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封死的房间外有白大褂随时候命,但室内的情形却无人知晓。

  方桥安静地坐着,他不说话,江明御也不搭睬他。

  薄阳透过玻璃落在飘窗上的一盆结了花苞的植株上,方桥对花卉没有研究,但实在太无聊,兀自猜测着开出的会是蔷薇还是玫瑰。

  他就这样从高阳坐到日暮,床上的alpha时不时调整睡姿,始终没有出声,偶尔两人的视线碰撞在一起,alpha也会露出凶戾的表情迫使他望向别处。

  虽然江明御一言不发,但从alpha粗重的呼吸和起伏的胸膛可以判断出他现在的状态极其不佳。

  近七个小时的时间,江明御滴水未进,似乎是为了让二人有接触的机会,食物和水都摆放在了离大床很远的位置,不解开手铐的情况下,江明御想解渴果腹,只能求助方桥。

  因为不安,方桥也只喝了几口水,等到夕阳斜斜打进来时,他才感觉到些许饿意。

  江明御闭着眼,似乎在强行忍耐着什么,额头沁出了一层细汗,方桥已经能嗅到空气里若隐若现的信息素。阻隔贴有时效性,也许不用等到明天早上,今晚这间屋子就会被信息素填满。

  方桥灌了口凉水,让自己混沌的大脑冷静些许,明明是饿的,却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块吐司就停下。

  他看着alpha干裂的唇瓣,想了想壮着胆子问:“你要喝水,或者吃点什么东西吗?”

  声音像是投入湖面的石子,打破沉静。

  江明御嚯的睁开眼望向他,眼神凶狠、锐利,眼底泛红,让方桥联想到丛林深处觅食野兽的眼睛,蓄势待发,一招毙敌。

  他心口狠狠地跳了两下。

  江明御深呼吸几次,随手抹去额头上的汗,哑声说:“把矿泉水丢过来。”

  方桥照做了。

  江明御单手拧开矿泉水瓶,喝了几口,竟把剩下的大半瓶水兜头浇下。

  方桥愕然,随即明白过来,alpha是想借这种方式保持清醒。

  江明御哐的将空水瓶砸在地面,呼吸沉沉,“继续。”

  他连着浇了三瓶水,才浑身湿漉漉地靠回床沿,却依旧无法缓解体内的狂躁。

  被信息素支配的无能为力让alpha痛苦不堪,他被铐住的手剧烈地挣扎起来,被磨破的腕肉又有鲜活的血液缓缓流下,在手臂上形成一条蜿蜒的小河,浸湿了衬衣。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只是一味地奋力挣脱。

  这个世界弱肉强食,几乎是所有人一致认为alpha是天生的统治者,他们比柔弱的omega强大,比平庸的beta聪颖。高等级的alpha掌握着大部分的资源和话语权,omega是他们的附庸,beta以他们为目标。

  身为S级alpha的江明御,有优越的家世和外貌加持,更是人人眼中的天之骄子,他生来就接受艳羡的目光和无限的追捧,可没有人知道,他是怎样熬过每一次发病的折磨。

  出生在江家,既是莫大的幸运,又是可悲的不幸。

  他要一次次掩盖自己得病的事实,唯恐被外人知晓后给家族蒙羞。

  很小的时候,他每天都要吃各种红蓝相间的药物才能入睡,尚算温柔的母亲期盼着他痊愈的那天。

  可青春阶段第一次易感期后,他的病症非但没好转,而是急转直下。

  林少虹和江儒为此日日夜夜大吵,他更是在父亲嘴里亲耳听见一句,“一个不能控制信息素的alpha跟残疾有什么区别,江家不需要这种废物。”

  废物——这就是江儒对他的评价。

  十四岁的江明御在黑暗里坐等天明,假装无事发生,第二日见到父母依旧恭恭敬敬地问好。

  他不是怀着爱出生的孩子,父母每一次目光的驻足都有目的。

  江明御比谁都希望自己变成一个正常人。

  哪怕不是alpha,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beta。

  他开始主动吃药,发病毫无预兆,于是红蓝的药丸放进铁盒子,伪装成一颗颗糖,随时随地丢进嘴里,就算被看到旁人也只会以为江明御嗜甜,糖不离身。

  他学着自己打抑制剂。起初拿针的时候手都会抖个不停,渐渐的,他能眼也不眨精准地将长长的针管扎入肉里。

  信息素紊乱综合征患者的世界是怎样的?

  是突如其来的易感期,是控制不住的脾气,是极度敏感的嗅觉。

  十九年来,江明御闻到的信息素无序而又混乱——也许混杂着腥臭的下水道气息,也许夹杂着糜烂的腐肉气味,又或者浓烈到呛鼻,抑或是浅薄到无味。

  除了那股淡淡的茉莉香,不掺和半点儿异味,芬芳、清幽、纯粹。

  他不肯承认他与omega超高契合度的信息素,却又无法控制自己在家门口将omega圈在怀里,悄悄地又带有一点好奇地俯首轻嗅omega因为不安而沁出的薄汗里带有的丝丝缕缕的清香。

  这些年来,江明御都在和基因作对,药物也好,抑制针剂也好,他不相信自己会成为被信息素操纵的怪物,可omega的出现却轻飘飘地打破他的幻想。

  每一次,当方桥站在他眼前,他都得用莫大的意志力才能阻止自己向对方靠近。omega不会知道,他关上门的那一刻要多打几针抑制剂才能缓解加倍的疼痛。

  江明御怨恨自己,怨恨父母,也怨恨方桥。

  为什么要出现?

  为什么要打碎他的奢望?

  为什么他会是一个沉陷于信息素泥沼的怪物......

  没有人给江明御答案,这就是他的命运。

  但他知道,如果他再一味地坚持下去,他将成为一颗无用的弃子。

  林少虹背靠娘家,父亲是退休政员,兄长事业如日中天。她本人四面玲珑,善于笼络各大家族的女眷,正因为她有这个底气和能力,才能一次次阻止江儒暗中另觅培养人。

  见到方桥的不久前,看似柔弱实则强硬的omega站在他面前。

  “你姑姑是爷爷的女儿,她想要分一杯羹,合情合理,其他人想都别想。”

  “我不在乎你爸在外面找多少女人,但江家,只能属于我林少虹生的alpha。”

  “明御,你才是江家未来的主人。”

  在这个畸形的大家族里,相敬如宾的夫妻暗中较量,一团和气的兄妹私下相争,真情是假,权势是真。

  要么争名夺利,要么一无所有。

  江明御原本不叫江明御,他还在娘胎里时,爷爷江顺给他点了个“玉”字。

  明玉。

  老爷子对他寄予厚望,希望alpha能像玉器一般矜贵、名重,可没想到孙子出生自带疾病。

  江老爷子抱着他,换了口径,“玉这个字不好,易碎,改成御字罢。”

  望他知进退,懂攻守,这便是江明御名字的由来。

  alpha沉浸于回忆里,一道轻柔的茉莉花香如同微风拂过他的鼻尖。他的挣扎慢了下来,抬眼深深望着几步之外的omega。

  感官逐渐被剥夺,只剩下内心深处在叫嚣着,吃掉他——

  方桥担忧地看着被鲜血浸红的衬衫,薄荷香扑鼻而来。omega感应到alpha的信息素正在迅速地扩张,危险而蛊惑,喧嚣的气味让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一种陌生的感觉占据胸膛,尾椎骨阵阵发麻。

  他不自觉地退回两步。

  江明御的双眼赤红,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他下颌滑落,自由的五指狠狠地攥住床单,不可自控地想象着他掐住的是omega的脖子。

  死死地咬住猎物的后颈,是自然世界里通用的掠夺方式。

  神志被信息素蚕食,江明御开始放纵自己。

  是omega一再的邀请他沉沦,他有什么理由拒绝?

  一旦产生这样的想法,所有无谓的坚持顿时土崩瓦解。

  alpha嗓音低醇沙哑,“你过来。”

  方桥微怔,站着没动。

  江明御的命令没得到反馈,越发不耐,视线所及只剩下了美味的omega,他紧盯着惶恐的方桥,狂躁地想要挣脱手铐。金属和黄铜木碰撞发出刺耳又响亮的声音,像是催命咒,一下下地敲在方桥的耳边,跟他鼓擂似的心跳同频。

  alpha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厚重的黄铜木大床在他的挣扎下剧烈晃动着。

  到了这时,方桥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要承受的是什么。

  眼前失去理智的alpha太过骇人,仿佛只要方桥接近就会在瞬间被拆吞入腹。

  方桥企图让江明御冷静下来,一出声才发现自己的音色那么紧绷,“你想要什么,要水吗?我拿给你......”

  江明御的发缕早被打湿,衬衣也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结实的线条。他突然暴起,大床被他掀得一震,震感透过地面蔓延到方桥的双腿,他连水也不敢拿了,连连后退,惊恐地看着暴烈的alpha。

  江明御嗅闻着空气里纯净的茉莉花香,眼神有一瞬的安宁,又因为浅尝辄止更加焦躁,他想要更多,更多......多到能把他淹没。

  方桥退无可退,背贴着金属大门,浑身冷汗淋漓。alpha的信息素潮一般堵住他的口鼻,他快站不稳了,恐惧地望着还和手铐较劲的江明御。

  他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逃出去,离开这里,至少,给alpha打上一针抑制剂。

  方桥转身用力地拍打着门,“江明御发病了,快开门......”

  他不知道外面的医生是不是还在,如果在的话,为什么不能听见他的呼救?

  就在方桥还抱着会有人给他开门的希望时,身后骤然传来金属断裂的声音。

  方桥脑子里的弦噌的断了,近乎是绝望地扑打着门,“有人吗,江明御发病了,能不能给他药?”

  一道温热的夹杂着血腥气和薄荷香的身躯悄无声息地贴住方桥。

  omega的双瞳微微扩散。

  嘶拉——后颈的阻隔贴被扯下,被封住的茉莉花香争先恐后地在空气里跳跃着。

  alpha抵住他,掌心卡住omega的下颌,强迫他侧过脸。

  方桥絮絮发着抖,有滑腻的舌尖舔过他的唇角,如同进食前的戏耍。

  江明御赤红的双眸倒映着惊慌失措的omega,满足地喟叹一声。

  “你的信息素,很香。”

  是他迄今为止闻过的最美妙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小江(兴奋地抱住老婆):抓到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