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破晓, 一抹灰白冲淡了夜的晦暗。
沈煜紧抿的嘴角终于有了放松的迹象。
掌心的玉佩传来一缕温热,在寒冬中为他带来了难得的暖意。
小乔——
乔莫凡醒来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连坐了几天马车他对这种晃动感再熟悉不过, 一时间他还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只是全然的陌生感马上让他意识到这不是在做梦,马车里有一种怪异的味道, 这绝对不是乔府的马车。
意识到自己可能被人劫持了, 本来还混沌的大脑顿时变得清明。
到底是谁?
是生意上的对手,反水的下属?
还是,谋害了他爹娘的幕后黑手?
他适应了一会儿, 渐渐能够看清周围的情况, 马车里除了他还有一人做道士打扮。
乔莫凡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个借宿的道人,此时道士正在打坐,乔莫凡保持着呼吸的频率, 小心地起身,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透过车壁的缝隙, 能够判断出现在天色将明。
他想不明白这些人用了什么手段才能将他从别院中带走,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当务之急是如何自救。
外面赶车的是个身形高壮的黑衣人, 车辕上还坐着一个。
侧耳细听, 还有驳杂的马蹄声响起,应该不只他们三个。
乔莫凡摸了下头顶,很好, 发簪还在,那里藏有迷药,若是抓住时机, 也不是没有可能脱逃。
车轮碾过了坑洼,整个车厢也随之一震, 乔莫凡暗道一声不好,他连忙去看道人,然后就与那双深沉的眸子对上。
张崇久:“终于醒了。”
“玄灵?”
“没错,正是贫道。”
乔莫凡没有说话,夫君昨日回来特意与他说过这人,说张崇久是个妖道,他本是栖霞国人,因沉迷于修仙,蛊惑栖霞国君以童男童女献祭,甚至妄图将各大世家踩在脚下,最后被栖霞国的几大世家联手追杀,不得已逃到了别国。
后来这人辗转去往南冥国,南冥笃信神魔巫鬼,张崇久简直如鱼得水,还创办了神仙道,这一次他吸取了教训,没敢妄动各方势力的权柄,在短短的几年时间就拥有了大批信众,如今竟也成了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
东牧国一直没有他们活动的踪迹,原来竟已在不知不觉间就被渗透进来了。
乔莫凡后背紧贴在车壁上,似乎这样能够给他带来安全感,他警惕地看着这妖道,说出的话却十分平静:“你想要什么?”
张崇久看他不哭不闹,倒是高看一眼:“能够支撑起乔氏,果然非同一般。贫道听闻乔氏船只遍布五洲七海,是以想要借个方便。”
电光火石之间,乔莫凡想到了父亲与他说起的海上奇遇。
这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张崇久的利眼,他轻笑一声:“你果然知道。”
乔莫凡知道自己漏了形迹,心下懊恼,面上却是一副茫然困惑:“真人在说什么?乔某愚钝,还请真人明示。”
“明人不说暗话,乔氏商船在各个洲海进行贸易,不可能没有听说过云起大陆。”
“不过是坊间谣传罢了,这世间只有四个大陆,谁人不知?”乔莫凡神色古怪,似乎是在嘲笑他的天真。
张崇久微微垂下眼睑,语带威胁道:“嘴硬的人我见得多了,还是莫要负隅顽抗,这对你没有好处。”
乔莫凡眼睛微眯,他小时候爹娘宠着,府中内外没人会给他气受,及至成亲,夫君亦是处处包容忍让,被这个道人挟持他原本是害怕的,本也想要示人以弱,只是听到他这番连消带打的话心底的傲气却反而被激起来了。
他冷笑一声:“本就不知道的事儿,你要我如何说?不如你先画下个道来,让我也有个编造的方向?”
张崇久刚刚运功调养,只是一时三刻却是无法恢复,本就心下烦躁,现在听他在这绕圈子,心下愈发烦躁,想要好好将人炮制一番,却又担心这个病秧子一命呜呼,那他一番谋划就全部付诸东流了。
若是这样轻易放过那更是难出心头郁气,多少年都没有人敢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话。
“呵呵,不愧是乔起元的种!”张崇久说这话时带着恶意,妖道本性暴露无遗。
乔莫凡却是心头巨震:“你什么意思?”
看着他倏然色变,张崇久分外愉悦,掌握了主动权,他反而不急了。
“你杀了我爹娘?”
“呵~我还没那么短视,比起杀了他,我更想让他成为我的信徒!”张崇久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明显的遗憾,如果不是乔起元已死,他又怎么会找上这个小崽子。
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最是难搞,乔莫凡又是在温室中长大,到底知道多少也不清楚。
事关爹娘,乔莫凡明知道这妖道不怀好意,他也得主动迈入彀中,“关于我爹娘之死,你知道多少?”
“那就要看你知道多少了。”张崇久并不介意将自己知道的东西告诉他,等到他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这人也就没了用处,到时候还不是任他处置。
乔莫凡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逝的轻视,不过,这对他眼下的处境反而是件好事。
“云起大陆我也只听我爹提起过一次,那本就是个虚无缥缈之地,到底是否真实存在还有待商榷。”
如果乔莫凡说自己知道云起大陆在哪张崇久反而会怀疑,现在听乔莫凡这样说,反而信了几分,哪怕乔莫凡只是略知皮毛,于他而言这消息也是十分宝贵,当下催促道:“快说!”
乔莫凡:“我爹娘是怎么死的!”
张崇久有些不悦,不过他也看出这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先给他点甜头也无妨,“马车坠崖的时候,你爹娘根本就没在马车之中。”
看到乔莫凡脸上的震惊,他带着恶意说道:“那处悬崖就算能摔死人,可他们在马车之中总有一些遮挡,最后却是浑身血肉模糊,难道你就不觉奇怪?”
他话中分明是在暗示,爹娘临死之前受尽了折磨。
有关爹娘的事早已印刻在了乔莫凡的脑海中,之前他就奇怪,明明有随行护卫,为何还会发生那样的惨剧,现在那些违和的地方似乎都有了解释。
那日,爹娘返程,马匹被人动了手脚,因为某种刺激,马儿受惊,山路狭窄曲折,脱离了护卫的视线也是有的。
这个时候有一股势力将他们从马车中掳走,同时将马车和车夫推到了崖下,等到护卫赶到时发现马车坠下悬崖,只会想到快些下去救人,就是利用这个时间差那些人对爹娘进行了逼供,最后又抢在护卫抵达崖底之前将爹娘推了下去。
这样的画面只要想想就令人痛不欲生,乔莫凡心下哀恸,喉间涌上一抹腥甜。
张崇久没想到他竟然这般没用,有些嫌恶地皱眉,说道:“你想知道的我已告诉了你,现在该到你说了。”
乔莫凡:“我接手家业的时日尚短,对于航海更是一窍不通,不过家父曾经念过的一段歌谣却让我印象十分深刻。”
“快说!”
“雷霆散,金乌现,蛟龙起,天门开。”
张崇久反复咀嚼着这几句话,眼睛越来越亮。
是了,云起大陆通往仙界,这歌谣不正是在暗示天门开启的时机吗?
只是——
“你爹可说了在何时何地?”
乔莫凡摇头,“我那时年幼,能够记得这几句也不过是因着它朗朗上口,如何还能记得那许多?”
张崇久心知他必不会轻易说出实情,便又抛出一只饵:“难道你不想知道是谁杀了你的爹娘?”
乔莫凡猛然抬头,却只觉一阵眩晕,一下便栽倒在了车厢中,手下触及一个硬物,却是一个画着巫神的面具,巫神面目狰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可怖,直将他骇了一跳。
他将车厢的窗板拉下,涌入的晨光驱散了心头的惊惧,只是钻进的冷风又让他不受控制地瑟缩起来。
张崇久看他这样,就如一只刺猬,纵使披着满身尖刺也掩饰不了自身的脆弱胆小,忽然就有了说话的兴致。
“世人只以为云起大陆是民间传说,可若真是如此,乔起元为何对航海如此执着,说不得他就是为了你这个病秧子,你爹娘实是为你而死啊!”
这话刺痛了乔莫凡,他想要说些什么,喉间却传来一阵压制不住的痒意,他控制不住地咳起来,趴伏在车厢中咳的撕心裂肺,直到将胸口的瘀血吐尽才终于停了下来。
他看着面具上的血迹,厌恶地皱眉,顺手抛到了车外。
乔莫凡憔悴着一张脸,锋利的眉眼也变得没精打采起来,声音更是带着显而易见的虚弱,“你告诉我爹娘是为谁所害,我便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张崇久:“我在外游历时,曾听人提起过一起传闻,乔氏商船曾经跨过了无尽之海,在苍凛大陆捕获了一头瑞兽,食之可延年益寿,消除百病。”
乔莫凡哂笑出声:“怎么可能?无尽之海凶险重重,苍凛大陆布满坚冰,船只如何能够抵达。”
张崇久:“事有意外也说不定,不管你们乔家是否真的捕获了瑞兽,单是乔家的财富和打通的海运线,随便拿出一个都足以让人垂涎。”
“传闻不只这一个,还有传言说乔起元得到了灵药,比起东牧,乔氏在其他地方的名声更盛。”
“你是说谋害我父母的是别国之人?”
面对乔莫凡的急切,张崇久只道:“我说的已经够多了,现在应该轮到你了!”
乔莫凡知道他爹一直在给他搜集治病的良药,可瑞兽、灵药之说却是从未提及,想来不是谣言,便是有心人的杜撰。
只是张崇久对此却明显是深信不疑,想要骗过对方也唯有编造谎言了,只是想要骗过对方却是殊为不易,而且,他还想从张崇久的口中套出更多的消息。
正在乔莫凡思虑之际,一个黑衣人靠近了马车。
“仙师,老五刚传了消息过来,别院的人追过来了。”
乔莫凡心中一喜,此时已经到了鹤山府外城的范围,周围少有遮蔽,马车想要隐藏形迹绝无可能,只要夫君够快,就一定能够追上他们。
张崇久没想到他们竟然来的这么快,看到乔莫凡眼底的喜色,他忽然想到那个被抛出车窗的面具,“你刚刚在给追踪的人传递消息!”张崇久说的是肯定句。
乔莫凡触及他的目光,那里是明晃晃的杀意,顿时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里是东牧,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
张崇久:“你以为我会怕?”
乔莫凡:“难道你不想知道有关云起大陆的消息了?”
张崇久:“我改变主意了,游戏时间结束。”
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乔莫凡只看到妖道向他伸出了手,如同深渊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