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译准时到达扬擎家时，扬擎看起来有些疲惫。
“怎么无精打采的？”钟译放下随身携带的清理包，问道。
扬擎摇摇头：“熬夜了。”
“你先躺着休息会儿，我今天不忙，一会儿给你做饭。”钟译半推着扬擎到了卧室门口。
扬擎扭头，一脸诧异地看着钟译。
“你今天怎么不端着了？”
钟译的手顿了一下，收了回来。
扬擎伸手拍拍钟译的肩，轻松道：“我应该没有请你做饭吧，多耽误你去下家工作啊。”
钟译动了动嘴唇，想说没有接别家的单子。还没有说出口，就被扬擎抓住了宜居家政工作外套的领口。
扬擎微微仰头，盯着钟译胸前“宜居”两个字，轻声说道：“最好别有下家。”
没有。
钟译心里道，心脏止不住地快速跳动。
“我去沙发躺会儿。”
莫名有些烦躁。
扬擎的糟糕心情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一直挥之不去，即便睡了足足十个小时，梦里也并不安稳。
他很安静地爬上了沙发，枕着抱枕，迷迷糊糊地躺下。
睡得很浅，钟译微弱的动静刚好助眠。
好像有悄悄的脚步声，有塑料袋渐渐被抓起来的声音，有水流声，有电磁炉开启时的滴滴声……
……
“扬老师……扬擎？”钟译的声音朦朦胧胧从耳畔响起，“我走了。”
扬擎皱皱眉抬手无意识抓住面前人的袖子。
“别走……”
钟译屏住呼吸，逐渐凑近扬擎。
钟译盯着扬擎紧闭的眼睛看，盯着扬擎皱起的眉心看，盯着他眼下和脸颊中心的小痣看。
扬擎突然睁眼，目光迷蒙地对上了钟译的眼。
“该起来吃饭了，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钟译没有挪开目光，甚至没有拉远距离。
扬擎抬起被被子捂得温热的手，拽上了钟译胸前的一颗纽扣。
“我刚说什么你听见了吗？”
扬擎的声音小小地传出来，钻进钟译耳朵里。
钟译喉间一紧，同样低声说：“听见了。”
“可以吗？”
钟译没有说话。
扬擎就这么看着钟译，手上的动作越来越紧。
钟译此时内心极度煎熬，他想说可以，但是又不想那么随便。
“我……”
“留下来看我的剧本吧，昨天从前男友那里要回了硬盘，里面有成片，你看看能不能用。”扬擎松了手，给了钟译一个台阶下，“嗯？你什么？”
“可以。”钟译假装咳嗽了一声，略微局促地起身。
扬擎从沙发上下来，拿过茶几上丝毫未动的硬盘，输入解锁密码，找到电视机的Type-C接口，插了进去，又思考了一下打开文件夹的密码。
钟译道：“扬老师，先吃饭吧。”
“这么喜欢叫我老师，没见你上过我的课。”扬擎头也不回地对钟译说，“你坐这儿先找数字0开头的看，我去吃。”
扬擎冲钟译微微一笑，与钟译擦身而过，走向餐厅。
哗啦啦——是暴雨落下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踏过草坪的脚步声。扬擎听着熟悉的声音，低下了头。
这个开头，是他大二的小组作业。
扬擎：。
白羡尧：怎么了？
扬擎：白哥，我烦。
白羡尧：你咋跟我妹一样？
扬擎：好哥哥，妹妹我好烦。
白羡尧：找你的钟译弟弟去，约一次，do了就不烦了
扬擎：莫叔你gun。
很好，扬擎被这对小情侣气的嘴里一口米饭嚼了二十秒。
【惊蛰！】客厅传来电视里女主角吃惊的大声呼喊，【惊蛰！你去哪儿？】
扬擎有些轻微地不自在，他抬手搓了搓额头。
那次作业的拍摄主题是“赤缇”，扬擎的发挥不算很好，他将颜色和十二节气联系起来，查了很多资料，最终创作了一个关于保持初心的故事，起名为《惊蛰》。
拍出来的时长只有七分十三秒，扬擎饭刚吃了一半，钟译看完就换下一个了。
【哥，你听我说，我真没有瞒着你……】
【你……挡着我的光了。】
这个是他大四帮吴珂创作的剧本，剧名《见光死》，主演就是他和吴珂，以及吴珂的小组成员。那一段时间比较流行抽象的短剧，大众也乐意看帅小伙之间某些暧昧情愫，他们就拍了。
扬擎：你怎么知道钟译在我家呢。
白羡尧：干活儿还是干你啊。
扬擎：……
扬擎：我在吃饭，莫叔……
扬擎慢悠悠吃完了早饭，收拾好之后坐到了钟译身边。
电视上正播放着两位男主的拥抱。
扬擎面不改色地看着这一幕，实际上心里：怎么放这一幕……
视频在拥抱中结束，扬擎松了一口气。
“等会儿再放下一个，我先和你讲一下，你看的第一个片子是我大一的小组作业，主题和你们这次一样，都是颜色。”扬擎在钟译面前放了一个小本子，拿笔写下“颜色”两个字。
“以我当年的思路为例，其实是有一些濒临跑题的，但是我能在剧情中拯救回来。”
“嗯，神级治疗。”
“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建议这么干。”扬擎拿笔点了一下钟译的头。
“我在文档中给你们提示，颜色，可以不只是颜色，国人喜欢咬文嚼字，深挖文字背后的含义，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内涵。你可以写引申，可以写指代，但是，绝对不可以写相关。”扬擎一个一个写下关键字，最后在“相关”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就像惊蛰的内涵绝对不可能是霜降，春日青也绝对不会是黄白游。判断这种东西的方法很简单，造句，你说霜降是惊蛰的内涵，这根本就是矛盾的，所以可以直接pass。”扬擎解释道。
钟译听的很认真，时不时地附和一声，偶尔指出自己不理解的地方，扬擎解答地也很细致。
“那么关于第二个视频，这个题材近几年在国内打的比较严格，大场面是肯定上不了的。不过也有很多同题材同类型的学生短剧，用了相同的叙事风格，发在了BalaBala上，但也很注意语言和画面的尺度，如果你们要拍，注意不要跑题。”
“很多学生会因为追求兴奋而忘记主题。”扬擎在“双男主”上画了一个感叹号。
钟译点点头。
扬擎拿过一旁的茶杯，抿了一口：“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钟译看着扬擎，状似无意地问道：“如果真的演了双男主，剧里的两个人会尴尬吗？”
“这是人演员的事情。”扬擎笑笑，“专业的演员要学会人戏分开。”
“那你和吴珂演《见光死》的时候，分开了吗？”
听到这个问题，扬擎没有感到烦躁，反而觉得有些惊喜。
所以他保持着笑容看向钟译，手里的笔一下一下点着小本。
“钟译，你凑近点。”扬擎说。
钟译自觉好像说错话了，有些心虚地凑了上去。
扬擎拿着笔，笔头轻轻碰了碰钟译的脸：“你这个问题，问的是戏还是人？”
“如果是戏，就像我刚才说的，专业的演员必须人戏分开。”扬擎的笔头从钟译的鼻子换到的他的胸口，“如果是人，角色扮演不过是小情侣的生活情趣，谁管你人不人，戏不戏。”
一下，两下。
钟译觉得心痒痒的。
扬擎拿笔将钟译往外推了推，目光回到电视上：“你对老师的情感生活这么感兴趣，怎么……”
“不是对你的情感生活感兴趣，”钟译抓住了扬擎的笔，朝扬擎靠近了一些，“扬老师，我错了，不试探你了。”
扬擎抽回了笔，钟译才摸着鼻子靠回了沙发上。
钟译换了一个视频看，这次是一个公益性质的宣传片，用了很戏剧性的手法去讲述保护环境减少碳排放。
“这个片子我有印象，还上过B城卫视。”
扬擎点点头，随即指了指文件夹里另外一个片子：“还有一个同类型的片，但是拍摄思路和风格在当时可能有些超前，技术力没跟上，不过可以用来作参考。”
“什么？”
“赛博朋克式宣传教育。”扬擎二话不说切了另外一个片子。
画面如同老旧电视机闪屏一般闪了两秒，随后是伴随电流声的问话：【喂喂喂，听得到吗，这就是两百年前的通讯设备呀。】
【别乱动，这是电视机。】
扭曲的画面回正，少年和少女的身影展露在众人面前，与现代人截然不同的穿着显然很吸睛，让人误以为他们是Coser。其实他们两个人回到过去的目的，是为了收集两百年前纯净的雨水。
少女好奇地四处张望，时不时在耳边的金属器件上点了点。少年回头关注着少女的位置，随后画面转移到少年的视角，只见看不懂的数据在少年的眼前如高楼一般立刻搭建起来。
扬擎指着远景处说：“这里，场景建模有些草率了，所以现在看起来环境有些脏，等下……”
扬擎突然低头在本子上写写画画，钟译则继续认真观看着。
少年通过自己的耳机能够听见旧时空里建筑存储的声音，他将他们一一提取分析，得到了十分宝贵的数据，之后他们便来到了旧电场。
“难道是污水排放？”
“不，是下雨。”扬擎搁笔，示意钟译继续看下去，自己则是讲了这个剧本的来历，“这个故事思路是一位小朋友给我的，他说他的父亲是研究量子力学的，他希望有一天可以向父亲说的那样，通过量子跃迁，回到过去，多收集一些干净的雨水，这样他的小雏菊就不会病死了。”
“很纯真的想法。”钟译说。
“理论可行，实际上我们回不到过去，所以，你接着看。”
少年和少女通过跃迁的方式回到了过去，并不是时间意义上的过去，而是位置上的过去。他们二人目前存在于两个时空中，是重叠的状态。这种状态是极其不稳定的，一旦发生不可预见的波动，很有可能会造成粒子紊乱。
就像宇宙中两个互相吸引逐渐靠近的碰撞星系，到最后纠缠到一起，两个星系的物质逐渐消失，形成巨大的空洞。
时空重叠在不稳定的情况下，很有可能像星系碰撞一样扭曲、混乱，甚至消失。
所以，当他们来到旧电场时，天空中突然飘起了毛毛细雨，少女惊喜地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容器，接住雨水。
“你猜会发生什么？”扬擎歪了歪头，问道。
钟译说：“要么电场乱了，要么磁场乱了，反正时空乱了。”
就在这时，变故突生，下坠的雨突然倒流，本来正向流动的时空，像之前二人进行跃迁时缓慢地逆向流动。
【小九，我们得回去。】
【什么？】少女头一次在跃迁中遇到这种情况，有些害怕地抓住了少年。
少年拉住少女的手，耳机里是滴滴的警报声：【检测到非法非自然状态跃迁，请研究员注意，即刻返回跃迁点。】
两个人身边的场景一会儿是白天，一会儿是黑夜，唯独雨水还在不断地下落又倒流，少女在奔跑中遗失了存贮雨水的容器，但此时也顾不上了。
“一个小小的失误也会改变结局。”扬擎说，“这个片子抛开科学性和逻辑性不谈，实际上表达的是，就算你回到过去，已经失去的东西你也拿不回来，所以他们两个人就被困在了时空裂隙中。”
“但是也存在一个较为偏激的点，在这个片子中，处处都在说，为了失去的东西冒险是无用的，应该做的是珍惜当下。”扬擎在在片子结束的黑屏阶段点了暂停，“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其实他们本就不应该贸然开启回到过去的旅程，我相信未来真的有了这项技术，国家也会严格管控的，所以这是在逻辑上的不严谨。”
“但我还是被这个脑洞折服了……”钟译叹道，“果然片子里给的特写没有一个是凑时长的。”
扬擎哈哈一笑：“我其实很喜欢这个故事，但是我拍这个的时候，思想上技术上都不太成熟，有机会和时间的话，我想重新写这个剧本。”
钟译表示支持，随后说：“我再看看下一个。”
下一个视频是00开头的，没有别的命名，刚点击的时候显示了一下密码验证。可能因为是同设备播放过的缘故，没有输入密码就直接开始播放了。
在视频开始阶段甚至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的黑屏以及窸窸窣窣的杂音。
扬擎皱眉，他不记得拍过这样的片子，是不是废稿……
【有声音吗？嗯……等，等等，视频没打开。】扬擎的声音莫名从电视里传来。
“别……等下！这个别看！”扬擎一下子抢过遥控器切了画面，电视机里扬擎的声音戛然而止。
扬擎耳根有些发热，他没想到这个硬盘里竟然存着一些不太正大光明的东西。最尴尬的是他昨天拿回来就直接丢在茶几上，根本没有检查硬盘里的东西。
“扬，扬老师？”钟译看见扬擎的反应，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
扬擎不自在地闭了闭眼，关掉电视，镇定道：“没什么，今天先到这里吧，笔记你带走。有空我把一些视频打包传给你。”
钟译不明白怎么前一秒气氛还好好的，下一秒扬擎就要赶人走了，但是出于尊重，并没有过多询问缘由，只是冲扬擎感激地一笑：“今天谢谢你了，扬老师。”
扬擎耳朵有些过于烫了，如果没有头发的遮挡，钟译应该可以看见他发红的耳廓。
“嗯，嗯，没事。”