口袋里随身携带的药盒,毫不犹豫地往嘴里倒。

  吃太多药物,他的身体已经有了抗药性,所以不得不加大剂量,甚至使用一些对身体其它器官有损害的禁药和抑制剂。

  为了时刻保持清醒,他腕上的电击手环不曾取下,数不清有多少次,当他对方桥的渴望堆积到顶点,想要不顾一切地冲出这个牢笼时,猛烈的电流会如细针在他血液里四处流窜,万箭穿心般的痛楚。

  江明御常常在剧痛之中晕死,又在剧痛之中醒来。

  随着次数越多,他的忍痛阈值也越来越高,到了现在,即使再疼,他也能强忍着面不改色与人攀谈。

  但只要能再和方桥见面,他所承受的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alpha相信距离那天不会太远了。

  他兀自想象着再会的场景,omega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嘴角微微翘起。

  来电打断了他给自己造的美梦。

  是陈盈英,他明面上的未婚妻,一个很通透聪明的女omega。他和女人既定的婚姻是从头到尾的利益联姻,跟情爱毫无关系。

  江明御揉揉肿胀的太阳穴,坐直了接听。

  陈盈英的爷爷后日做寿,作为未来孙婿的江明御自然要前去祝贺,贺礼已经准备好了,而陈盈英这次打电话来是告诉江明御一个消息。

  两家长辈有意在这次寿宴上将两人的婚事定个确切的日期,听说已经找人算过日子了,就在明年的一月。

  江明御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着急,爷爷江顺的身体情况一日不如一日,记挂着抱曾孙,父母为了争取更多的遗嘱,把主意打到他身上来了。

  “你想想看怎么推吧。”陈盈英无所谓道,“如果推不了,结婚我也配合你。”

  江陈两家联姻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订婚之前江明御听从长辈安排与陈盈英见面。

  陈盈英确实对江明御有过好感,但两人的相处模式实在跟情侣不搭边。所有的约会都是由陈盈英提出,约会期间江明御也都规规矩矩,别说亲吻拥抱,就连牵手都几乎没有。

  说好听点是绅士风范,说难听点江明御根本就是在敷衍。

  陈盈英不忿被忽略,某天大着胆子邀请江明御回她独居的公寓。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那时江明御是怎么回答的?

  alpha退后一步,特别认真地说:“我是虔诚的天主教徒,我信奉的教义里明确禁止婚前亲密行为。”

  多么荒谬又可笑的理由,“花名在外”的江明御连装都不愿意装。

  打那之后,陈盈英就彻底把江明御当作合作的伙伴看待,反正和谁结不是结?

  他们这种诞生在大家族里的人,生来就有自己的使命,要么逆来顺受的认命,要么头破血流的抗争,陈盈英显然属于前者,一点儿也不介意她的未婚夫真是虔诚的教徒还是心中另住他人。

  江明御挂断通话,又开始头疼。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给他添堵,没完没了。

  他深嗅着空气里的茉莉花香,一个电话把徐泽叫了出去。

  发泄的途径之一是打拳击。

  两场下来,被当作沙包的徐泽不肯干了,“明御,你吃错药了吧,你是玩命还是消遣,我不打了!”

  徐泽甩了拳击手套,气喘吁吁地靠在擂台上。

  江明御只穿了件黑色贴身短袖,背脊胸口全被汗水浸湿,透支了大半的力气后也坐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息。

  他前年跟徐泽合伙开了家贸易公司,搞得有声有色,单是这家公司的收入就够江明御几辈子衣食无忧了。两人除了朋友还是合作伙伴,时不时就要碰个面。

  徐泽是最先感受到江明御性情大变的人。

  三年多前的某一天,江明御失联了一小段时间,再见面时,徐泽明显感觉到了alpha的不同。

  以前江明御做生意从来不屑使手段,现在为了促成合作,也会做些之前看不惯的事情。给人施压、暗中压价、贿赂行赃这些不太光明磊落但商场上常用的招数,真要谈起来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可这些事到了江明御身上就显得太反常了。

  不过那到底是江明御的私事,徐泽也不好多说什么。

  他只是有些感慨,昔日襟怀坦荡的好友也日渐变了模样。

  他又何尝不是呢,出淤泥而不染只存在于高洁的话本里,身在大染缸中的世家子弟谁敢说自己是一干二净的?

  两人平复了会呼吸,徐泽问:“又怎么了?”

  每次江明御心情不好就是这种恨不得跟全世界较劲的状态。

  江明御把拳击手套解了,淡淡说:“家里定了婚期。”

  徐泽莫名其妙,“你跟陈盈英都订婚一年多了,结婚是迟早的事情。你别告诉我,到了现在你才想要悔婚吧,那你当时就不该答应订婚。”

  “是啊,你说得对,早知道就不订婚了。”

  可他有得选吗?江明御笑了下。

  徐泽摸摸鼻头试探着问,“你不会还在想方桥吧?”

  江明御的笑容一僵,嘟囔着,“我想他干什么?”

  徐泽嘁声,“你就在我面前装吧,装不死你。”

  江明御笑着狠狠地捶了好友一下。

  徐泽怪叫起来,“你不知道你自己手劲大啊,仗着我跟你要好就胡来......”他顿了顿,叹道,“都三年多了吧,转眼你都要结婚了,真不该想的事情就别想,省得大家都烦心。还有容昀,乱七八糟的,你趁早打发了吧。”

  徐泽并不知江明御和方桥之间的弯弯绕绕,但他很清楚,江明御是从方桥消失不见那一刻起变了个人。

  他倒是问过一次方桥去哪儿了。

  江明御没说,他也识趣地不再问。不过按照现今的情况看来,江明御当初那番方桥对他死缠烂打的说辞实在是很存疑,只不过徐泽顾着alpha的面子没有拆穿而已。

  但徐泽百思不得其解,这之中怎么又掺和了个容昀。

  始乱终弃?喜新厌旧?也不像啊。

  江明御缄默不语,半晌才低声道:“你说方桥知不知道我订婚的事?”

  “你这不废话吗?搞那么大阵仗,但凡是个会上网的人都得看到吧。”

  “那你觉得......”

  觉得什么?徐泽猜江明御想问的是,方桥会不会在意,但他等了会,alpha不再往下道,站起身往淋浴室的方向走去。

  徐泽一愣,追上,“不打了?”

  江明御嗯了声。

  “那你跟陈盈英的婚事?”

  江明御脚步微顿,无所谓地笑笑,“他们想我结,那就结。”

  成功劝说alpha的徐泽却并不高兴,一声长长的叹息散去。

  作者有话说:

  小江(可怜兮兮):老婆离开的这三年六个月,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好想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